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4年9月10日,農(nóng)歷閏七月十八,歷史上平淡無奇的一天。這一天。在位第四年的道光皇帝一如既往地勤政。他答復了淮南鹽商的請求,調(diào)整了湖北、浙江、云南和廣西幾位官員職位,以及北京西北皇家園林的人事任命,并對一位宗室的喪事表達了關注,賞賜三百兩白銀。
但在這一天,道光皇帝發(fā)布的上諭中,被史官視為最重要的一條,是關于發(fā)生在直隸文安縣的一起強奸幼女案。
這源于皇帝接到的來自都察院的一封奏折。奏折中說,有一名女子到都察院控告鄉(xiāng)人強奸她的年幼女兒。
到都察院告狀的是王呂氏,她的丈夫王敏和讓她來京城告狀。從文安縣到北京有兩百多里路,這個鄉(xiāng)下女人不知道歷經(jīng)了怎樣的艱險辛苦,孤身上了京城,又不知道聽了誰的指點,找到負責監(jiān)察和彈劾的都察院。
奏折中匯報的情形讓皇帝頗為憤怒。
將近一個月前,文安縣一名叫高扶格的人試圖強奸王呂氏的幼女。王呂氏和丈夫把高扶格告到了文安縣衙,知縣接了案子,叫縣衙里的女役查驗了受害者的傷痕,卻并未當即將高扶格關進大牢,而是在二十多天后,才再次派遣差人,傳令王呂氏等到縣衙“復行審驗”。
道光帝認為,這很有可能是縣官在徇私枉法。
他在上諭中說,高扶格強奸王呂氏之幼女,有縣衙女役的“供單”證詞,嚴加審問,應該不難定罪。然而知縣遲遲不肯定案,“其中顯有別情”,可能是縣官聽人打了招呼,或者收受賄賂,于是想要大事化小、遮掩過去。

皇帝的憤怒是有原因的。在清代,強奸幼女是“犯奸”罪名中最嚴重的一種。對一般的強奸案,《大清律例》中規(guī)定,強奸者絞監(jiān)候,即判處絞刑,秋后再審,決定是否執(zhí)行。強奸未遂者,則杖一百,流放三千里。但是輪奸和強奸幼女都是更加令人發(fā)指的罪行,需要處以重罰。
所以,按《大清律例》,輪奸良家婦女者,為首斬立決,同案犯絞監(jiān)候,而雖為同謀,但并未參與輪奸的案犯,要發(fā)配到黑龍江,“給披甲人為奴”。
而對強奸幼女案則規(guī)定:“強奸十二歲以下幼女,因而致死,及將未至十歲之幼女誘去強行奸污者,照光棍例斬決;其強奸十二歲以下、十歲以上幼女者,擬斬監(jiān)候。”
即便幼女與案犯通奸而非被強奸,也要按照“雖和同強”之法,判處絞監(jiān)候。而倘若強奸十二歲以下幼女未遂,但經(jīng)過審查,確有其事的,案犯也要發(fā)配黑龍江,給披甲人為奴。
所以,文安縣的強奸幼女案人命關天,高扶格即便強奸未遂,也要被發(fā)配黑龍江,而倘若強奸既遂,則必死無疑。
《大清律例》所定的強奸幼女罪,延續(xù)的是明代法律中的規(guī)定,只是將絞刑改成了緩刑,在秋后執(zhí)行,同時對強奸十歲以下幼女的進一步加重了處罰。
這種對幼女特別保護的法律傳統(tǒng)可以追溯到南宋。
南宋寧宗嘉泰二年(1202),丞相謝深甫等編撰成《慶元條法事類》,記載南宋初年至慶元年間的法律、經(jīng)濟資料。其中對強奸幼女案有了特別的記載:“諸強奸者,女十歲以下雖和也同(強奸),流三千里,配遠惡州。未成,配五百里。折傷者,絞。”
也就是說,強奸十歲以下幼女,雖然是通奸也按強奸論處,流放三千里到險惡的地方去;未遂者流放五百里。倘若在強奸時使幼女身體受傷,則判處絞刑。
隨后,元代的法律中大體沿襲了宋代律法,但刑罰更為詳細和嚴酷。《元典章》中規(guī)定:諸強奸人幼女者處死,雖和同強,女不坐。凡稱幼女,止十歲以下。
元代法律中還區(qū)分了強奸者的年齡。年老者奸淫幼女,杖責一百七十,不許以財物贖罪;十五歲以下的未成年男性,與幼女和奸,也按強奸罪論處,但免去死刑,改為杖責一百七十,幼女無罪。而強奸十歲以上的女性,處罰也都是杖責一百七十。倘若三名男性強奸一名女性,則男子皆處死。
此外,元代法律中還特別規(guī)定,官員犯奸罪,也跟普通人一樣處罰。這并不意味著元代法律更加平等,因為它同時規(guī)定,主人奸淫奴仆的妻子是無罪的。
回到道光四年的這起強奸幼女案,皇帝憤怒地將案件發(fā)給了軍機大臣、負責管理刑部的蔣攸铦,要他立即提取犯罪證據(jù)證詞,“秉公嚴審”,一定要把案子審得讓人心服口服。皇帝特別交代,如果文安縣的知縣有徇私枉法,要立即據(jù)實嚴厲參奏,不可稍加回護。
接下這件案子的文安知縣叫何熙績,是道光二年(1822)壬午恩科殿試金榜第三甲第三十三名,賜同進士出身。何熙績詩文頗佳,有一卷《月波舫遺稿》傳世,但是政績和審案的才能如何,已經(jīng)難以考證。
根據(jù)軍機大臣蔣攸铦的調(diào)查,知縣何熙績接到王呂氏報案之后,因為文安縣發(fā)生蝗災,他便親赴鄉(xiāng)下,指導撲殺蝗蟲之事。蝗災在當時是大事,事關百姓饑寒生死和地方安定,理當優(yōu)先處置。所以,地方官并非故意將案件拖延不辦,為案犯遮掩。
而根據(jù)調(diào)查,高扶格強奸王呂氏十一歲幼女,實際并未成功,屬于強奸幼女未遂,按律應發(fā)配煙瘴之地充軍。
由于記載缺失,今人已難以知曉軍機大臣的調(diào)查是否深入切實,但這位軍機大臣素來以博學勤勉著稱,調(diào)查的結論也不至于與實情南轅北轍。
他很快就將調(diào)查結論回報給了道光皇帝,說知縣“并非無故延遲,應免置議”,并請皇帝審核他對案件的審判結果。
皇帝顯然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一個帝國官員的污點被排除了,而敗壞人倫的惡徒也受到了處罰,這意味著皇帝的治下還算清明,自己的勤勉并非沒有回報。于是,道光皇帝批準了蔣攸铦的奏折,將案件交刑部處理。
時至今日,受害的王呂氏一家、被發(fā)配煙瘴之地的高扶格,他們最后命運如何皆已無從知曉。清代文獻中,關于強奸幼女案的記載遠不止這一條,然而有“雖和同強”,即雖然幼女同意也按強奸論處的原則在,即便真有幼女引誘在先,犯案者也絕無因此赦免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