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退出領導崗位后,我勸他寫點回憶錄,他一直不同意。因為許多事要談到他本人,所以不愿寫。在我再三催促下,他斷斷續(xù)續(xù)寫了一些。我看了之后,也想了一些事,覺得有必要作點補充。
1956年,我考取鄱陽中學。8月底開學,到學校簽到后,與同學張淑文到街上買生活用品?;貋淼穆飞?,看到許多人圍在一起聊天。進了人群,(我們)看到一個黑黑、瘦瘦的男同學正在滔滔不絕地講故事、講笑話,大家都站著聽,不時被逗得哈哈大笑。由于我們還有事要做,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我問,這個人怎么這么能講?有個女同學說:“我們是初中同學,他是班長,別看他又黑又瘦,可會讀書啦。”這是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我被分配到高一乙班,第二天上課,看到他也進了這個教室,老師點名時,才知道他叫吳官正。
高中三年,證實了那位同學的話,他的成績非常好。
……
一看就知道他家里非常困難……冬天上課,我穿著棉襖還凍得直哆嗦,他穿著單衣還能聚精會神地聽課。
下課時,為了取暖,同學們互相追逐,打打鬧鬧,我性格外向,有次在課桌上跳來跳去,吳官正見了說我像個瘋子。我認為他太兇,開始對他印象并不怎么樣。
上高二時,有一次上化學課,老師要我到黑板上做題,給我打了五分,下課后,吳官正向我要化學作業(yè)本。我很納悶,心想你學習那么好,要我的作業(yè)本干什么?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還給我的作業(yè)本里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首詩……
高三上半學期,他染上了傷寒……燒退后,(吳官正)出院回到學校宿舍調(diào)養(yǎng)。他給了黃善龍同學一角二分錢,讓他幫忙買包子。我陪薛老師去宿舍探望他,遇到黃善龍。黃善龍把錢塞給我,讓我替他去買。
我心想,一角二分能買幾個包子?就添了一些錢,買了十個包子讓黃善龍帶給他。吳官正吃了包子,胡說一通:“包子圓又圓,一個二分錢;包子甜又香,買了個張錦裳。”鬧得全班同學都知道了。
暑假吳官正從學?;貋恚械泥l(xiāng)親們認為他是回來離婚的,還有人說,我們商量好了,兩個兒子,一人一個;兩只箱子,一人一只。為了澄清這件事,他拉著我到大街上走了一圈。
……
很快到了1959年夏天,我們都參加了高考。高考填志愿,他聽了老師的勸告,填了清華,我怕他考不上,和張淑文同學去勸他,要他報個一般的學校,今后有飯吃就行了。他說,那是他的愿望,考不上就種田。
一個多月之后,他真的收到了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跑到縣城來告訴我,我以為是在做夢。他怕我不放心,提出結(jié)婚,我同意了。
我們結(jié)婚只有兩床高中讀書時蓋過的舊被子,張淑文送了一對枕頭套,就住在牛欄里,床是破船板拼的,上面還有很多釘子。
……
我對吳官正非常信任。在三塘中學的時候,有一個同學帶著小孩來玩。她跟我說:“我好可憐,丈夫上大學不要我了。而且他只是上的一般大學,吳官正上的還是全國最有名的。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你要吸取我的教訓,不要寄錢給他了?!?/p>
我說:“吳官正在北京讀書正需要錢用,我不能不寄錢去。他本質(zhì)很好,非常負責任,我很相信他,他不會變心的?!?/p>
有一次,烏泥大隊的干部講吳官正要與張錦裳離婚,他的堂兄吳火正聽到后跑到學校告訴了我。我見他言之鑿鑿,就讓他寫信給吳官正,問是怎么回事。
就在等待回信這段時間,同事、工友議論紛紛,我也有些六神無主,上課走神,站在講臺上發(fā)愣。
官正收到堂兄的信,就把信交給了組織,組織上專門給我回了一封信,說吳官正是個好同志,一心撲在學習和工作上,讓我不要聽信謠言,保重身體,安心工作;組織上還給公社黨委寫了信,請公社領導幫助做我的工作。
暑假吳官正從學校回來,有的鄉(xiāng)親們認為他是回來離婚的,還有人說,我們商量好了,兩個兒子,一人一個;兩只箱子,一人一只。為了澄清這件事,他拉著我到大街上走了一圈。

我告訴他:“人家都說咱們要離婚,連縣委書記都這么說?!彼f:“你怎么能輕信別人的話,黨和人民是希望我們好,不希望我們分開,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p>
1983年3月,吳官正擔任武漢市市長。
他對自己和家人要求很嚴,在葛店化工廠,本來可以分三室一廳的房子,他只要二室一廳的,還是頂層。當市長前,64平方米的房子,住了他的爸爸、我的媽媽、我們倆和三個小孩,共七口人。
大約在1985年,市委辦公室要我們?nèi)ナ形≡嚎戳艘淮狈孔?,面積很大,也很漂亮。但我們考慮到家里沒有什么東西,這么大的房子水電費很貴,特別是那里離我的單位比較遠,乘公共汽車上下班,路上時間太長,沒時間做飯,就放棄了這幢房子,一直住在天津路。
七口人擠在一小套房子里面,上面一拖地,下面就像下雨,有時不知如何為好。老吳說:“莫做聲,上面拖完了不就過去了嗎?”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1987年搬家到江西。
……
他從不準我和孩子用他的車,順路捎一段也不肯,也沒有帶我們出去玩過。有一年忘了過什么節(jié)日,我們發(fā)了中山公園的游園票,官正也到那里去參加活動。我們一起下樓后,他坐車走了,我?guī)е⒆硬叫泻脦桌锫啡ス珗@。
1986年5月,有一天半夜,大兒媳婦的爸爸打電話,說兒媳快要生了,要我找一輛車,送她到醫(yī)院。我人生地不熟,又是晚上,到哪里去找車呢?提出用一次他的車,開始他不同意,我說:“去晚了,要出人命的,要不我交錢?!彼磐饬恕?/p>
大兒子結(jié)婚,因為家里沒有錢,又沒有房子,只能住在岳父家。有一次不知怎么在岳父家鬧別扭,就把東西搬到我家樓下,并對他爸爸說:“我不愿再住別人家里,你是市長,給我找不到一間房子?”官正只能做他的工作,動員他搬回去住。
以后到了江西,二兒子結(jié)婚,官正專門給兒媳婦父親的老領導寫了一封信,要求他幫助做二兒媳父母的工作,不要請客、不要收紅包,請務必支持。
三兒子結(jié)婚,是兒媳的父母把她送到家里的,正好是春節(jié),放了幾串鞭炮,一起吃了一頓飯,僅此而已。
……
有一段日子很緊張。有一家人在鐵路旁邊修了一幢房子,是違章建筑,要拆除,這家人不同意。去拆房子的同志就說:“這是吳市長的決定,為了火車站運行安全,這房子務必今日拆除。”其實這事他根本不知道。
這家人兄弟好幾個,聲稱要殺了我們?nèi)?。公安局將他們兄弟的照片發(fā)給了我家所住單元的每一住戶,并要我和孩子躲在家里,不要去上班、上學。有一天,他們幾兄弟真的上了二樓,二層住戶認出了他們,對他們說,吳市長早就搬走了。
那幾個人找不到我們,又聽說吳官正在北京開會,就追到北京去,幸好下火車后被北京的警察發(fā)現(xiàn)帶走了。
1986年秋,他調(diào)到江西當省長后,我在武漢準備搬家。白天上班,晚上整理衣物。因為是回江西老家,熟人多,為了顧面子,用節(jié)約下來的錢添置了衣柜、電冰箱和電視機,家里才有了一些像樣的東西。
他對家屬和身邊的工作人員要求很嚴,達到了苛刻的程度。每到地市檢查工作,都交代身邊的工作人員不能買便宜商品,不能收人家的東西,吃了飯要交錢。返回省城之前,(他)總要司機將車后備廂打開,看一看有沒有裝什么東西,還問秘書交了飯錢沒有。
在山東時,我們每天早晨散步,多次看到有人跑過來,遞上訪信喊冤。有一次,他在門口看到一個人提著一個包,以為是來上訪的,就主動問人家,是不是有什么問題要反映,那人說沒有,把我們都逗樂了。
他搞調(diào)查研究,不希望下邊事先有準備,擔心弄虛作假,往往事先不打招呼,走在路上,突然提出去看一個地方。有一次去一個地級市考察,在半路上提出去某煙廠看看,進去一看,廠里亂七八糟,地上到處都是煙,浪費很嚴重。
他叫來廠長,要求盡快拿出解決方案,限時整頓好,晚上要安排人員值班,有負責人帶班。他走后,煙廠以為沒事了,根本沒任何行動。
誰知他半夜帶著秘書又回到煙廠檢查,一看值班人員在睡覺,沒有一點兒整改的跡象,就發(fā)脾氣把廠長叫來訓斥:“你到底能不能做事?不行就換人。”把廠長急得直冒汗,這個廠長從此吸取教訓,工作有了起色。
他出身貧寒,對群眾的疾苦感同身受。走到哪里都很重視信訪,強調(diào)能解決的問題一定要盡可能解決。他多次對接待人員說:“群眾上訪是對我們的信任,是我們沒有把工作做好,你敢保證自己的后代今后不上訪?”
在山東時,我們住在南郊賓館職工宿舍,每天早晨散步,多次看到有人跑過來,遞上訪信喊冤,他總是讓警衛(wèi)員收下材料,責成有關部門調(diào)查處理。
有一次,他在門口看到一個人提著一個包,以為是來上訪的,就主動問人家,是不是有什么問題要反映,那人說沒有,把我們都逗樂了。
1997年春,官正從北京開完“兩會”,剛回到江西三天,中組部就打來電話,說有事找他,讓他馬上去北京。他當時正在主持省委會議,當晚沒有火車、飛機,只好第二天一早趕到北京。回來后才知道中央要調(diào)他到山東任職。
他請了五天假,帶著全家到烏泥、余干、鄱陽去告別。他對親屬說:“對不起,沒為你們做任何事,請諒解?!币医o部分親屬送了些錢和禮物。三天后,就匆匆趕到山東上任去了。
他一到山東就一邊工作一邊調(diào)研,吃飯還是過去的老習慣,坐下來就吃,有時還沒等熱菜端上桌,吃點涼菜就走人。陪同的領導有的還沒來得及吃飯,只能餓著肚子,以后他的這些習慣傳開了,吃飯時陪同的同志也就不匯報工作了。
……
出現(xiàn)緊急情況,他總是深入一線,靠前指揮。記得有一次撫河漲大水時,他帶領干部在堤上搶險,洪水離堤頂只有幾十公分,走在堤上都有晃動的感覺。有的同志勸他回去,擔心危險,他說:“我心里有數(shù),洪峰很快會過去,要死我先死?!彼恢睆南掠瓮嫌巫?,走了十幾公里,水開始退了,大家很高興,總算挺過來了,不用分洪了。
有一次江西有個地市發(fā)生火災,他當時正在養(yǎng)病,半夜聽到報告,立即趕去現(xiàn)場指揮滅火。還有一次,一個地方的幾個武警戰(zhàn)士,偷了步槍、沖鋒槍,逃到青島,躲在居民房里。官正到公安廳指揮中心,了解情況,商量處理辦法,請他們的父母與他們通電話,做思想工作。他囑托有關部門,建議對帶頭作案的一定要依法懲治,其他幾個要依法從輕,因為他們都還是孩子。
……
2002年年底,他到中紀委工作。他對我和孩子說:“我當中紀委書記,是中央對我的信任,你們要一如既往嚴格要求自己?!?/p>
有一年,中直機關號召節(jié)約用電,他要求家里盡量少用電器,讓秘書到家里把一個冰箱的電源都斷了。他很愛惜衣服,十多年的衣服還穿在身上,孩子給他買衣服總被批評。我給他買衣服有時也先不告訴他,在箱子里放一段時間再取出來。他從來沒有與我去商場買過東西,除了每月理發(fā)用幾塊錢之外,基本不用錢。
有一次,他生病住院,急著要出院去出差,兒子請秘書向中紀委機關報告。中紀委有個領導聽說他住院了,來醫(yī)院探望。領導走了之后,他問是誰講出去的,然后把秘書批評了一頓。我說:“是我讓秘書給中紀委報告的,讓你休息是醫(yī)生的意見,你應該采納?!?/p>
我家在秋天收獲了一大堆柿子。
老伴對我說,如果把680個柿子堆成頂尖只有一個的三角堆(即三棱錐體,每上一層比下層少一個),問我可以堆多少層?
我算了一會兒說,“可以堆15層”。
老伴當過數(shù)學老師,知道堆垛問題,還會解一元三次方程,但沒難倒我。
我的一個兒媳問(我):“我爸曾問過我這樣一個問題,他請客用了65只碗,平均2人共用一個飯碗,3人共喝一碗湯,4人共吃一碗肉,問我有多少個人?”
我想了一下說:“來了60個客人,你們說對吧?”
家里人個個點頭稱“是”!
我問:“正弦三度(sin3°)等于多少?”沒人回答。過了一會兒,我說:“應是0.0523吧,不信你們?nèi)ゲ楸砘蛴锰├占墧?shù)展開計算。”
眾人“啊”了一聲,說老爺子出這么個怪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