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播的艱辛與虐心

把8月22日發生在鳳凰著名“美女主播”沈星身上的新聞分拆一下，每個領域的記者都有活干：“男子爬墻破窗強行入室毆打前女友”可以做社會版標題，而“歌手陳紅的現任丈夫李軍自稱是沈星前男友”的層次足夠令娛樂版編輯琢磨，至于財經版的記者，至少得分三個組去調查：前男友的1000萬花在哪里？女主持置業版圖及第一桶金？屋內正招待著的是哪位46歲吳姓董事？公司股價會不會受影響？

沈星三日后發表聲明，一一否認前男友、吳董事，以及近年來對她感情生活的報道，澄清其經濟來源是工作收入及投資。但是她幽幽一嘆“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媒體也不肯僅憑寸心知，而是逐項計算她近年的薪酬、商演、代言、版稅加投資，怎么也湊不上斥資3000多萬購置那三套豪宅，只好說“財產原始累積至今是個謎”。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然而女主持人的江湖看似分外水深。娛樂時代里沒有一個公眾人物能做到“清者自清”，因為他們不僅僅是節目內容的提供者，而是在這個能把一切染上快消品色彩的時代里，一并成為被消費的產品。

從播音員到女主持人

與當下中青年女主持人的主力地位相比，國內第一位女主持人沈力屬于阿姨級別。國內主持人的前身有兩類：一是晚會節目的報幕員，一是新聞節目的播音員。沈力是播音出身，1958年北京電視臺（央視前身）組建，她成為國內第一位電視播音員。1983年，央視將生活類節目《為您服務》定在每周一19：45播出，成為國內首個固定欄目名稱、固定播出時間、固定主持人的電視欄目，由沈力任小組長，也負責主持。

相比播音員只需完成信息傳達的傳聲器工作，主持人則需在整個節目中hold場，同時也體現個人氣質。擔任主持人時，沈力自覺摒棄了字正腔圓的播音腔，以具有親和力的聲音與形象面對觀眾。陳魯豫曾盛贊沈力此舉令后來的主持人都能“好好說話”：“現在看來特別簡單，但第一個做的人很難。”

沈力當時已屆中年，改革開放初期的服裝化妝條件有限，所負責的又是一個生活類節目，裝扮走的是中年女主持的樸素持重路線，每次以“觀眾朋友們，你們好”開場，仍似一

個新聞主播切換至生活檔。更接近于這個時代對“女主持人”定義的，反倒是中央歌舞團報幕員李小玢。

李小玢當時有“中國第一司儀”之譽，自1975年開始，十余年里主持了2500場文藝演出，一身粉色無袖旗袍與一條斜垂胸前的大辮子極其搶眼，開口便是“親愛的觀眾們”，加上并非播音科班出身，她發聲時并不運氣，也沒有許多主持人的“面具笑容”，這種清新甜美風在“文革”之后，一如鄧麗君的歌聲一樣所向披靡。倪萍曾盛贊她是“我們國家最好的報幕員”。

李小玢主持過1987年春晚，80年代后期主持央視《人與人》欄目。1988年加入節目組的倪萍回憶當時李小玢教她許多主持經驗，但僅一年后，李小玢在全盛時期赴港結婚生子，淡出主持界。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主持人”這個名詞在1983年已出現，但它與“報幕員”之間的概念厘清還需要一定時間。比如當年春晚，除了四名主持人，仍有報幕員趙忠祥，雖然主持人在臺上又演又唱，而趙老師的“功能”只是介紹了一下晚會開始。

女主播的功用

雖然國內第一位主持人即女性，但這更可能是沈力個人的資歷使然。在社會大眾對不同性別角色仍有不同期待的時候，主持人行業自莫能外，主導的智慧型男主持與配合的情感型女主持是傳統主持界的穩定結構。再拿83年春晚為例，導演黃一鶴先確定了三位男主持馬季、姜昆、王景愚之后，覺得“全是男的，上臺不好看”，插花似地再找到當年最紅的女演員劉曉慶。

盡管只是客串，劉曉慶卻幾乎滿足了觀眾對一個女主持人的所有想象。在三位笑星之中，28歲的劉曉慶格外青春靚麗，身上穿著的紅色大翻領襯衣，當年成為全國風靡的“曉慶衫”，遠非現在春晚女主持人服裝的淘寶銷量可比。

除了完成主持功能、滿足審美需求之外，還有才藝展現環節—劉曉慶獨唱了《絨花》和《盼紅軍》兩首歌曲，更重要的是，她還有一個自發創舉：用春晚這個平臺給父母拜年。盡管只是“今天是除夕之夜，我在這里向遠在老家、坐在電視機前的爸媽拜個早年”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但在80年代初的中國，卻結結實實地感動了許多人。

吳小莉做了很多重要新聞，但公眾記得的，一定是因朱镕基的點名，那個穿著紅衣巧笑倩兮站起來的美女。

以今天的說法，劉曉慶此舉堪為公器私用，為了她這句話，節目組開會反復討論，上報央視臺長而后上報廣電部部長，獲批后擬定臺詞讓她只能照念。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小我被認為是需要超越的，而劉曉慶借央視春晚給家人拜年，透露出一種個人情感重獲正當性的跡象。

在一個體制稍顯松動卻仍然僵硬的時候，這樣的要求由一個小女子提出并執行，更容易被人認同。從這點看，現在男主持人見怪不怪的催淚路線，看起來倒是性別身份沒那么壁壘森嚴之故。

漫長的一姐之路

在人們還沒有習慣將主持人當成娛樂人物或新聞人物的時代里，一個主持人能否成名更多依靠節目影響。即便帶著明顯意識形態投影、無法令人親近的《新聞聯播》，播音員羅京去世時，也是一片追憶緬懷聲。

相對欄目，電視臺的重要晚會是主持人快速“漲粉”的機會。而出現在春晚的主持人，相當于已經通過官方的最終驗證。即便平日不看電視的觀眾，只要看一場春晚，便會在四個小時的強化記憶中，了解到國家電視臺的臺柱或預備臺柱。

倪萍從1991年開始，儼然一姐般連續主持了13屆春晚，直到2004年離開央視。而上文提到倪萍1988年開始主持《人與人》時，她只能拿到李小玢與另一位主持方舒挑剩下的本子。這個大專學歷的山東演員初來北京戰戰兢兢，帶著零食與同事分享，還被議論“山東如今比北京都富裕了，人家的零食都換成開心果了”。

倪萍的主持風格一直存有爭議，有人愛其樸素平易，有人厭其瑣碎煽情，她在那一時期主持界的高位，更像是時代造就：不同于現在的多樣選擇，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看電視還是許多中國家庭的娛樂項目，雖然倪萍在個人形象與主持風格上顯得太過家常，但至少能夠但求無過地滿足家庭單位共同觀看的需要。尤其她正式進入央視時，于1990年主持《綜藝大觀》，在當時電視綜藝節目選擇有限的時候，這檔在央視一套周六黃金時間播出的節目所得到的關注不言而喻。

相比其他類型的節目多吸引固定群體，影響力需細水長流積累，綜藝節目可能是面向最廣泛、最快凝聚觀眾人氣的平臺。如今也成為央視一姐的周濤與董卿，在通往春晚的道路中，決定性的一步也都是靠綜藝節目：周濤靠《綜藝大觀》，而董卿則憑青歌賽。

在董卿進入央視的2002年，《綜藝大觀》這樣的傳統綜藝節目，已經沒法滿足觀眾因湖南衛視撐大的娛樂胃口。1997年，湖南衛視在廣泛借鑒臺灣綜藝節目的基礎上推出《快樂大本營》，這檔生命力延續至今的節目往往被視為改變了中國綜藝節目的生態。相比央視無論如何都要抱著“有文化”三字箴言的綜藝節目，90年代后期在各地方電視臺落地開花的為娛樂而娛樂的綜藝節目，仿佛一居廟堂一居民間的兩套話語。

當遭遇事業天花板

李湘曾經不無悔意地評論自己離開“快本”：因為感覺年齡增長，不能總在臺上搞笑，考慮要走知性路線，但發現“并不是套上西裝，你就知性了”。

相比男主持越老越容易成“臺柱”，國內要做常青的女主持，可能只能去負責《夕陽紅》。做主打個人品牌的談話類節目或可延續生命力，但國內電視主持人歷史并不長，能不能做到奧普拉的年限也很難說。

轉型感更迫切的，自然是李湘一類的綜藝主持人。在這個行業里，青春是永遠不缺的。李湘2004年離開《快樂大本營》后，加盟華娛衛視的《李湘星運動》，收視低迷而遭停播，而后轉會北京電視臺，一年后又回到湖南衛視，近期宣布又出任深圳衛視副總裁。在這樣顛沛的轉投門庭中，她還以結婚離婚再結婚還生了個娃的節奏，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并投拍了電影。

李湘離開“快本”時28歲，現在依然活躍在“快本”的謝娜與吳昕，都早就過了這個年紀。不似李湘的直接出走，她們在主持之外發展副業：謝娜不僅與小S合開甜品店，還自創服飾品牌開網店；而吳昕也與男友在長沙開設一家泰國餐廳。

在女主持的轉型中，李湘自然不是最早，也不是最成功的。在央視主持了四年的《正大綜藝》后，楊瀾赴美留學，其間不忘為祖國人民出版一本既有主持歲月回顧又有留學生涯描述的散文集。1997年歸國后，與這一時期的許多央視女主持一樣，楊瀾改投鳳凰衛視，但兩年后就退出自立門戶，一邊延續訪談節目，一邊轉身成為外界看來既與國際接軌又獲官方嘉獎的精英女企業家。

主持人也越來越愿意主動成為新聞人物或娛樂人物，由此樹立足夠大的辨識度：比如大胸或緋聞。

除了轉型需要，也有生活所迫。2005年文清離開央視時，曾透露在央視的工資只有3000多塊，無法滿足生活所需。而她當時主持節目獲得的國家級特等獎、一等獎就有100多個。當時她轉入央視電視劇制作中心，而后開始投資電視劇。而曾與文清一起主持央視二套《生活》的趙子琪，則在2002年就離開了央視，改演電視劇。

至于財經、新聞類的女主持，學而優則仕的道路可能更適合她們。曾在央視主持《經濟半小時》、《新聞會客廳》的沈冰，去年爆出已任中央政法委信息中心副主任。相對而言，周濤作為央視文藝中心副主任也只是正處級，并且據稱是央視主持人升職的頭一人。

比娛樂明星更聰明、更有話題

中國的主持人誕生至今已有20年，其與所主持的節目的關系卻越來越松散、觀眾越來越不需要通過節目來了解一個主持人。

或者說，觀眾越來越樂意記得節目之外作為事件核心的主持人。吳小莉做了很多重要新聞，但公眾記得的，一定是因朱镕基的點名，那個穿著紅衣巧笑倩兮站起來的美女。而沈冰哪怕作為財經主持人再專業，公眾記得的，還是那個不懂足球還要解說世界杯略顯呆萌卻會為阿根廷隊一哭的美女。

主持人也越來越愿意迎合這樣的需求，主動成為新聞人物或娛樂人物，由此樹立足夠大的辨識度：讓一個觀眾即便不知道她平時主持什么節目，卻能在提到名字時，直接反應出這位的大胸，那位的緋聞。

這種娛樂力量強大到甚至可能不管當事者的意愿自行延展，如沈星在此事件后，因為曝光度增加，已有報道稱出場費不減反增，傳言已升到100萬。

盡管楊瀾前期營造的“金身”在日后漸已剝落，但她出道時的故事，與今時頗能對照。這個北外畢業生如何過關斬將面試進入央視，經過20多年的流傳已衍生無數版本，根據她的文章，當時她反問了《正大綜藝》制片人：“為什么在電視上女主持人總是一個從屬的地位，為什么她就一定是清純、可愛、善解人意的，而不能夠更多地發表自己的見解和觀點呢？”

不論哪個版本都表述到的是，節目組認為楊瀾聰明但不夠漂亮，因此反復考慮拖了很久才錄用。如果為這個故事提煉中心思想，漂亮問題更像是一個虛晃的靶子可以省略，主人公強調了她聰明的頭腦敏捷的反應與獨立的女性意識，以此區別于以貌取人的環境。但即便是這樣，這種繞著彎子自戀、構建形象的方式，因為太過曲折，現在也可能已經失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