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車管所二樓,一間整齊擺滿電腦的房間里,Alan Paul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上的交規考題。這位美國《吉他世界》雜志編輯,正在為獲得一本中國駕照而努力。
這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不少題更像曾出現在‘護理員考試’或《軍隊急救手冊》里。”Alan說。
《華盛頓郵報》撰稿人Keith B. Richburg甚至覺得,題目應當用于特技替身演員的考試,或者做派往某沖突地區之前,接受惡劣環境訓練的期終評估。
——傷員受腹部開放傷,有小腸脫出該怎么辦?是把它放回腹腔,不用處理?還是不放回去,并用碗或罐子扣住,外部用布帶包扎?
——如果你要突然從翻轉的車里跳出,應該往哪個方向跳?碰到地面后,用什么方式翻滾最好?
“在中國,唯一能和險象環生道路相提并論的就是——得到一本允許上路的駕照。”Alan Paul在《華爾街日報》專欄中記錄自己考試經歷時寫道。
Alan的愿望破滅得有些快。答完20道題后,他知道自己沒戲了:一個哭喪著臉的小人出現在屏幕上,83分。還差7分過關。他“掛”了。
Alan之前已經在自己國家——美國——拿到駕照,不過美國駕照在中國不管用。
有本國駕照的外國人在中國



其實他比中國的司機已經幸運多了,作為想在國外獲得駕照的老司機,他不需要“樁考”、“路考”,但得應付包羅萬象的交規考試。不過,難的不僅僅是考題。這場“老外考本歷險記”,早在上考場前就開始了——取得科目一考試資格。
在具體操作中,各地交管局將手續資料的辦理細化為不同要求。比如說,深圳規定境外駕駛證的翻譯,必須是區級以上公證處經過公證的中文翻譯文本,或者在深圳工商注冊的翻譯公司的文本。
28歲的英國人Egon則選擇委托所在北京外企服務集團(FESCO)代為辦理,花人民幣1100元,把必要證件交上去,將外企服務集團給他的550道題背得滾瓜爛熟就好。
當然,還有另一種秘而不宣的方式。美國人David在辦理中國駕照時,獲得了一位朋友的“幫忙”。考試當天,他帶著一位中國翻譯前去,而真正在攝像頭和監考人員面前進行考試的,是那位翻譯。
采訪中一直用英文表述的他,說到這兒突然蹦出兩個中文詞:“潛規則”和“鉆空子”。
科目二三的情況也差不多。盡管無需參加,但對于車內貼紙條、方向盤進退口訣“右2,左4,右2”等中國式“駕考秘籍”,外國考生們也頗有耳聞。
這些秘籍確實起了作用,《人民日報》曾援引江蘇南京某駕校校長的話說,(在新交規尚未實施前)科目一考試一次性通過率曾高達85%~90%,科目二、三一次性通過率也有70%、85%左右。
而在諸如英國,一次通過率只有大約42%。
文章開頭首戰失敗的Alan兩周后再度來到當地交管所。像上次一樣,屏幕彈出一個小人——不過這次是笑臉,通過了。
他只興奮了一小會,便很快就意識到:剛剛過去的只是整個歷險中最容易的部分。
現在,他將不得不真刀實槍地在中國的土地上開車了——經歷了細致嚴苛的交規考試后,老外們即將接觸的中國,和考題正確答案要求的那個,截然不同。
比如:超越其他車輛時,駕駛員應該:A.從左側超車;B.從右側超車;C.兩側均可,視情況而定。
在《尋路中國》一書里,作者何偉判斷,這道題三個選項都正確,而不是只有一個。他寫道,每個中國駕駛員似乎都“剛剛從胡同里解放出來”,他們熱愛突然加速、超車,無論山坡上、彎道處,還是隧道里。
何偉還抱怨過中國司機不開車頭燈。書里說,直到20世紀70年代末期,北京依然禁止夜間使用車燈。1983年,時任北京市市長陳希同訪問紐約,會談中他知道了,天色暗淡時曼哈頓的駕駛員要開燈行車。回國后,陳便要求北京司機也這么做。但是,很多中國司機仍只在夜間才開車頭燈(雨天、霧天或者光線暗淡時都要開車頭燈)。
不過,現在車頭燈的使用習慣已經矯枉過正,另一種“馬路殺手”出現了——“燈霸”,形容的是那些濫用遠光燈的司機們。 Egon說,在英國,這樣會被認為非常無禮且無知,“別的司機甚至會大聲斥責你,問你從哪里學來的糟糕技術。”
對于這些開車風格,何偉形容,“即興發揮”吧。
Egon還曾目睹過在高速公路的快車道上,一輛車毫無預示突然停下——中國司機開門下車,悠悠然然把鞋子脫在一邊,扭開礦泉水喝了起來。
中國司機開快車也讓老外們無法忍受。已經有14年駕齡的瑞士人Hans之前曾辦理臨時駕照在北京開過3個月的車,那段經歷讓他難忘。“在瑞士,超速罰款高昂,我必須時刻警惕超速。但中國太多開快車的了,比如奧迪。”
“ 我的病醫院查不出來…… 我還要一種藥, 價格是兩三千。”“有發票嗎?”David 問。“沒有,這是我家鄉產的。”
后來,Hans沒有去考駕照——比起“護理員考試”或“軍隊急救手冊”類型的交規題和危險的中國街道,他選擇了自行車。
只是,不知道北京大霧的這些天,他有沒有后悔。
即使學會在試題之外的中國開車,還有另一套看不見的規則。
2008年一個上午,美國人David開的車撞人了。被撞的正是警察。David車的保險杠碰到了前行的摩托車,車上兩名警察相應倒地。他非常緊張,馬上打電話報警。
不出幾分鐘,20多名警察來了——出事地點是一個派出所門口,來的正是所里的警察,后來他發現這兩個受傷的也是。
警察們把他團團圍住,大聲說著方言,車當場就被扣了。
兩名受傷的警察被送去醫院,David和稍后趕來的司機開著另一輛車也去了。醫院里,他看到這兩個人在病床上苦苦呻吟,他很擔心。
好在,當天醫院報告顯示,兩人身體并無大礙。根據規定,David只需拿著報告和其他事故資料,跟這兩名傷員一同到交警大隊協調科簽字,就能拿回自己的車。
David松了一口氣,可是從醫院回家的路上,司機告訴他,進門時看到那兩位“受傷的”警察在就診室一邊抽煙一邊聊天。
幾天后,雙方在協調科相見。但其中一個警察拒絕簽字,因為他還要做身體檢查,并且不去醫院做,“我的病醫院查不出來……我還需要一種藥,價格是兩三千。”“有發票嗎?”David問。“沒有,這是我家鄉產的。”
David付了他們所要求的“買藥錢”。他們約定3天后再去簽字。出乎David意料的是,3天后的協調科里,那位“要藥”的警察又開始頭痛了。
David忍無可忍。“我就像是他們的ATM機。”接受采訪時他這么說。已經在中國生活了10年的他,想到了中國人的辦法——他在協調科門外撥通了朋友的電話。這位朋友是當地公安局的科長,他告訴David,會給這個派出所所長打電話。
不久,協調科走進一個警察,把那個仍在抱怨頭痛的警察叫進隔壁房間。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爭吵持續了整整10分鐘,“受傷”的警察從房間出來,嘴里嘟囔一句:“你給我一千,我馬上簽字。”
David立刻交錢。但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那個房間里發生了什么事,那位朋友也沒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