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藝術是神秘的,這種神秘性一直似有似無地彌漫于我的周圍。因為從小就是畫畫的,我考上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后,學的是視覺傳達設計專業(裝潢設計),這些年更是從事文化藝術類的職業。但是,我個人的創作起因,說出來卻是有些滑稽。
2011年8月底,我骨折后連吸口氣都疼痛,尤其是到晚上痛得不能入睡。由于是左肩受傷,還不能躺著翻身,只能呆坐著。醫生要求3個月不能下樓活動,而我是個天性好說好動的人,如果每天就這么躺著看電視,反而更加痛苦、寂寞和孤獨。
為了減輕病痛的折磨,我有了要讀書的欲望。雖然我也當過大學老師,可是本性不是一個讀書人,家里除了一些裝潢裝飾類的書籍,再就是一些不花錢得來的贈送類圖書。其中,莫名其妙地看到一本明末清初人張岱寫的《陶庵夢憶》。該書所記的青樓酒肆、說書唱戲、迎神驅邪的社會生活和風俗人情,把我帶入了既親切又遙遠、既熟悉又夢幻的世界。我從小生活在太湖邊,5 歲后隨父親來京,幾乎每年的寒暑假都回到故鄉,卻不知道那里過去曾有那么多好看好玩的故事。似乎在一夜之間,我突然發現了一個由文字構筑起來的新鮮世界,盡管這個世界消失于我們的視野。書中的書畫和各種工藝,印證了文化確實是一個民族的精神相貌,而藝術文化的本質就是他們的思想和生活方式。
真是鬼使神差,藝術之神以這樣的方式降臨了:我得到了一部從五代到南宋時期的大畫冊。當我翻到那幅相傳為董源所作的《溪岸圖》時,忽然一道閃電涌上心頭。連續數日除了休息之外,就是幾個小時都盯著這幅畫,漫無邊際地遐想。慢慢地閉上眼睛,我感覺自己能在他畫中的山水里行走。在這種大感覺的牽引下,重新閱讀山水畫的欲望便一發而不可收拾,于是乎衛賢、趙彧、李成、郭熙、范寬、吳鎮、倪瓚等大師們迅速走進了我的心里,也完全激活了我對中國傳統文人畫的感覺,同時也擺脫了西方油畫居高臨下的統治力。
就這樣,不知不覺的 3 個多月時間過去了,這時我的骨折也好了。
接下來的每天晚上,我依舊夢見在他們畫的山水里游玩。到了今年 4 月的一天晚上,我特想把夢中見到的一些石頭和山景畫下來,就開始動手了。剛開始,我是用宋代在棉絲卷上作畫的方法,不知是方法還是配方哪兒搞錯了,弄來弄去也沒有完全搞清楚,這時畫面卻出現了奇異的景象:似山非山、似水非水,但它們就是自己夢中的景象。從始至終,都不知道如何描述這樣的感覺。我又反反復復地嘗試,漸漸地越來越有感覺了,于是索性不管書中的說法,我把自己的方法稱之為“桃粉法”,即使方法搞錯了,也沒有什么關系。
連續多個晚上,夢中都出現了水墨畫,那種濃濃的黑逐漸逐漸地變成從深灰、淺灰、白色,物的色彩完全退隱了,剩下的就是生命的色彩。畫面明暗的層次變化,從陌生到熟悉,又從熟悉到陌生,我的表達欲望愈來愈強烈。再看原來的色彩,已經不是色彩了,而人們所見到的、所喜愛的五彩斑斕的花花世界,是那樣的輕飄。楚霸王項羽讀兵法書不也是一知半解,可是那些將兵書倒背如流、或者將兵法說得頭頭是道的教官們,哪一個又不是他的手下敗將?越想越興奮,我就應該這樣畫下去,這就是得意忘形、得魚忘筌的快樂。
藝術的性靈和藝術的非功利性,應該就是我這樣的狀態。
創作,對我來說是一件非常自由放松的事情,但絕不是沉浸于表現個人“跟著感覺走”的情緒化宣泄,而是融合了我對生活的思考、內心自我的對話和各種感情的沉淀。自由的職業給了我大量的自由時間,只有生活在自由的狀態下,才有閑暇的心靈去觀照和反思自我。現在,看那些名家大師們的作品,也覺得沒有什么高不可攀的神秘。我確切地享受到那種我畫畫、我快樂、我存在的快感。有時候,一個人的成就并不是取決于他入行的早晚,拿藝術創作來說,我看到許多專業的人都是干著業余的活,而業余的卻做出專業人做不出來的事,這種情況在別的領域同樣比比皆是。
從個人情感走進文化世界并不是件困難的事情,因為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受過一定的教育。但是到底如何去欣賞中國的水墨畫,那不是背誦書本上的死知識就能入情入景的。以賞石而言,必須要有品觀的情致。古代文人的品味和格調,更多是一種懷古好古的情致,以眼觀物之形貌,以心觀物則得物理,由物致情而為形而上的境界。而今人看石,則往往站在文化符號學的角度,超越物象與表層情感所寄托的歷史現實期望,獲得更為純粹的精神倫理價值體驗。
我父親看到我一年四季從早到晚忙忙碌碌,搞得家不像個家,業不像個業的,盡管他能理解我的狀態,而他的心里其實是很著急的,因為他至今保存著我15歲時畫的素描稿和得獎作品,而真正的藝術卻根本不知道在哪兒。但是,藝術的到來,讓他重新燃起了對我未來的希望,以至于老爺子一看到我的作品,立即揮筆就題:“成功應使身先醉,頓悟還需專與癡。”大概是意猶未盡,他又題寫了一聯:“意境賦其趣高古看似拙,技法堪怪異獨特實是巧。”
藝術,就是這樣的神奇,她不僅改變了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而且也扭轉了世人對我的態度和看法,其實我還是原來的我,只是我已經藝術了。
2012.11.25 于香山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