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說，審判開始了，你們來審判我

身著米色西裝、左手戴著佛珠的莫言先生應邀站到講臺上的時候，臺下響起了經久的掌聲。站在最后一排的觀眾甚至無法看見莫言的眼睛太細。不過，他開始說話了：

“剛才賈平凹先生說他是北師大行走，我想我應該是北師大奔跑，這樣才比較符合我跟北師大的關系。”

掌聲再次響起。

“他們管我們吃，管我們住，還給我們講課費和零花錢，這些外國人為什么這么傻呢？”

5月13日，北京師范大學國際寫作中心揭牌成立，北師大校長董奇宣布，聘請莫言為中心主任，賈平凹為中心首位駐校作家。揭牌儀式當天，前來“捧場”的除了來自中組部和教育部的相關官員，還有中國作協主席鐵凝，中國社科院、北大和北師大多位教授，以及十多位國內一線的作家、詩人、評論家，其中包括同為北師大“杰出校友”的作家蘇童。

自稱“額口才不行，普通話不行，也不愿見生人”的陜西省作協主席賈平凹表示，要“在莫言先生的帶領下，為中國文學的發展貢獻一些微薄力量”。他說：“過去皇家有一個上書房，在上書房工作的人都叫上書房行走，以后我可能就是北師大行走了。”

而莫言則慷慨地用“朋友，歡迎你到北京師范大學校園來走來走去”來應和賈平凹的“行走論”，以表示寫作中心成立之后，會邀請合適的國內外作家和學者來此寫作、講學及交流。

他說起不少中國作家都有被國外的寫作中心邀請的經歷，“他們付給我們國際旅費，管我們吃，管我們住，還給我們講課費和零花錢”，但“每次接受了這樣的邀請我總是會想，這些外國人為什么這么傻呢？”

于是，“為了表達感謝之意，”他說，“我在被邀請的地方經常會很早地起來，把他們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我盡量減少對主人的麻煩，主人對我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會加倍地努力滿足他們。”

如今，他的角色變了。“我們也會邀請國內外的作家、詩人、學者、翻譯家到中心來寫作、講學，負責他們的旅費，管他們吃，管他們住，當然也會給他們講課費，”他說，“即使（他們）不寫作，不研究，不講學，每天在我們校園里走來走去也可以。”

臺下響起笑聲和掌聲，向來嚴肅的鐵凝也面露笑容，和旁邊的北師大黨委書記劉川生接耳攀談。

揭牌儀式結束之后，眾嘉賓合影，莫言一直被學生簇擁著要簽名。11點，終于暫得脫身的莫言進入會議室，那里還有數十家媒體在等著他。

看著兩旁數十雙看著他的眼睛，莫言先是“莫言”，接著說：“審判開始了。”他停頓一下，“你們來審判我。”

這回倒是記者們沉默了。有人問，莫言跟寫作中心有什么樣的合作方式，接下來會邀請哪些作家過來，莫言說“正在商討，這個問題比較復雜”；二十分鐘的群訪最后，有人問他得了諾獎之后，獎金花了沒有“正在看房子”，莫言回答。

下午舉辦了“走向世界的中國文學”高端論壇，但直到論壇將近結束時，莫言才出現。

“他看起來是在夸我，實際上是往我身上捆了一道繩子。”

在莫言缺席的三個多小時里，嘉賓們依次論證中國與世界的關系，“中國文學走向世界”和“走向世界的中國文學”的異同，“后莫言時代”的中國文學走向，以及就莫言獲諾獎一事表達了再次的祝賀。與會者幾乎一致同意，就像沈陽師范大學的特聘教授孟繁華所說的，莫言的獲獎“極大地緩解了我們對諾貝爾文學獎的情結”，然而目前看來，中國文學走向世界的進程并不值得樂觀。

會議因為冗長、宏大而略顯沉悶，倒數第四位發言的北師大校友、詩人伊沙說，上臺之前，北師大的副教授張檸告誡他，“不要再吹捧莫言了”，但他仍然忍不住“我再在吹捧方面說一點”，說據報道，莫言本來在上一屆就應該拿獎，只不過是諾獎評委會為了照顧瑞典一個行將就木的自家人，推遲了一年頒給莫言，因此，可以說“莫言得了兩次諾貝爾獎”。因為伊沙的發言實在太過散漫，最后主持人不得不打斷他，讓他回到自己的席位。

莫言在論壇接近尾聲時到場。他一臉倦意，落座之后一言不發，只是偶爾用筆記下嘉賓的發言。寫作中心的執行主任、北師大教授張清華在最后總結發言時將寫作中心前面冠上了“莫言”兩個字，說：“盡管他現在已經是國際寫作中心的主任了，但事實上我最清楚，我們是在多么復雜多么繁忙的情況下，生生地把他給套住了我想他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莫言苦笑，一是聲明“這個北京師范大學國際寫作中心，不是莫言國際寫作中心”；第二，“很多文學家都恭喜我獲獎”，但是“我心里很清楚，也一再地重復，很多文學家也有能力獲獎，（我獲獎）無非是一個機緣湊巧而已”。他希望“大家不要把這個看得過分重要，不要把我獲獎當做中國文學史的標志”，并接了張清華的話頭，說：“他看起來是在夸我，實際上是往我身上捆了一道繩子，我的心境無法直接地表述出來。”

實際上，莫言更愿意談“在校園里走來走去”和“吃飯”的話題。他回憶起自己參加美國某個寫作中心的經歷，說主人從不要求他寫作，也不要求他講學，只是邀請他每天晚上都來家里共進晚餐。“在吃飯的過程中，我收獲的東西遠遠比開會的時候得到的多，這樣的交流是發自內心的，這樣的交流講的是真話。”莫言說，“我想吃飯是一個很好的交流，如果將來國際寫作中心要創新的話，得把吃飯當成我們一項重要的工作”。

當然，他也強調：一是“這個飯桌要足夠大”；二是“必須由中心來買單”，“我只能請兩次，不能每頓都我請。”

論壇結束之后，學生們再次蜂擁而上，圍住莫言索要簽名；年近耳順的莫言偶爾也會露出笑容，藏起本來就很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