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案之謎

清朝末年，秀才吳奇峰來到東北平原的三江縣當縣令。吳奇峰生在祖?zhèn)鞯闹嗅t(yī)世家，他幼年隨其父學中醫(yī)，后來考中了秀才，便棄醫(yī)從政。原三江縣令竇云山因中飽私囊，被上邊治了罪，就派吳奇峰到這里做官。

吳奇峰上任后，立志為朝廷效力，為老百姓做主，便勵精圖治勤政愛民事必躬親。這天，有人來縣衙門喊冤。喊冤的是一位妙齡女子，姓劉名玉娟。吳奇峰覺得，一個女子敢于拋頭露面、登堂入室，其中必有隱情。他問劉玉娟：“你有何冤枉，盡管講來，本官為你做主。”

劉玉娟便哭著說：“小民自己無冤，我是替我姐劉玉賢喊冤。”

吳奇峰奇怪地問：“你姐劉玉賢有何冤情？”

劉玉娟便拿出了請人代寫的狀紙呈上。

吳奇峰詳細把狀紙看了一遍后，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原來，劉玉娟之姐劉玉賢，因為有毒死丈夫周小摳的嫌疑，已經被押入死牢，只等秋后問斬。看了狀紙后，吳奇峰認為，如果按訴狀所言，劉玉賢無罪。但事關人命，不能草率行事。吳奇峰便把有關劉玉賢毒死親夫的所有案宗調來，仔細審查，越看越覺得案件可疑：劉玉賢毒死丈夫一案，里面竟沒有一個人證，也沒有任何實證，證據(jù)嚴重不足，為何就把劉玉賢定了死罪？

吳奇峰覺得，不能草菅人命，不能讓好人冤枉，讓壞人逍遙法外，遂決定要重新審理這個案子。

吳奇峰去死牢里見到了劉玉賢，這是一個眉眼順從的女子，不像是個歹毒陰險、蛇蝎心腸的女人。通過對劉玉賢的訊問，吳奇峰基本掌握了案情的整個脈絡。

據(jù)劉玉賢交待，陰歷5月15日那天，丈夫周小摳偶感傷寒，他便去鎮(zhèn)里和仁堂藥鋪抓藥。藥鋪掌柜張大年給周小摳開了三副湯藥。回到家后，周小摳把草藥交給劉玉賢，妻子把草藥倒進砂鍋里，添上水，準備生火熬藥。這時，鄰居趙明來家里，說他媳婦渾身難受，想讓劉玉賢給他媳婦拔拔火罐。趙明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老婆是個啞巴，挺可憐的。劉玉賢為人爽快，二話沒說，就把砂鍋放在外屋地上，跟趙明去他家里給他媳婦拔火罐。隨后，趙明就挑著水桶出去了。劉玉賢給趙明媳婦拔完火罐，就回來給周小摳熬藥。熬完第一遍，劉玉賢就把藥給周小摳喝了下去。誰知，周小摳喝完藥不到一袋煙工夫，便七竅出血而死。為此，周家人懷疑周小摳是劉玉賢害死的，就把劉玉賢告到縣衙。縣令竇云山帶人來周家，一看周小摳果然七竅出血，必是中毒而亡。又聽周小摳家的鄰居王老為傳言，劉玉賢跟鄰居趙明關系曖昧，肯定是兩人合伙謀害親夫。竇云山立即把劉玉賢和趙明押解回衙，重刑伺候，兩人受刑不過，便都屈打成招。后來，竇云山懷疑和仁堂藥鋪的掌柜張大年也涉嫌周小摳人命一案，就把張大年也抓了起來。但不久又放了。可憐那趙明家無哥們兄弟，妻子又是啞巴，沒人替他申冤，只等速死。劉玉賢的父母聽說女兒被判了死刑，急火攻心，雙雙躺在炕上下不了地了。只有劉玉賢的妹妹劉玉娟四處奔波，為姐姐劉玉賢申冤，卻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好等待機會了。

吳奇峰仔細理了理線索，私下覺得：是不是張大年的草藥有問題？

吳奇峰差人把張大年傳來問話，問道：“張掌柜的，你給周小摳都開了什么草藥？你還記得嗎？“

張大年跪在地上，說：“草民張大年，行醫(yī)20余載，所開藥方均保留10年，以備查驗。”張大年說罷，便遞上處方。

吳奇峰認真看了一遍，又叫劉玉娟拿出所剩兩副未用的草藥，一一對照。吳奇峰念一樣草藥，張大年就拿過來讓吳奇峰過目。當吳奇峰念道“細辛”和“藜蘆”時，張大年的頭上就立刻冒出了汗來。吳奇峰看在眼里，仍然不漏聲色，繼續(xù)往下念，一直把藥方所有列出的草藥對照完了，才問：“怎么樣？你這方子有沒有問題？”

張大年猛然跪在吳奇峰面前連連磕頭，說：“大老爺明察，藥方雖有小錯，但我無半點害人之心，蒼天可鑒。”

吳奇峰陰著臉說：“想你行醫(yī)多年，竟然把‘湯頭歌’里‘十八反’的草藥開在一處，是何居心？那‘細辛’和‘藜蘆’豈能并用？”

張大年嚇得連頭都不敢抬了。

過了一會兒，吳奇峰緩和了語氣說：“人命關天的大事，可不能當成兒戲。雖說你用錯了藥，但我曉得，劑量很小，斷然不至于要了人命。而且，即使置人于死地，卻不會七竅出血而死。以后可要小心。”

聽了吳奇峰的話，張大年老淚橫流，向吳奇峰交代了他被抓進縣衙又放出來的經過。

原來，三江縣令竇云山，接到周家報案后，迅速抓走了劉玉賢和趙明。而后，他眼珠一轉，便想出了一個高招：既然劉玉賢是在和仁堂抓的藥，那和仁堂的老板也有協(xié)同作案的嫌疑。柳河鎮(zhèn)和仁堂藥鋪這些年生意旺盛，口碑不錯，卻從來沒有孝敬過他，趁此機會，何不敲詐一回？這樣，張大年就被竇云山抓進了縣衙。張大年心里明白他沒有錯，錯就錯在沒有給竇云山“進貢”。于是，便托人給家里捎信，給竇云山送了一百兩銀子。竇云山本來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接了銀子就立即放人了。

聽完實情，吳奇峰告誡張大年，以后要樂于助貧，安全行醫(yī)，清白做人，治病救人，萬萬馬虎不得。張大年感激涕零，一再拜謝縣令，說他寬厚仁慈。

既然草藥里面問題不大，那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呢？吳奇峰想。

吳奇峰問劉玉娟：“你姐夫喝完的那副湯藥可還有藥渣留存？”

劉玉娟馬上答：“回青天大老爺，我姐夫喝過的藥渣，因天氣炎熱，我害怕腐爛后沒有證據(jù)，已經被我存放在菜窖里。民女這就給您去取。”

聽了劉玉娟的話，吳奇峰不禁對這位精細大膽的青年女子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時間不長，劉玉娟拿著一大包藥渣放在吳奇峰面前。吳奇峰讓張大年仔細分辨。張大年對著處方一樣一樣往外挑，挑到最后，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肉團團，張大年突然就變了臉色，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說：“草民處方里并沒有此物，我看這東西有點像鶴頂紅。”

聽張大年說到鶴頂紅，吳奇峰心頭一震：鶴頂紅，乃劇毒之物！為何會出現(xiàn)在周小摳的藥渣里？看來必有人投毒了！此人是誰？

這時，張大年說：“草民向青天大老爺反映跟這鶴頂紅有關的一件事。”

張大年說：“陰歷5月14日那天一大早，王老為懷里抱著一只丹頂鶴從鎮(zhèn)北頭的百草灘回來。我看到那只丹頂鶴的一條腿斷了，我估計可能是有人下夾子給夾斷的。我們這里經常有人下夾子逮野雞山兔什么的。看著王老為高高興興的樣子，我提醒那王老為說那丹頂鶴頭上的肉冠子，要注意，里面有劇毒，但卻是一味極珍貴的中藥，中醫(yī)可以用來以毒攻毒，能治療許多疑難雜癥，不如把他轉讓給我。王老為就笑笑嘻嘻地地答應了，說等他回去宰了之后，再把東西給送過來。下午，王老為來藥鋪告訴我說，那東西割下來后放桌子上，被家里的大貍貓給叼走了，一直追回來。此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一聽如此，王老為的作案嫌疑也存在，吳奇峰立即傳訊王老為。

王老為是個又瘦又小的男人，尖嘴猴腮，兩只鼠眼眨巴眨巴的，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東西。原來，王老為家就住在趙明的左邊，而趙明家住在周小摳左邊，說起來三家都是鄰居。

吳奇峰問：“王老為，你憑什么說趙明和周小摳媳婦關系不清不白？有何證據(jù)？”

王老為趕緊跪在地上，說：“我是隨便說說的，當不了真。可周小摳中毒真不是我弄的，我敢肯定是趙明弄的。”

吳奇峰大聲說：“周小摳之死，你說啥也脫不了干系，到底是咋回事兒，如實招來，如有半句假話，自有你的好果子吃！”

王老為忙叩首磕頭說：“我說，我啥都說。可周小摳的死真跟我沒關系啊！”

王老為說，趙明家里養(yǎng)著一條大黃狗，成天趴在門口，汪汪汪地叫喚，特煩人。可王老為的寶貝兒子狗蛋卻喜歡這條狗，有時騎在狗背上滿院子跑。狗蛋還經常偷偷摸摸地把家里的肉給大黃狗吃，這讓王老為很是惱火。前些天，王老為的兒子狗蛋不知啥原因，讓大黃給咬了一口。雖說沒咬成啥樣，也出了血。屁股上好幾個狗牙印子，還把狗蛋嚇得夠嗆。為此，王老為找趙明理論，想讓趙明賠他家一兩銀子，趙明說家里沒銀子，說啥也不賠。王老為惱羞成怒，暗下決心，早晚我要了你家大黃狗的命！

機會說來就來了。

那天，王老為在鎮(zhèn)西邊的百草灘撿到一只丹頂鶴。不知道是什么人下夾子弄斷了它的腿。這只十多斤重的大家伙又可以讓他大飽口福了。王老為路過和仁堂藥鋪時，見到了張大年，才知道丹頂鶴頭上的那個肉冠子有劇毒。回到家里他把丹頂鶴殺了后，割下那個肉冠子，悄悄扔進了趙明家的院子里。他憤憤地想，你不賠我銀子，我就要你狗命。可是，趙明家的大黃狗沒被毒死，周小摳卻莫名其妙地中毒身亡。這口悶氣沒有出，王老為便散布流言說，趙明跟周小摳的媳婦不清白，周小摳死得不明不白。

王老為污蔑趙明的目的，就是為了出口惡氣。

聽了王老為的交代，吳奇峰覺得，王老為和周小摳家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沒有毒死周小摳的作案動機和理由。況且，死者周小摳，家住柳河鎮(zhèn)，為人忠厚老實，就是有點小氣，在鎮(zhèn)上人緣還算不錯，平時和妻子劉玉賢感情深厚，從未吵架打鬧。劉玉賢賢惠，樂于助人，跟左鄰右舍的關系都很好，她也沒有害死周小摳的理由和原因。再說她也不會傻到這種光天化日之下毒死丈夫的地步。

而湯藥渣里那個肉團團正是導致周小摳死亡的直接原因。那周小摳到底是被誰毒死的？是誰把那團鶴頂紅放進砂鍋里的……疑問一個個地從他大腦里冒出來。

這天，吳奇峰來到周小摳家里。屋里屋外都亂七八糟的，那個熬藥的砂鍋還放在外屋的地上。吳奇峰剛邁進里屋，突然，從外面大搖大擺進來一只黃鼠狼，嘴里還叼著一個雞蛋。這只黃鼠狼把雞蛋放在外屋的砂鍋里，又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一點也不怕人，跟家畜一樣隨便。

這一幕令吳奇峰驚疑不止。他的老家在河北，家鄉(xiāng)也有黃鼠狼出沒，但家鄉(xiāng)的那些黃鼠狼只有狼的本性，經常偷食人家的雞鴨，被鄉(xiāng)親們恨之入骨，提起黃鼠狼沒有人說它好的。他從來還沒見過周小摳家的這只黃鼠狼如此膽大包天。

他問劉玉娟：“你姐姐家經常有黃鼠狼出沒嗎？”

劉玉娟搖搖頭說：“這些，我卻不知道。”

帶著對周小摳家那只黃鼠狼的疑問，吳奇峰回到縣衙，立即提審劉玉賢。

吳奇峰問劉玉賢：“我現(xiàn)在提訊你，你要如實講來。你家經常有黃鼠狼出入嗎？”

劉玉賢聽后，臉有些發(fā)紅，跪在地上說：“不瞞老爺說，我家是有一只通人性的黃鼠狼。為啥說它通人性呢？這都是周小摳活著時慣下的。我也不怕寒磣了，我就直說了吧，周小摳指望那只黃鼠狼給家里偷雞偷鴨呢。我家這只黃鼠狼來我們家已經有八年了，就住在院子里那堆木頭垛里，它來后從不傷害我們家養(yǎng)的雞鴨。后來，就聽鎮(zhèn)里有人說家里少了一只雞，還有的說少了一只鴨。我知道，那雞那鴨都被我家這只黃鼠狼給叼回來了。”

劉玉賢的一番話，讓所有人如聽天書一般，為這只黃鼠狼稱奇。

這天，吳奇峰一大早就來到了周小摳家里。

他派人弄來了一只雞，把雞殺死，把雞頭剁下，扔進了趙明家的院子里。事先已經把趙明家的大黃狗牽走了，趙明家院子里空無一人，但吳奇峰留下了一個精明的衙役躲藏在趙明家屋里。而周小摳家也只有劉玉賢在外屋，吳奇峰和其他衙役都守候在里屋，隔著門縫往外屋瞧。

時間不長，守候在趙明家的人先發(fā)現(xiàn)了情況：一只碩大的黃鼠狼，從院墻一處豁口的地方跳進趙明家，直奔雞頭而去，這個大家伙叼起雞頭，大搖大擺地又從那個豁口跳了出去。

這時候，守候在周小摳家里的吳奇峰他們看到了一個奇跡：這只黃鼠狼叼著雞頭，進了外屋，把那個雞頭放進了地上的砂鍋里，然后慢慢出了屋，鉆進了墻角的木頭垛里。

第二天，吳奇峰讓衙役擊鼓升堂，重新審理周小摳被害一案。吳奇峰宣布了審理結果：“經本縣詳細調查，周小摳確實死于中毒，而且是鶴頂紅劇毒。但投毒者不是劉玉賢，更不是趙明，而是周小摳家里那只黃鼠狼。王老為把鶴頂紅于5月15日上午偷偷扔進了趙明家的院子里。恰巧，趙明領著大黃狗去地里澆菜，大黃狗才僥幸逃脫了被鶴頂紅毒死的命運。而僅僅一墻之隔的黃鼠狼，聞到了鶴頂紅散發(fā)的腥味兒，便越墻把鶴頂紅叼回周小摳家里。黃鼠狼認為這是很好的食物，應該送給主人才對。黃鼠狼便把鶴頂紅放進了地上的砂鍋里。劉玉賢哪里曉得其中奧妙，熬藥給周小摳喝，遂導致周小摳中毒身亡。”

吳奇峰的一席話，說得在場的周家人心服口服。

最后，吳奇峰宣判：“劉玉賢和趙明無罪當庭釋放。王老為為人奸詐，懷有害人之心，拘役半年，以示警戒。”

死里逃生的劉玉賢和妹妹劉玉娟抱頭痛哭，趙明和啞巴媳婦相擁而泣。

柳河鎮(zhèn)的老百姓奔走相告，這個離奇的人命案幾乎家喻戶曉。有人為周小摳貪小利，養(yǎng)“狼”貽患送了性命而惋惜；有人為王老為心術不正害人害己而憤恨；也有人為吳奇峰為民伸冤，機智破案而歡欣。

此事作為三江縣縣令吳奇峰為官清正秉公執(zhí)法的一段佳話，一直流傳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