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足球記者都知道,許家印買下廣州隊之前從不看足球。有人將他和綠城集團董事長、浙江綠城足球俱樂部老板宋衛平做比較,后者是真心熱愛足球,他會和球隊泡在一起,請足球記者吃飯聊天,甚至親自上場指揮。而恒大集團董事局主席許家印豪擲幾千萬買下郜林、鄭智、穆里奇、孔卡等大牌球星,很久之后還沒認清誰是誰。
2010年,許家印曾豪言,三到五年內要問鼎亞冠。三年過去,廣州恒大居然真的成為首支打入亞冠決賽的中超球隊。
許家印再一次因房地產和商業之外的原因被置于聚光燈下。這種情形上一次發生在兩年前,廣州恒大作為“升班馬”,提前四輪奪得中超冠軍,被視為中超版的“凱澤斯勞滕神話”。
但對商人許家印來說,足球只是一個載體,利用它,他可以做自己最擅長的事情:謀利。這并不是一個貶義詞,許家印砸在足球里的數億元人民幣,不論從哪方面看都是一筆相當劃算的投資:對于已經跌無可跌的中國足球,這是一次成功的抄底;對于急于扔掉包袱的政府,這是雪中送炭的分憂;而對于快速擴張時期的恒大,這是一次絕佳的品牌宣傳。

2.014億元,根據今年2月廣州恒大俱樂部公布的獎金方案,這是球隊本賽季已經派發的獎金數額。
恒大計劃包下兩架專機送球迷前往上海助威,但由于報名人數激增,兩架飛機不夠用了,許家印當即拍板:“沒關系,球迷的熱情要鼓勵,再多包三架!”
一直以來,許家印都在以連番的大手筆震驚中國足壇。2010年3月,恒大甫一入主廣州隊,便以高調姿態招兵買馬,接連開出中國足球界的“天價”:600萬人民幣簽下“國腳”郜林,350萬美元買來巴西“獵豹”穆里奇,創下了當時的引援紀錄。
在2010年的中甲聯賽中,廣州恒大客場挑戰上海中邦,恒大原本計劃包下兩架專機送球迷前往上海助威,但由于報名人數激增,兩架飛機不夠用了,許家印當即拍板:“沒關系,球迷的熱情要鼓勵,再多包三架!”據媒體統計,包機觀戰費用加上球隊的獎金,恒大僅為這一場比賽就付出近300萬元。
“足球是燃燒激情、燃燒事業、燃燒夢想、燃燒錢的事業!”在恒大奪得中甲冠軍的慶功宴上,時任廣州市市委副書記萬慶良的這句大實話,贏得了滿堂彩。
恒大做足球的路數,與20年前的萬達并無二致。萬達也曾用燒錢的方式組建了一支明星球隊,王健林曾帶著100多萬元現金親赴賽場,贏球后直接散發給球員。十多年后,恒大只是在投入的末尾添了一個零。這是最簡單有效的方式: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些俱樂部一年的開銷才20多萬,而恒大贏一場球的獎勵就是500萬,好球員憑什么不跟恒大玩?
這符合恒大在媒體眼中的一貫形象:造勢與豪賭。
謝霆鋒、范冰冰、古天樂、佘詩曼……恒大的開盤典禮往往巨星云集,早期的項目廣告一定要是夸張的兩個整版。
會花錢,才會賺錢,許家印深諳商道。“先有雞后有蛋,先投入后產出,這就是我們的戰略。”他將這套理論移植到了足球圈,贏得了球場和商場上的雙重勝利。
許家印與綠城的宋衛平和申花的朱駿不一樣。后兩位是“球迷”老板,宋忍不住了會越過教練指揮比賽,朱駿甚至身披球衣親自上場,而許家印對足球始終保持著商人式的冷靜。
他說:“2010年廣州恒大在足球方面投資了1億元,但我們沒虧,反而凈賺了77萬元。我們每場比賽給廣東體育臺4萬元的轉播費,換來的是90分鐘品牌曝光,而且我們在主場的廣告牌里三層外三層。要知道,央視的廣告每秒15萬元,而我只用了很少的錢就換回了這么多的回報,你說這個投資值不值得?”
事實上,這并不是恒大在體育上的第一次豪賭。2009年,恒大出資2000萬元成立恒大排球俱樂部,高薪打造了擁有馮坤、周蘇紅、楊昊等一批老“國手”的豪華女隊,并請來郎平執教。有媒體評論說,恒大完成了一次經典的體育營銷—以“鐵榔頭”500萬年薪的代價,獲得了億元廣告的宣傳效果。
一切安排都顯示出許老板的精明:他將女排姑娘們安置在位于廣州市郊的超豪華樓盤“御景半島”內,每套房子都可以俯瞰珠江。媒體在探訪郎平和其他明星球員時,常常會被308平方米的豪宅所震驚,在刊發消息時就會配發這幾套豪宅的圖片—還有比這更好的樣板間廣告嗎?

“廣州恒大足球俱樂部的目標是什么?就是三到五年內要拿亞冠冠軍!”2011年3月,在新賽季全體會議上,許家印高喊。如今,成功似乎近在眼前。
從2010年3月入主因涉嫌打假球而遭降級的廣州足球,到帶著球隊闖入亞冠決賽,恒大只用了三年半的時間。這種狂飆突進式的發展路徑,與恒大地產的發跡史不謀而合。
許家印是如今馳騁地產界的大佬中最晚的入局者之一。1996年恒大成立時,王石、任志強、潘石屹等已經在業內耕耘了十年。但到2010年,十幾年間,恒大在儲地面積、在建面積、銷售面積和布局城市數量等指標上都做到了全國第一,唯有銷售額稍遜于萬科。從2006年開始,恒大用一年半的時間從廣州走向了全國22座城市,而萬科擴展到29座城市足足花了十年。
在媒體對許家印的描述中,總是使用諸如此類的形容詞:決絕、強硬、力挽狂瀾的控制力和意志力。
按照心理學的觀點,具有強烈控制欲的人,往往具有強烈的不安全感。在媒體的報道中,許家印高中時代每天吃發霉饅頭的細節被一再提及,這是他讀書生活中最刻骨銘心的經歷。貧窮的記憶,讓他對成功有著近乎執著的追求。對“恒大”二字,他如此解釋:“古往今來連綿不絕,曰恒;天地萬物增益發展,曰大。”其野心昭然若揭。
每天晚上,全國所有項目2000元以上的支出,上百頁的賬目清單,他都一行一行過目。
“別人是有多少錢干多少事,許家印卻是兜里有2塊要做20塊的事情,拽也拽不住他。”他的合作伙伴、前美銀不動產投資部大中國區總裁蓬鋼曾如此評價他。恒大歷史上最大的一次危機,或多或少因此而起。
在恒大的第一輪融資中,許家印把公司三分之一的股權抵押給了投資者,如果不能上市,每年要支付30%的回報。冒著可能傾家蕩產的風險,他在不到兩年時間里四處拿地,迅速躋身一線開發商之列。然而,就在所有人以為新首富即將誕生之際,美國次貸危機和中國樓市調控讓其上市折戟,欠下巨債。
在當時的輿論渲染中,這成了地產界最悲壯的一幕。地產界“百日劇變”的語言甚囂塵上。很多人等著恒大倒下以佐證自己的預見性,而雄心勃勃的許家印,也被描述成“野心膨脹者”。
有人建議賣地,但為了公司品牌,許家印斷然拒絕“賣兒賣女”,走了一條更為艱難的“斷臂求生”之路:采取增資擴股的方式在海外資本市場融資。所幸,他的個人談判與斡旋能力得到了發揮:在跟香港新世界主席鄭裕彤打了三個月牌之后,恒大拿到了救命錢。
2009年11月5日,恒大終于在香港上市,當天收盤市值705億港元。擁有恒大近七成股份的許家印,身價瞬間升至479.49億港元(約合422億元人民幣),超過同一天公布的2009年《福布斯》中國富豪榜上中國內地首富王傳福的身價(396億元人民幣),戲劇性地刷新了榜單。
成大事所需的野心和細心,在許家印身上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少有地實現了眼光和細節的結合,正是這一點打動了投資人蓬鋼。
與許家印的一次交談過后,他促成了美林銀行對恒大的投資。彼時,正為跨區域發展而籌集資金的許家印拿出一份清單給蓬鋼看,上面列著恒大計劃收購的30個項目。隨便指出一個,花了多少錢、施工怎么樣、出了什么問題、造了多少層,許家印都了然于胸—每天晚上,全國所有項目2000元以上的支出,上百頁的賬目清單,他都一行一行過目。
在恒大,越是高層,加班越多,但“工作最拼命的是許老板”,這是全公司的共識。總裁夏海鈞初上任時,身在加拿大的太太每晚打電話問在干什么,回答都是“開會”,太太不信,晚上十一二點了還開什么會?連續多日,太太在國外待不住了,飛到廣州來,才知道丈夫真的在開會。
實際上,恒大的會議經常開到次日凌晨兩三點才結束—許家印不能容忍問題過夜。
他認為,強大的執行力對企業來說代表著一切。“上回我給沈陽總經理打電話,九個小時后他就到了西安,成了西安總經理—人家剛剛在沈陽買完房。”這樣的例子,許家印能列舉很多。
在恒大,許家印自稱管著“兩頭”。公司人手一冊他親手起草的《恒大學習資料》,其中幾萬條規章制度,上至企業決策和方針規劃,下至員工的伙食、接送、住宿,都建立起一個個硬性標準,“從嚴管理,獎罰分明”。這在外人看來不免苛刻與極端,但某種程度上,恒大在急速擴張的過程中能夠不走彎路、節省成本,的確有賴于這種標準化的運營。許家印將其總結為“恒大模式”,在課堂上講授—他的另一個身份,是被母校武漢科技大學聘為管理學教授。
這種“鐵腕治軍”的管理方式移植到球隊中,為許家印塑造出一種威嚴。一場比賽中,鄭智因沖動受了處罰,見到許家印后不敢坐下來,一直站著,反復檢討。許家印說,認識到問題,以后不要發生就可以了。然后現場定下規矩:以后遇到這種情況,可以罰款3到10萬。
“大家有沒有意見?”他問在場球員。一片掌聲。
不出半個月,郜林第一個撞到了槍口上。當時許家印正在北京看球賽直播,當場就打電話給俱樂部董事長,要求嚴格執行規定。
“在恒大不存在大牌小牌,統統一樣的牌,統統都是運動員,所以不允許有耍大牌的行為。”許家印說。他把這視為球隊的文化,“有好的球員、好的教練,加上好的文化,我相信肯定能踢好球。”
許家印主持制定出“生產管理三百條”:為防止值夜班的工人打盹、出現安全事故,身體打開的幅度超過150度,就定性為上班睡覺,要接受罰款。
很大程度上,許家印的管理風格源自他早年在河南舞陽鋼鐵廠(以下簡稱為舞鋼)的工作經歷。
成為車間主任助理兩個月,他就主持制訂出“生產管理三百條”,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一條是“150度考核法”:為防止值夜班的工人打盹、出現安全事故,“三百條”中規定,身體打開的幅度只要超過150度,就定性為上班睡覺,要接受罰款。
許家印初到舞鋼的1982年,正逢中國確立計劃經濟占主導地位。憑著聰明和勤奮,他迅速成就了武鋼最有活力的車間,自己也獲得了“小皇帝”的稱號。許家印在舞鋼待了整整十年,覺察到發展空間越來越小,終于懷揣簡歷南下深圳。這是1992年,鄧小平再次南巡之后,再次確立了改革開放的方向,而深圳,是當時“下海者”的第一選擇地。
洞悉世事也好,誤打誤撞也罷,回望許家印的履歷,他個人狂飆突進史上的每一個節點,都準確地切中了時代的脈搏:他是恢復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學生,是計劃經濟時代的“體制人”,是市場經濟中最早的一批下海者;1998年,住房制度改革成就了真正意義上的房地產市場,而恒大一年前剛剛成立;2009年,中國房地產市場在各種刺激政策推動下觸底反轉,讓走到懸崖邊的恒大起死回生;2010年,中國足球處于最低谷時,恒大接手。
許家印喜歡的管理學大師彼得·德魯克在其著作《創新與企業家精神》中,將企業家定義為“那些愿意把變革視為機遇,并努力開拓的人”。
對商人許家印來說,廣州恒大的神話不過是又一次利用了機遇并努力開拓的必然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