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大銀行總能花錢消災？

With regulatory agencies of several countries joining forces to combat UBS， UBS seemed encircled， but it should be able to ride out the storm. UBS was fined US$ 1.5 billion， and consequently， UBS shares fell 1.6% in value from the closing on the December 18， 2012 to the 20th. UBS ordinary equity still accounts for 9.3% of its capital， and is in full compliance with the requirements of the Basel III Tier. There has been no precedent for a multinational bank to close down for being penalized by regulatory agencies.

數國監管機構聯手打擊瑞銀集團（下稱“瑞銀”），瑞銀似乎陷入重圍，但應當能夠渡過難關。瑞銀被罰15億美元，結果從2012年12月18日閉市到20日，瑞銀股票價值下跌了1.6%。瑞銀普通股權仍然占到其資本的9.3%，完全符合《巴塞爾Ⅲ》對一級資本的要求。跨國銀行因監管機構處罰而倒閉的還沒有先例，監管機構罰款時也還是量銀行實力而罰的，還是以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為主。

合規：要害是避重就輕

瑞銀因操縱市場利率受到重罰，具體操作的交易員的行為被定性為欺詐，而高層領導則被定性為管理不善，沒有做好公司合規。美國期貨交易委員會執法部的負責人公開表示：“瑞銀取法系統和控制，監督不嚴……所以養成了一種文化……將報匯率作為一種工具”。問題的定性很重要。如果是合規或內控問題，通常就不會涉及公司高管的刑事責任，甚至連民事責任也沒有，公司高管們就可以高枕無憂，最多是一個花錢消災的問題。

但從表面上看，瑞銀高層領導對合規問題不能說是不重視，已經把合規作為一件大事來抓，能否有效則另當別論。過去，瑞銀在合規方面也下過大力氣。兩年前，瑞銀還公布了一份“透明度”報告。鼎盛期間，瑞銀法律合規部多達2000人。瑞銀還動用410位律師進行內部調查，其中包括60位外部律師和250位合同制律師。

瑞銀的合規部門如此龐大，人員如此之多，并不完全是瑞銀高層的本意。實在是法律、法規的要求。法律、法規如此龐雜，給律師創收和就業創造了不少機會，但對控制風險實在是沒有多少幫助。合規通常流于形式。合規與公司公開發行股票的信息披露頗有異曲同工之處，兩者都是表面文章，都是為公司描眉畫眼，并不能使公司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從內部機制上說，瑞銀合規部門的員工向總法律顧問負責，他們的薪酬也由總法律顧問負責。瑞銀表示：“我們相信這條黃金規則：如果能夠抓住薪酬和升值，就可以培養一種特性，死守善道，就可以莊敬自強，把握航向，讓業務進入安全水道。”說得多好啊！理念好，語言也好，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很可惜，金融機構比較特殊，在金融機構中，總法律顧問遠不如公司首席財務顧問和其他領導重要，甚至并不是公司的核心人物，不參加核心決策，也不接觸核心機密。當然，如果公司遇到重大訴訟或是成為政府監管部門的重點打擊對象時，公司總法律顧問又會突顯其重要性，但此時已經鑄成大錯，以善后工作為主。

瑞銀在合規上下了大力氣，但問題不斷，屢教屢犯。2009年，瑞銀因為逃稅被美國罰了7.8億美元，隨后瑞銀又與英國監管當局達成和解，了結財富管理部門內控不嚴的問題。2011年瑞銀又驚爆丑聞，其一位交易員賠了18億瑞郎，2012年瑞銀因此而被罰3000萬英鎊。

由此看來，合規必須落實到實處，落實到內控（或“風險控制”）上，兩者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合規是符合法律、法規的要求，其目的是內控。但內控最容易說，真正做到就不容易了。總的來說，公司控制交易量是最有效的內控，可以將損失控制在自己可承受的范圍之內。但遇到員工進行欺詐，內控就難以奏效了。比如，瑞銀的交易員湯姆·海斯就有對敲行為。這就比較難發現了。對敲的學名為“欺詐交易”，指投資者通過兩個不同的證券經紀人同時買賣某種證券的行為。

但瑞銀的內控人員沒有發現海斯的對敲行為，也讓人產生疑問。2007年～2009年，湯姆·海斯為瑞銀賺了2.36億美元。如果是賠錢，公司當然是要徹查的，但如果是賺錢，公司可能就不愿細查，不忍細查。19世紀美國共和黨的一位老大說過：“政治上有兩件事最重要。第一是錢，第二我還沒有想出來。”這句話也適用于金融機構。國內有位高人將金融機構的內控問題做了很好的歸納，說是：“高層是姑息養奸，中層是欺下瞞上，下層是吃里扒外。”這句話是對瑞銀問題的絕好注釋。

這次瑞銀的問題也涉及到跨國監管的問題。瑞銀總部在瑞士，瑞銀的交易員在日本操縱倫敦銀行同業拆放利率中的日元利率，而監管出手最重的是美國政府，英國監管機構緊隨其后。瑞銀繳納的罰款也由各國瓜分：12億美元歸美國，1.6億英鎊歸英國，再吐出5900萬瑞郎給瑞士。各國監管機構似乎合作得不錯，但也有跨國監管的矛盾。瑞銀的交易員海斯被英國抓獲，但美國很可能要求引渡。其他司法轄區的監管機構也有要搭順風車的。香港貨幣監管局就表示，正在調查瑞銀在香港的活動，以查明其是否有操縱香港銀行同業拆放利率的行為。香港監管機構積極可愛，很有“急赴河陽役，尤得備晨炊”的詩意，但也有點落井下石的意思。在跨國監管的格局中，日本還是比較客氣的，已經與瑞銀達成了和解協議，但比較低調。

不說假話，辦不成大事

巴克萊銀行的Libor造假被揭穿之后，余波不斷，監管者也被卷入其中。現已查明，早在2008年3月，紐約美聯儲就知道巴克萊銀行人為壓低借款利率。美國國會中的共和黨議員乘機大做文章，非要現任財政部長蓋特納老實交待，當時他作為紐約美聯儲總裁，為什么不斷然采取措施？為什么還要將Libor作為美國政府為一方的合同的基準？有位共和黨議員怒斥蓋特納：“你似乎將此事等同違反交通規則橫穿馬路，而不是在公路上打劫。”

“Libor”是倫敦同業市場銀行之間借貸的利率，簡稱“倫敦銀行同業拆放利率”，具體流程為：每日上午11時之前，西方的大銀行每日提交其愿意接受的各種貨幣借款利率；路透去除最高利率和最低利率后算出平均利率；午時公布倫敦銀行同業拆放利率，同時在全球的100萬個屏幕上出現。該利率影響到住房抵押貸款和其他貸款利率，金額可高達數十萬億美元。除倫敦銀行同業拆放利率之外，還有類似的歐洲銀行同業拆放利率（Euribor）和東京銀行同業拆放利率（Tibor），分別設在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和東京。

如果貸款利率高，就說明銀行有問題，至少是有潛在問題，各方就提高警惕或是及時采取措施。歐債危機愈演愈烈，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國際金融機構氣勢洶洶，一再提高歐債國家國債的收益率。在Libor的監管方面，英、美兩國的金融監管機構姑息養奸，自以為得意，長不法金融機構的威風，滅投資者的志氣，何其毒也！聯想到歐債危機后，各大金融機構紛紛提高歐元區國家發債的收益率，豈不是發人深醒？

但蓋特納并不這樣認為，聲稱他當時就向證交會和期貨交易委員會以及英格蘭銀行會通報過有關情況。紐約美聯儲沒有執法權，只能向其他執法機構通報。但如何通報是大有講究的。

蓋特納很狡猾，只向英格蘭銀行提供了一份兩頁紙的備忘錄，表示他“歡迎”有機會與其英國同行討論倫敦銀行同業拆放利率，輕描淡寫，文過飾非。但蓋特納在美國國會作證時卻信誓旦旦地表示：“我們當時就提請英方注意此事，并且特別以書面形式，提出了一整套建議，顯示了我們對此事的關切”。英格蘭銀行行長默文·金氣不過，憤然予以駁斥。他一口咬定，巴克萊銀行與英、美兩國政府達成和解協議之后，他才知道虛報利率之事。金行長明確告訴英國議會：“他（蓋特納）或紐約美聯儲的任何人，從未在任何時候向英格蘭銀行提起他們因發現任何問題而擔憂。”

發出備忘錄之后，紐約美聯儲并沒有向英格蘭銀行追問下文。若是蓋特納等人真的關心利率造假案，他完全可以就此公開發表講話，或私下向媒體披露消息，由媒體出面追問此事。其實，紐約美聯儲根本就不想追查利率造假。利率造假符合美聯儲的重大戰略部署：美聯儲就是要通過低利率和通貨膨脹，幫助華爾街銀行稀釋其債務。美聯儲為此一再壓低利率，但“赤膊上陣”總是不好，巴克萊銀行等金融機構自己出來虛報低利率，正合美聯儲之意，紐約美聯儲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去追查此事呢？2008年9月，紐約美聯儲參照Libor，向AIG發放了850億美元的信貸額，之后又參照Libor為華爾街提供了1萬億美元的貸款。

不說假話，辦不成大事。Libor造假是資本市場很常見的活動。至少有15家全球性的大銀行在接受調查，就連德國的銀行也在其中。德國的銀行是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可見卷入的人之多。巴克萊銀行交納4.53億美元的罰款之后本來就可以到此為止了，但英格蘭銀行逼迫巴克萊銀行首席執行官羅伯特·戴蒙德辭職。戴蒙德不服，開始亂咬人，所以就揭發英格蘭銀行早有人知道Libor造假一事，再后來又有人揭發蓋特納早就知道Libor造假一事。

但還是戴蒙德不對。銀行高管和政府高官做壞事的很多，但不可能將其統統打倒。輪到誰被拋出來，只能自認倒霉，不可隨便亂咬人。戴蒙德亂咬一氣不會有什么結果，想出一口氣也難，英、美兩國議會都不會徹查此事。兩國議員中又有誰不說假話？

為什么大銀行總能花錢消災？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時，華爾街銀行鬼哭狼嚎，西方銀行界也是風聲鶴唳，一驚一乍。但有兩家大銀行巋然不動，笑傲群雄：一家是英國的老牌銀行匯豐銀行（大名“匯豐控股”），一家是德國最大的銀行德意志銀行。當年盛傳上海證券交易所將推出國際版時，匯豐銀行（中國）曾經表示，希望成為首批登陸國際版的外資企業。但四年之后，兩家銀行也栽了。

2012年12月11日，匯豐控股公開承認，與美國政府達成協議，支付大約19億美元的罰款，其中12.5億美元是沒收，6.55億美元是民事罰款。而美國司法部則網開一面，暫緩對匯豐控股的起訴。凡事只要美國司法部出面，問題就比較嚴重了。美國司法部有檢察院的功能，負責刑事起訴。匯豐控股的問題確實嚴重，匯豐控股下面的銀行不但洗錢，而且與販毒集團有牽連。司法部的一位高官表示，匯豐控股的功能如此紊亂，狀態著實讓人吃驚。美國參議院調查人員的話說得更重，說是“匯豐控股是洗錢和恐怖分子的安全港”。但匯豐控股并無大恙。美國司法部的所謂暫緩起訴，實際上就是不起訴。說是暫緩起訴，其實就是找個臺階下。

匯豐控股被罰19億美元，并不是傷筋動骨的事情。瑞銀被罰15億美元，那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占瑞銀凈資產的2%。大銀行似乎總是能夠花錢消災。這到底是為什么呢？法不治眾是一個重要原因。這次不只是匯豐控股一家大銀行被查、被罰。渣打銀行與司法部和美聯儲達成協議，渣打銀行向美國政府繳納3.27億美元的罰款。德意志銀行也在接受德國警方的調查。因為涉嫌操縱倫敦銀行同業拆借利率，還有其他眾多的銀行正在接受調查。因為操縱利率，巴克萊銀行同意支付4.5億美元，與美國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司法部和英國金融服務局達成協議。據傳，后面還有國際大銀行可能要被重罰。就有人擔心，重罰銀行有可能破壞銀行穩定，破壞金融穩定，所以就很是投鼠忌器。

也有人提出異議，說是穩定市場不能成為監管資本市場的首要考慮。既然監管者如此顧慮重重，總是舉輕若重，輕易不敢下手，大銀行的高管們就會有恃無恐，氣焰囂張。因為公司被罰是一種常態，是為了追求利潤而敢于違法、敢于創新的表現。如果公司不被罰，反倒會被股東懷疑為創新不夠，魄力不夠。

即便司法部追究匯豐控股的刑事責任，匯豐控股的高管們仍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因為司法部追究的是公司法人的刑事責任，并不追究公司高管個人的刑事責任，他們有什么可緊張的呢？美國司法部也開始調查瑞銀集團的交易員，但都是下面的普通工作人員，瑞銀集團的高層領導照樣高枕無憂。

但從法理上說，法人犯罪也是有爭議的，刑法的核心問題是“意圖”。比如，拿了別人的東西并不等于是“偷”，錯拿了別人的東西，沒有據為己有的“意圖”，就不構成法律上的“偷竊”。

德國刑法就沒有什么法人犯罪。遇到資本市場的壞人、壞事，德國是真查，而且還是興師動眾。2012年12月13日，500名警察和稅務稽核人員一同出動，搜查了德意志銀行總部——不為什么大事，就是偷稅漏稅的事情。這點德國與日本和韓國比較相似，搜查銀行時都是出動大隊人馬，對銀行的大佬們似乎并不十分畏懼。這次德國警方就是調查德意志銀行最高層中的領導個人：聯席首席執行官和首席財務官。反觀美國，金融危機鬧成那樣，美國政府沒有對一家華爾街銀行的主要領導立案調查，刑事調查沒有，民事調查也沒有。

美國司法部也有追究公司高管刑事責任的先例，安然破產之后，美國司法部起訴了安然的多名高管，其中包括安然的第一、二把手。但安然一案并不說明美國政府是法在治眾，而恰恰是法不治眾的表現。安然的所謂“創新”，實際上是干了華爾街券商的營生，搶了華爾街券商的生意，犯了華爾街的眾怒，其高層領導受到清算也在情理之中。

美國追究高管刑事責任還有一只攔路虎——陪審團審判。辛普森案就讓世人領教了陪審團的“公正”。安然案中陪審團定高管有罪，美國司法部也是險勝。德國的學者和實務工作人員對美國的陪審團不以為然，說是無罪的人希望由法官審判，有罪的人不希望由法官審判。說穿了，陪審團主要為富人所用。美國95%以上的刑事案件都沒有經過審判，是由檢察官與辯護律師在庭外討價還價后達成認罪協議的。有錢人才請得起律師為他們死纏爛打，不僅要打到審判階段，而且要評審團審判，甚至在陪審團審判之后他們還要死纏爛打。

總之，大銀行在美國之所以能夠逢兇化吉，遇險成祥，制度安排很重要，法律安排很重要。筆者一直固執地相信，在資本市場監管方面，我們比美國做得要好，至少不比美國的差。但美國偏說我們的監管不如他們的好，號召我們向他們學習，這奇怪了。但世界銀行也號召我們向美國學習，這就更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