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球少年：漫長的“生意 ”

九月的北京已是秋高氣爽，天空的藍近乎晶瑩，15歲的蔚湛藍就在這藍天下發出了訓練日里的第一個球。比同齡人高出一大截的身高、白色運動服、奔跑、流線型的肌肉和黝黑均勻的膚色都在宣布：這是一位職業選手。

蔚湛藍接觸網球實屬偶然。四歲那年她剛上幼兒園，旁邊就是一個網球場，蔚湛藍自幼身體不太好，醫生建議多運動，愛好打籃球的父親和做過舞蹈老師的母親就把她送到了這個網球場上。

那是2002年，蔚湛藍的父母并沒有意識到，那一年對中國網球有著特殊的意義。在釜山亞運會上，中國網球隊出征前定下“力爭一金”的目標，結果卻在男女團體、單項七個項目上全軍覆沒；同樣是2002年，上海獲得了大師杯網球賽的承辦權。在亞運會現場督戰的中國網球中心主任張小寧認為，中國隊的慘敗，除了技術之外，意志是重要原因，而伴隨著職業化比賽進入中國，有關個人利益與集體榮譽的討論開始在媒體上逐漸顯影。當年李娜是中國頭號種子選手，年僅20歲，卻已經因身體受傷而缺席了亞運會。

對于年幼的蔚湛藍而言，運動的快樂才是最吸引她的地方。四歲的她“玩著”打球，并顯現出過人的天賦。到了十歲，她通過一個網球訓練營打“耐克杯”，進入全國決賽；贊助商送她去美國打球，結果又進入八強。蔚湛藍和她的父母都開始意識到，也許網球可以成為她的職業選擇。

50萬的年參賽費，200萬美元獎金

蔚湛藍在場上一個扣殺，陪練幾無還手之力。場邊上傳來一聲低低的叫好，雖然有壓抑不住的自豪，但非常節制，仿佛不愿意打擾到孩子的苦練。叫好聲來自蔚湛藍的父母，他們每個月坐長途火車來北京看女兒訓練，與其他的人相比，他們的女兒離家的年紀太小了。

蔚湛藍原為安徽省網球隊的隊員，2013年來到北京“匠心之輪”網球學校進行專業訓練—“匠心之輪”的創辦人是賈斯汀·海寧、李娜的教練卡洛斯。事實上，自從十歲走職業道路開始，蔚湛藍就遠離了一個普通孩子的生活。她在美國訓練網球，在歐洲比賽，小小年紀就可以說一口流利的英文。

在許多人的印象中，網球是一項貴族式的運動。在國外，理想的職業選手的生涯開始得非常早，他們需要尋找到合適的教練，進行長達十余年的專業訓練，并在青少年的時候出道參加大型賽事。早早表現出卓越天資的運動員會有贊助商的幫助，但大多數選手在贊助來臨之前，要負擔高額的花銷。“匠心之輪”的總裁助理班女士算了一筆賬，除去浮動的教練費用、訓練費和生活費，僅每年到各國參賽的費用，就在50萬人民幣以上。班女士還介紹，“匠心之輪”所招募的專業網球選手中，大多出身中產以上階層，以父親開公司、母親在北京陪孩子訓練為主要模式。

“你必須想要成功，”蔚湛藍的教練Julien Chavatte強調。“沒有人會逼著你練，如果你想要成功，就會非常努力。態度是第一位的。”

與同齡人相比，蔚湛藍的幸運來自她的天賦。因為剛出道時就吸引了贊助商的目光，她的職業生涯并不用為錢擔憂，每年22.7萬的網球學校學費也由經紀公司承擔，在聽到去歐洲參賽一個月需要10萬人民幣時，她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她對此毫無概念。而另一位職業選手，13歲的張佳諾則對經濟負擔十分在意，她的父親是一位公司的管理者，母親是家庭主婦，這個典型的中產之家仍然對每年數十萬元的花費非常吃緊。張佳諾11歲的時候，父母在網上看到，打網球很有可能帶來較高的經濟利益，就決定讓女兒試一試。

目前，網球國際系列賽金組的冠軍獎勵大概在200萬美元左右。美國著名的威廉姆斯姐妹，從小在父親的嚴厲監督之下訓練，后來橫掃大滿貫，商業代言不斷，估計身價數億美元。在張佳諾的父母決定為女兒選擇職業道路的時候，李娜問鼎2011年的法國公開賽，成為唯一一個獲得大滿貫單打冠軍的亞洲選手，之后的兩年，她簽下了價值4000萬美元的贊助合同。

“我希望能像蔚湛藍一樣，”張佳諾說，“她技術好，比賽成績好。”這個剛剛開始職業訓練的小姑娘，有點焦慮地說，“我要為以后的道路做鋪墊。”

高額的培養成本限制了專業運動員的出身，但高額的回報卻對更廣泛的群體都有極大的吸引力，網球運動成為一個啞鈴式的結構：最富有的和最有天賦的，在平衡點的兩端。

掛靠體制內走商業之道

李娜的名字被反復提及。

在中國網球少年的心中，李娜是一個至高的存在。不僅僅因為她目前是中國最優秀、最知名的網球選手，更重要的是，她直接撬動了原來鐵板一塊的網球體制。

李娜之前，中國的職業網球運動員多出身省隊、國家隊，舉國制的體育系統控制著運動員的方方面面，從安排教練、訓練到比賽日程，乃至獎金的分配。因為培養費用巨大，運動員所獲得的65%的獎金要上繳隊里。奧運會之后，李娜提出“單飛”，中國國家網球管理中心主任孫晉芳推出了“單飛政策”，李娜和另一位網球運動員彭帥仍有義務效力省隊和國家隊，但允許自己找教練，收入上繳的份額降低到了8%到12%。

2010年，李娜在澳網過關斬將，進入決賽，當被問及獲勝的動力時，她回答到：獎金。2011年，李娜問鼎法網，達到了個人職業生涯的頂峰。

掛靠體制內走商業道路的模式，同樣出現在網球少年蔚湛藍身上，她仍是安徽省隊的隊員，卻完全把握著自己的職業生涯。因為前輩走出了一條光明的道路，這樣的方式不再受人質疑。李娜開創的先河雖然引發輿論的探討，但網球職業化正成為不可逆轉的趨勢。

為什么是網球？在中國眾多的體育運動項目中，這幾乎是唯一可以“職業化”的選擇。“首先它是個人項目，不依靠別人的表現，”班女士解釋說，“其次，是因為網球在世界上的職業化模式已經非常成熟。”

“我今年的比賽太多了，差不多每兩三個星期都要去比賽。”蔚湛藍說。她有著忙碌的一年。她現在在國際青少年榜上排300名左右，而她在年底的目標是打進國際前100。

女子職業網球賽事分為五大類，大滿貫和其他四個級別的比賽，每個級別有著數額不同的獎金和比重不一的積分，職業網球選手一般都“以賽代練”，以頻繁參加比賽來提高自己的積分。

“冰球就很難像網球這樣”，它對設備的要求太高，又是團體作戰。網球的職業化并非異軍突起，它必須依靠著極其成熟的培養機制和商業賽制，與其說是個人化對抗舉國制的勝利，不如說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當年李娜的奮力一搏，終于造就了這一陣“東風”。

除了打球之外什么都不想

蔚湛藍的一天從早上六點半開始，上午一個半小時網球、一個小時體能訓練，下午照舊。她中午午睡，晚上九點半休息，周末也很少出網球學校校門。問及她喜歡看的電視劇，蔚湛藍脫口而出：《體操少女》。

正值青春期的蔚湛藍絲毫看不出逆反的跡象，對于自己從事的運動職業，她滿懷激情和信心。李娜曾在自傳里披露，她是被父親逼迫著從事體育，像許多其他的運動員一樣。“開始打網球的前15年，我根本不喜歡打球”，她現在31歲，傷病和年齡已成為職業的攔路虎，“我終于到了享受網球生涯的階段，結果每個人都不停地問我什么時候離開”。

“我的目標是拿大滿貫。”蔚湛藍說。她有著極為明確的目標，并深深享受其中。“最喜歡網球的地方是你得動腦筋去想，這個球為什么打到這兒，為什么要使用這個技巧，這個策略，”說起網球，蔚湛藍難掩興奮。她小時候還練過田徑和鋼琴，但覺得一個人精力有限，就放棄了其他而專攻網球。

“你必須想要成功，”蔚湛藍的教練Julien Chavatte強調。“沒有人會逼著你練，如果你想要成功，就會非常努力。態度是第一位的。”

這位比利時人每天指導蔚湛藍的網球訓練，但脾氣溫和，幾乎從不指責她。在他看來，這種對于運動本身的熱愛，對于技藝近乎本能的精進要求，甚至對于個人名譽的向往和對于利益的追逐，已經是最好的驅動力，教練除了技術指導，實在無需對運動員的意志多加干涉。

美國名將阿加西的父親是網球教練，有一次，年少的阿加西有一場球打得特別糟，父親和朋友們在場邊不停抱怨，可是當阿加西從場上下來，老阿加西一把摟住兒子，對小阿加西說：“你打得很好，是對手打瘋了！”

蔚湛藍愿意分享這種帶有西方主義色彩、強調個人主義的故事，而非“十年沒有聽到一句正面評論”（李娜語）一類的消極言語。她看起來完全沒有包袱，“除了打好球之外什么都不想”。這同樣保護了她的信心。有一次，她去美國參加ITF青少年比賽，八進四時遭遇美國選手，因為對方主場，觀眾幾乎全是美國人，“不緊張，他們越喊我越得打得好。”即便仍是體制內的身份，她也從不說“我們”。

以女子為重點，以女雙為突破口

在中國，有許多項目上性別分野明顯，網球就是其中之一。目前成績最好的網球選手，幾乎都是女性。

事實上，2002年，在中國網球兵敗釜山亞運會之后，“以女子為重點，以女雙為突破口”就成為那次失敗之后最主要的總結和策略。

2004年，李婷、孫甜甜獲得雅典奧運會網球雙打冠軍；四年后的溫布爾頓網球公開賽上，鄭潔成為進入大滿貫單打決賽的首位中國選手；而李娜則延續了這一輝煌。目前，中國男子網球選手的最好排名是317位。

對此，班女士的解釋是比較流行的“亞洲女性的體能和技巧與西方人差不多，但男性的差距比較大”。網球講究力量、持續性和爆發力，對身體的要求很高。男子網球早在19世紀末就開始在歐美國家盛行，是一項全民運動，而中國男子網球的興起則不過是近20年的事情。中國女子網球的發展則相對于世界同步。如果說體能的某種不足要求更長遠的培養的話，那么中國網協對男子網球的資金投入及宣傳力度則加劇了這種不平衡，畢竟，差距較小的女子網球更容易出成績。

Julien Chavatte曾在歐洲當過多年的網球教練，在中國他的學生主要是女孩子。他比較了一下歐洲女運動員與中國女運動員，認為中國的女運動員“注意力更集中”，她們似乎對外界的干擾有著強大的防御功能，對自己的目標有著清醒的認識，并有條不紊地去達成所愿。“談戀愛的都很少，”Julien Chavatte說。

蔚湛藍說目前生活中最大的煩惱是“改了動作，肌肉的記憶還沒有恢復過來，訓練的時候比較痛苦”，平時除了看書睡覺，便沒有其他的業余愛好。她的偶像是比利時前網球運動員賈斯汀·海寧，海寧獲得過七個大滿貫冠軍和43個WTA單打冠軍，并在世界第一的位置上待了足夠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