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下的美男子

何俐

一

太熙元年4月，洛陽城里各色各樣的牡丹花競相怒放，一時間滿城飄香，一片姹紫嫣紅的景象。洛陽城內上至官宦名家、下至平民百姓，皆三五成群，呼朋喚友共賞牡丹。誰也未曾想到，就在這富麗堂皇的牡丹花叢下，竟然躺著幾十具衣冠不整的青年男子的尸體。這些尸體當中有的已經高度腐爛，有的還能隱約看出原來樣貌，不過無論是從身形還是五官辨析，都能得知，死者皆為偉岸貌美的男子！

3個月前，城內曾陸陸續續失蹤過多名青年美男子，官府追查至今，仍未查出任何蛛絲馬跡，此案當時被定為懸案。幾天前，有人發現城南亂葬崗處的牡丹花開得比洛陽城任何一處都要碩大艷麗，就有好事者糾集好友前去采摘，做個對比。沒想到一連幾天的雨水導致亂葬崗處的泥土較為疏松軟塌，一拉牡丹花的莖干，就把花根也連帶著拔了出來，花泥下的死者就這么著被不經意地發現了。有了尸體做肥料，難怪那些牡丹花開得與眾不同。

一時間，流言蜚語把洛陽城里的街頭小巷、茶館旅店充斥得水泄不通，人們的話題早已從牡丹花身上轉移到牡丹花下邊的遇難美男子身上。洛陽城雖然是皇城，位于天子眼皮底下，但當朝天子晉惠帝司馬衷生性癡呆，不理朝政，更不聞百姓之聲，人們議論什么與他絲毫無關。皇帝雖無能，朝廷中有幾個大臣卻是忠君報國，處處以國家社稷為重。其中以當朝宰相傅長虞最為得力，他聽說洛陽城出了這起怪案之后，就決定親自徹查此案。一則將兇手繩之以法，二則樹立皇城威儀。

二

傅長虞派手下明察暗訪，用了幾天的時間就收集全了死者們家屬的全部資料。死者家屬們在深夜挨個被暗傳到一處民宅問話，傅長虞讓師爺詳細做好筆錄。末了，他囑咐死者家屬們，若要迅速偵破案情，今夜之事切莫與任何人提起。死者家屬們悲痛滿面，皆點頭應允。

傅長虞仔細察看筆錄，發現遇害男子中，有的是達官貴人之輩，也有的是販夫走卒之流，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是英俊不凡的青年男子！傅長虞手捻虎須，暗自揣度，頃刻間一計又上心頭。他早就聽聞城里百姓議論紛紛，想知道百姓們是怎么看待這件事的。當即，他派出數十位便衣侍衛混跡街頭，收集信息。不到半天的工夫，侍衛們陸續返回，向傅長虞呈上所聽所聞。

幾十張紙條上清晰詳盡地表達了洛陽城百姓們的想法，傅長虞一一過目，有的紙條上寫著，這些美男子是被亂葬崗的風流女鬼抓去做了男妾；有的寫著，江湖上有一位武功高強的奇丑男士，痛恨所有比他長得俊美的男人，因為嫉妒，他要殺光所有美男子；還有寫著，長相俊美的男人都是負心漢，有一個被辜負的女人專殺美貌男……

傅長虞一口氣把所有紙條看完，眼睛定格在一張紙條上，只見上面寫著，不知下一具尸體是洛陽城的哪家美男子？傅長虞眼睛一亮，心里有了主意。他馬上寫了一封書信，派手下快馬傳送給他在城北郊外的表親戚家中。傅長虞有一個表侄子叫傅駿。身高8尺，長得器宇軒昂，生得一副好相貌。傅長虞這次叫他進府，為的是幫自己實施美男計，引賊現身。

三

傅長虞一再保證，已經安排大內高手在暗中保護傅駿。傅駿仍傻乎乎地問，眾目睽睽之下，賊人如何下手？傅長虞微微一笑，讓傅駿依計行事，其他的一概不要過問。傅長虞從死者家屬口供中得出，遇害男子有的是在鬧市中被人憑空劫走，有的是在屋內被人打昏運走……可見賊人武藝高強且膽大妄為，根本不把王法放在眼中，只要他們看中了的男子，就一定有法子把他弄走。

傅駿在叔父的安排之下，換了裝扮，整天閑逛在城里最為出名的幾家妓院里。每次到妓院，都要一口氣點上四五個妓女行樂。傅駿風度不凡，出手闊綽，只要他一走進通往妓院的那條大街，就有好幾家妓院的老鴇子率領眾位妓女們前來搶客。這幕精彩的妓院爭風吃醋段子還一時成為洛陽城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幾天過后，傅駿再次來到一家妓院，他摟著幾名妓女剛踏入客房，就聽見頭頂有人跳躍的響聲。只見幾道人影從屋梁上一躍而下，一陣濃郁的花香飄過，傅駿和懷里的幾個妓女便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等傅駿醒來后，才發現自己被罩在一個麻布袋里，正被馬車顛簸著朝一個地方駛去。兩個鐘頭后，馬車停住了，傅駿被人從馬車里給扛了出來。在一個大房間里，傅駿被人從麻袋里放出來，一群衣著華貴的侍女圍了過來，脫衣的脫衣，脫鞋的脫鞋，一眨眼的工夫，傅駿就被她們扒了個精光。屋子中間放著個大圓木桶，木桶里盛著半桶子熱水，正冒著絲絲熱氣，侍女們示意傅駿入桶洗浴。傅駿戰戰兢兢地鉆進桶里，立即就有侍女手捧牡丹花瓣幫他搓澡，傅駿剛開始還害怕不已，漸漸地就平復了情緒，顯得輕松自如。沐浴更衣后，有兩個穿宮服的男子手持燈籠帶著他走過幾條長廊，拐過幾道房門，就到了一間金碧輝煌的屋里。只見里面香氣氤氳，帷幔飄拂，房中間有張大床，隱隱約約中傅駿看到床帳內有女子側臥，兩個宮人隨即低頭退下。

四

傅駿心中八九不離十已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正當他不知進退時，帳內女子威嚴地喝了聲：“進來！”傅駿橫下心來掀起床帳就鉆了進去，抬眼一看，差點兒將他嚇倒在地，只見床上臥著一個長相兇悍、奇丑無比的婦人，這婦人正搔首弄姿向傅駿傳送著秋波。傅駿天性聰慧，識大體，他雖然感到惡心反胃，面對這婦人卻表現得體貼溫柔。

一番云雨下來，這丑婦人睡在他懷里溫順得像只小綿羊，一點也沒有初見時的兇悍之氣。在丑婦人的房中，傅駿足不出戶一連伺候了幾晚。一天晚上溫存過后，丑婦人問傅駿需要什么賞賜？這一問嚇得傅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想起亂葬崗處牡丹花下的男人尸體，慌忙跪下說：“小人什么也不要，只想一生一世伺奉在夫人左右。”婦人一聽呵呵大笑道：“好一個有情有義的郎君，只可惜這不是你待的地方，你還是回到你來的地方去吧！記住，要是你泄露這里的秘密，馬上就有殺頭之禍！”傅駿驚得后背一身冷汗，又聽到婦人喊道：“來人！”就見兩個宮人拿著一襲白綾朝他走來。婦人輕輕一揮手道：“這個免死，另外賞金1000兩，原路送回！”婦人說完后，乘坐輕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傅駿伏在地上叩頭謝恩了許久，被兩個宮人用麻袋裝好，扔在馬車當中。兩個小時過后，馬車停住，傅駿被人從車上卸了下來，扔在了地上。

等馬車的聲音漸行漸遠后，傅駿掙扎著站起來，想解開麻袋，突然感覺自己被人橫腰抱住扛在肩頭，飛快地往前跑去。一刻鐘后，傅駿被人從麻袋里放了出來，他睜開眼一看，對面站著的是傅長虞。傅駿驚喜交加，惶恐地說：“侄兒以為再也見不到叔父了！”傅長虞屏退左右低聲詢問道：“你小子不但能活著回來，還得金1000兩，這幾天都干啥去了？”婦人賞賜的1000兩金子放在一個麻袋里，和裝載傅駿的口袋綁在一起，傅駿看著地上的金子，嚇得臉色都變白了。

五

傅駿一五一十地將這幾天和丑婦人發生的事悉數告知了傅長虞，他反過來問傅長虞：“您不是說派了大內高手保護我嗎？怎么……”傅長虞聽罷并沒有回答傅駿的問題，他面色沉重，鄭重其事地問了句，“那個丑婦人是否面上有印記？”

想到丑婦人的面容，傅駿突然覺得胃液往上涌，止不住想嘔吐一番，他告訴傅長虞，那婦人眉頭下有一塊青黑色的印記。傅長虞聽后長嘆一聲，一時間心如明鏡，似乎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嚴厲警告傅駿說：“事情到此為止，帶上你的賞金回去，千萬不要對任何人提及此事，這可是殺頭的禍事！”

送走傅駿后，傅長虞寢食難安。那天，他派去的高手回來稟報說，傅駿被一伙武功高強之徒用迷香熏暈，裝進了馬車。他們跟蹤馬車一路來到皇墻東大門，見趕馬的車把式出示了一塊令牌后就被放行進去，他們不敢硬闖，才沒有救回傅駿。傅長虞一思量，像這種光天化日之下膽敢綁人的也只有朝廷的人才做得出，但究竟是誰呢？傅長虞派人喬裝打扮，日夜輪班守在皇宮進出的幾扇門外，終于在深夜等到了一輛外出的馬車。

根據傅駿的描述，傅長虞肯定地得出，那個與傅駿行魚水之歡的婦人一定是當今母儀天下的皇后賈南風！

賈南風是開國元勛賈允之女，做太子妃的時候就已臭名遠揚。賈皇后生得身材短小，面目青黑，好爭風吃醋，不知有多少宮女才人死在她的手上。想不到她愈發惡劣，竟然做出這丑陋淫賤之事，傅長虞氣得渾身發抖，哀聲長嘆。

六

傅長虞的推斷沒有絲毫錯誤。

晉惠帝司馬衷是個癡呆兒，繼承皇位不久，全國就鬧起了饑荒，有大臣上奏本，告知百姓哀苦，晉惠帝竟然反問道：“饑民們為何不吃肉粥呢？”百姓們都暗地里稱晉惠帝為白癡皇帝。

這個白癡皇帝對男女之事也是半知半解，賈南風自從做了太子妃跟從他后，就覺得凄苦難言，正值青春年華的賈皇后終日宮門幽深，陪著一個毫無情趣的傻皇帝，別提多苦悶了！

更要命的是，賈皇后至今還無生養，這在勾心斗角的后宮是最危險的事，萬一哪天其他的貴妃有了皇子，那她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賈皇后把一股怨氣全撒在皇帝身上，認為是皇帝無能，導致她不能孕育龍子。

賈皇后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總不能坐以待斃吧，既然皇帝不能生，那只能借種生子了！賈皇后吩咐心腹宮人，在洛陽城大肆搜尋俊美男子，綁架到宮中與她赴巫山云雨會。事后，為避免丑聞泄露，所有與她有過一腿的美男子都被白綾絞死，扔在亂葬崗，草草用泥土掩埋。

想不到那些長在尸體上的牡丹花竟無意中把一件驚天丑聞牽扯了出來，更令賈皇后意想不到的是，她放過的那個得寵男侍，傅駿，在一次醉酒后把這一淫亂的宮廷秘史給抖露了出來，這才使得洛陽城的老百姓得以明白，牡丹花下的那些美男子到底是如何死去的。

傅長虞最終得知，賈皇后的手法并不高明，官府其實早已派人把案件徹查得清清楚楚，只是礙于皇權擋道，只能掩人耳目把案件定為懸案。

經過傅長虞這一番深度挖掘，再由傅駿一番酒話四處傳播，人們都認為是傅長虞偵破的牡丹花下案件。死者的家屬一聽是賈皇后所為，只得停止四處鳴冤告狀，心里說不定把賈皇后罵了個千萬遍。

也不知道深居內宮的賈皇后是否得知此事，采取了某些措施。傅駿在一天深夜喝醉酒后從橋欄處掉進河里，嗆水而亡。而傅長虞，在不久之后卷入賈皇后帶來的八王之亂中，最終獲罪而死。

選自《民間傳奇故事》2012.8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