







畫家楊福音
楊福音,1942年出生于湖南長沙。國家一級美術師,曾任廣州書畫研究院副院長。2006年在長沙設立楊福音藝術館;2008年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大紅袍”《中國近現代名家畫集·楊福音》;2012年中央電視臺《大家》欄目播放楊福音紀錄片《遠方的尋找》。作品收入《中國美術全集》《中國當代美術1979—1999》《今日中國美術》和《輝煌成就·世紀曙光》等重要美術文獻。出版有《中國近現代名家畫集·楊福音》《楊福音畫集》《楊福音中國畫精品》《長嶺上》《金枝玉葉》《由紅菜薹想起》《日子》《良苗懷新——訪談楊福音》《關于福音》《吾喜吾愛》等畫集、散文集。
撤去毛氈得解放
楊福音畫畫不用毛氈,而是把宣紙直接鋪在畫桌上,噴水打濕,刷上底色,然后趁濕開始作畫。這種作畫方式,是楊福音的獨家秘笈。
2003年春天的一個偶然機會讓他放棄了毛氈。把宣紙鋪在毛氈上作畫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毛氈吸收毛筆的一部分水分。但是,畫完畫后毛氈總是濕濕的,不久還會顯出一塊塊白斑,宣紙鋪在上面,這些地方不吸墨也不沾顏色,弄得畫上就像長了許多白癬一樣,十分難看。因此,隔一兩個月就要換一塊新毛氈,這讓每天都要畫畫的楊福音煩惱不已。
有一天,楊福音把舊毛氈丟在門外,正好下大雨,無法到外面買新毛氈,但他的畫癮上來了。于是他用前面提及的方式試著去畫,結果卻有了極為驚喜的體驗,讓他頓覺筆墨獲得未曾有過的大解放,甚至有新生之感。
“桌面是硬的,噴濕的宣紙平整地粘貼在桌面上,等于毛筆直接在堅硬的桌面畫畫,那種線條揮灑得無拘無束自由自在,而且與作畫時波瀾起伏的心性是那樣的吻合,讓我在作畫時第一次獲得了去除束縛的快樂。我就想,怎么不早想這個辦法呢?”楊福音說。
作畫鋪毛氈這個習慣是什么時候形成的?楊福音特地去查美術史,結果沒有找到一張在毛氈上畫的古人的畫。他發現了一個“秘密”:古人作畫寫字并不用毛氈,而是將宣紙直接鋪在案桌上或石板上。不經意之間,楊福音找到了一條與古人相通的道路。從此,楊福音就徹底丟掉了毛氈。
楊福音說,藝術創新的先決條件,就是有你自己獨特的作畫程序,這很重要。“這種工具性的改革,正是中國繪畫求得變化的重要手段,也讓我的繪畫一直走到今天并呈現出自我的個性。”
8月15日,“楊福音中國畫展”在廣州藝術博物院開幕,展出的80幅作品都是楊福音近三年來創作的。穿梭在展廳,無論是花鳥、山水還是人物,那種雨潤從容的畫面,甚至那把一尾尾游魚置于荷花荷葉上方的反常,都讓人產生了一種自由和寫意的感覺,仿佛可以觸摸到楊福音這種獨特的繪制技法。
獨特的,還有線條,那有著現代簡約之美而富有韻律美感的線條。
楊福音對藝術的定義是:想象加韻律等于藝術。而在他的畫中,線條就是韻律。受畢業于上海美專西畫系的父親的影響,楊福音下決心當一個畫家;而作為工筆人物畫家的老師陳白一,則讓他明白了線是中國畫的生命。楊福音自己也曾經是一個連環畫家,那種簡練、明快的線條影響到了他日后的中國畫創作。今天在楊福音的認識中,不能為了一幅畫去畫一條線,而是一條線本身也應該是一幅畫,有獨立的審美價值,而不僅僅是客觀物象的輪廓線,這樣才能有細節,畫才能活。
楊福音從黃賓虹的“無皴法”里得到啟發,將他如今的線描稱之為“反線描”。“反線描包含兩層意思,一是對傳統人物畫線描本質的繼承;二是讓線描的實際操作功能與審美功能獲得更大的解放。傳統人物畫的線描還是重在表達客觀對象,我如今追求的這個線描,它應具備三個功能:一是線描部分地表達客觀對象;二是線描應具有離開形的獨立審美價值;三是線描要在整幅作品中起到平面分割的作用。”他認為,在這方面八大山人做得最好。
楊福音一直在學八大山人。和別人不同的是,“他研究八大的構圖、用筆、用墨,但并不進入八大的角色,而著重表達自己的心境,使他的畫和八大既有相同的創新氣度,又有自己的格局。”中央美術學院教授邵大箴認為,楊福音也畫荷花、小鳥、飛魚、仙鶴……雖然是同樣的題材,但是卻沒有了八大的冷漠孤傲、憤世嫉俗,而是變得心平氣和、淡然悠遠。
文人畫的創新才是正路
有許多人都注意到了楊福音身上的士或君子之風。
有人說,盡管時代早已失去了滋養士的土壤,但楊福音仍舊恪守著士身上那種種可貴的精神品質:高貴、良知、敬畏、不屈,以及那種知識的傲慢。也有人說,楊福音的蘭草、荷花、美人、游魚、禽鳥,文氣十足,高雅純靜、簡約幽妙,呈現出東方文化特有的朦朧詩意和大美至簡的哲學意蘊,透過畫面,我們能體會到這些物象所體現出的“古君子之風”。
楊福音特別強調讀書,經常說“七分讀書思考,三分畫畫”。自從1993年從長沙舉家南遷廣州,這20年來,楊福音就像個隱士居住在他的“半新不舊齋”。他每天很早就起床,早餐后開始畫畫,畫上三四幅,十一點左右,他就擱下畫筆,余下的時間都用來讀書,還在多家報紙開專欄,寫了許多品藻類的小品文。
他的看法是:讀書是畫好畫的捷徑。中國畫的技巧掌握并不難,三五年就可以解決。但真要畫好畫,關鍵還在人,所以讀書就顯得尤為重要。他曾說,讀書就是跟“好”見面,跟“好”對話,讓你提升心志,超凡脫俗,曉得世上的“好”好到了什么程度。書讀得好,畫畫也不在話下。一個不知道什么是“好”的畫家,怎么能畫出一張好畫來呢?他批評現在許多不讀書的畫家,不通文史,作品匠氣十足,文氣太少。
“所謂‘走出書齋到廣闊的天地中去,到人民群眾中去’,提法本身不錯,但現在的畫家,既在現實中沒有自己的書齋,心靈深處也沒有安放書齋,‘不讀書’成為當今大多數畫家的通病。”藝術評論家劉釋之說,楊福音的繪畫確確實實是靠讀書堆砌起來的,毫無疑義要歸到“現代文人畫”中去,歸到“雅文化”“雅藝術”中去。楊福音的繪畫給人們的重要啟示是:重歸書齋,重歸“雅文化”。
楊福音特別喜歡蘇東坡和八大山人,因為他們離精神近,和物質遠,超塵脫俗,是真正的文人,能代表中國的文化。“八大山人是中國繪畫的高峰。我懷著崇敬的心情,時時向八大致敬。我現在要做的,是沿著八大之路走下去,這是一條當代中國繪畫發展的正道。”
在楊福音看來,在風氣敗壞、江河日下的今天,中國畫真是到了要找出路的時候了。出路在哪里呢?仍在中國畫自身。確切地說,是文人畫的創新。
“中國繪畫一言以蔽之,就是把文人畫帶入現代。每一個朝代,就是有那么幾個人,把當時的文人畫帶入現代。”在近代以來的畫家中,楊福音獨尊齊白石、黃賓虹,就是因為他們繼八大、石濤之后,在20世紀把文人畫帶入了現代。
作為堅持在傳統中創新的畫家,他蔑視中國油畫,也不贊成當代水墨。他把中國人學油畫比作西方人學京劇,認為沒有一個中國人真正解決了油畫的技巧問題,甚至比不上朝鮮和越南;他把當代水墨比作“唱歌的去唱京劇”,認為這是一種很偷懶的做法,把中國畫最強調的筆墨抽掉了。
對于20世紀以來多少人焦慮和探索的中西融合問題,楊福音有自己的看法。他不贊成中西結合,認為那是表面的結合,他講中西“神交”。什么是神交?“就是在古代,中國有一個學者看月亮是圓的,外國有一個學者看月亮也是圓的,他們看月亮的同樣感受被流傳下來了。后來大家發現,哎,他們看月亮的感覺都是圓的。這是本質的關系,不是表面的。”
楊福音十分反感用西畫改造中國畫的風氣,把中國畫糟蹋成不中不西、非驢非馬。他顯然贊同傅雷批評揚州八怪的話:他們有否定傳統的勇氣,而沒有否定傳統的準備。在楊福音看來,林風眠、徐悲鴻等人是第一代把手伸向西方的人,其中林風眠做得比較好,因為他把手伸到了民間,但由于他立足西方,還是有一種非驢非馬的感覺。在這方面,趙無極比較成功,比林風眠好,比吳冠中更好。因為他的油畫本質是中國的,就是畫宋人山水,只是表面彌漫了一層西方的光。他強調手要伸向民間,也要伸向世界,但腳一定要站在中國。
“很可惜,現在大量年輕人都說我們講這種話是老朽。我很驕傲地對他們說,我比你年輕得多,我勸你們這些人不要走彎路,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楊福音語氣有些激動。
楊福音曾在一個裱畫店與裱畫師傅閑談,師傅說:“現在的畫家平時都不畫畫,都是在等訂單,訂單來了才畫。楊老師你呢?”楊福音笑說:“我是既不接單,也不接雙。我接古人的氣,接地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