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擬成熟：當孩子臨時成為大人

在這個微縮盆景般的臨時社會中，“錢”反倒不是最重要的驅動力了。大人們對規則的攻守，比孩子們忙忙碌碌的身影還要顯眼。

這是一個由孩子扮演的成人的世界，但實際上有三種角色構成了這個世界的權力。

孩子：孩子眼中，這里是一個能快速“長大”，并在不同身份間跳來跳去的地方—只要遵守規則排好隊，換好服裝，就能扮演從建筑工程師，到飛行員、空姐等100多種職業，并由此獲得商場內的所謂金錢“比如幣”。

而且，他們可以選擇將比如幣存入“銀行”，積累在這個模擬城市的存在感；或者直接兌換成一個可以抱在手里的公仔，回到現實世界。

家長：在家長看來，這里是一座地處北京三環附近某大型商場二樓，占地上千平方米的游樂場。準確地說，它叫兒童職業體驗館，他們買了門票來到這里，只需要孩子樂一樂。

在孩子身邊，還有“體驗師”—比如出現在審判庭的大人，就是維持這里“司法”運轉的真人秀導師。

在這個臨時的小世界里，世界是12歲以下的孩子，這個世界看起來都在圍繞著孩子，但背后卻是真實世界的另一種映照。

“你們是怎么當警察的？”“死站著就可以啦”

法槌落地之后，8歲的君君結束了為時30分鐘的審判長生涯。

在短暫的時間里，作為一年級學生的他，與一位審判長同事、一位審判員、一位書記員以及兩名律師共同完成了一宗案件審理—甲和乙在路邊吵架，甲毆打了乙。此時丙路過，熱心跑上前勸架，卻被甲打傷。救人英雄丙把甲告上法庭，希望賠償藥費，但甲家中貧窮，支付不起。英雄丙轉而將自己所救的乙告上法庭，但乙認為自己不應支付藥費，因為傷人者并非自己。

看起來相當棘手。但臺詞早已寫好，只要照著念就行。

審判庭內，同樣由孩子們扮演的辯方與控方律師，在君君的允許下，開始朗讀訟詞。君君身旁站立的大人，已將每個角色的臺詞背得滾瓜爛熟，不用孩子說出口，就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大人也知道，英雄丙最后得到了賠償，只需要在扮演結束時，借這個案例告訴孩子：往后如果遇到這種情況，不要“多管閑事”，可行的辦法，是求助父母或警察。

最后，大人給了君君兩張“錢”：20元比如幣。這是在一座模擬城市—“比如世界”才能流通的貨幣。

哇嗚哇嗚的警報聲中，一輛迷你警車從環城南路上開過來。一隊完成巡邏的小警察們正坐在警車中。

他們剛剛執行完尋找炸彈的任務。幾分鐘前，警察局接到報警電話，城里有個箱子里好像有炸彈！這群戴著大蓋帽，手握拿著警棍的小警察們，趕到事發地點后發現是虛驚一場，于是收隊回局里—那是一個掛著紅色錦旗的辦公室，錦旗上寫著“塑英雄形象，保比如世界。”

在局里，孩子們走進來向隊長報告。身穿警服的隊長會讓小警察們學會一些規矩：站好隊形，聽口令敬禮，說話之前先舉手報告。一個孩子當完警察，媽媽問她：“你們是怎么當警察的？”她說：“死站著就可以啦。”

“有公務員的職業體驗嗎？”“喝點兒水，瞇一覺，就是了”

“歐巴江南Style……”鳥叔的聲音在城里響起，T臺頂上幾盞投光燈旋轉著射出五彩燈光，小模特們紛紛登場了。

作為秀場觀眾的家長們分外配合，相機快門響個不停。他們讓孩子站在舞臺上不要動，等他們拍足照片。T臺后的體驗師著急了，拍著手讓小模特們回去，還有其他模特等待出場。

“再來一張，不要動。”家長們仍然拍著照片。T臺秀場模特是比如世界最熱門的體驗項目，盡管只在模擬世界中，家長們仍然希望自己的孩子是舞臺的焦點。緊挨火爆T臺的郵政局，雖然工資要比走T臺多一倍，卻門可羅雀。4歲的羅羅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樣，郵政局的體驗師們格外熱情，只要有孩子上前探頭便上前招呼，與現實世界的郵局截然不同。

羅羅被媽媽一把拉住。“送包裹有什么好玩的，趕緊去換衣服吧。”

他被媽媽塞進T臺后臺—中國孩子更“喜歡”扮演模特、法官這樣的光鮮角色。“我長大后可不想當汽車修理工，又累掙錢又少。”“我覺得修好一輛汽車比寫一篇作文還難。”有孩子這樣說。而在國外，管道工、木工、消防員，才是孩子熱心追捧的職業。

同樣受歡迎的是在環城東路上的航空公司。一架高大的飛機模型前，幾位小空姐正忙著登機。她們剛接受過航空服務培訓。

體驗乘務長的媛媛筆直站在機艙入口，拿起稿本讀到：“歡迎乘坐本次航班，本次航班飛往深圳，祝您旅途愉快。”這架飛機的乘客由家長扮演，他們坐在機艙內的座椅上。

體驗師咳嗽幾聲：“空姐兒，你們現在要做什么啦？”新鮮出爐的小空姐們反應過來，她們面朝乘客，雙手疊放在腰前，傾斜著身體，輕聲說：“請問您需要報紙和水嗎？”

這些選擇來自家長潛移默化的影響。有家長打趣地問孩子：“有公務員的職業體驗嗎？”“有呀，一會玩累了，找個地坐會兒，喝點兒水，瞇一覺，就是了。”孩子回答。

稅務局是關門的，原因之一是，對孩子來說這太復雜

一批批的孩子讓“航空公司”的體驗師曉蕓略覺疲憊。這天她的飛機已六次“飛抵”深圳。

每趟飛行，她都需要按照流程教不同的孩子相同的內容。孩子們只在“城里”待上一天，體驗師卻要長久生活在這個童話世界里：“所有東西都是一樣的，時間久了會比較無聊，也很累。”

這是一種復雜的單調。有太多人想在這里擠入孩子的童話：可口可樂在這里安裝了一套迷你生產線，蒙牛在這里開辦了“質檢研發生產中心”；三元牛奶的廣告牌隨處可見：成長放心，媽媽安心；飛行體驗館是國航冠名的；銀行業務則由華夏銀行負責；人氣最高的T臺上，高懸著某童裝品牌的名字……

但稅務局是關門的，原因之一是，對孩子來說這太復雜。

一天的體驗即將結束，孩子們準備離開。這之前他們可以將打工賺來的比如幣在城里的商店中消費或者存進“銀行”。從內蒙古來的彤彤卻抱住小姨不肯走，她想體驗形象設計師卻沒有時間了。

“你為什么要當形象設計師呀？”小姨問。

“因為……不為什么。”

“你就是臭美唄。”

“不是，是我媽媽叫我這么做的。”

妞妞在商店逛了一圈，發現30元比如幣只能買到一個小小的手機掛飾，她的媽媽守在門口，說：“你快出來吧，把錢存著，我們下次再來的時候多賺一點，買更劃算的東西。”

戀戀不舍的孩子會被家長最終抱出城市。城市的出口處，成百張照片已經掛上了墻。

這些全是職業攝影師悄無聲息拍下的，家長可以每張25塊錢的價格買走，每個孩子都不會被落下。那些沒有賣掉的照片，會被統一漂白。

城里冷了下來。最后離場的體驗師將燈熄滅，幾排商鋪的招牌全部暗淡下去。不過，等到明天太陽升起，城里的燈光又會亮起，體驗師們會再次穿好制服，站在門口，用重復的工作，等待新的家長和新的孩子—

“阿姨，我要存錢……”

“寶貝，看這里，看這里！”

“家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