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語術

魏煒

1.奇術

明武宗時，朝中拉幫結派，互相傾軋。偏偏那武宗又是個貪玩的孩子，對朝中之事不聞不問，只在登基最初的日子里上過幾天朝，之后就蹤影全無。幾年下來，朝中人事更迭，很多重臣都沒見過他的面。他有要事要辦，也只傳出張紙條來，搞得大臣們哭笑不得。

那吏部尚書陳秋和就沒見過皇上的面兒，不過，他覺得這樣挺好。皇上不問朝政，那幾個大學士斗得死去活來。他借著手中任免官吏的大權，中飽私囊。

這天一早，他又趕來上早朝。還跟以往一樣，皇上根本沒露面，大臣們留下了奏本，就散了朝。一個大臣又悄悄塞給他一張銀票，自然是要買個官兒了。他把銀票放回袍袖里，坐著轎子回了家。

這時，他忽然聽到轎子外面有人大聲狂笑：“拿著皇上的俸祿，卻還要貪贓枉法，賣官鬻爵，毀大明江山于無形。這樣的貪官，竟然還活得逍遙自在，天理何在啊？”

陳秋和聽著這話，不覺勃然大怒，掀開轎簾，怒聲道：“誰在那兒辱罵朝廷命官？給我擒下！”

侍衛們撲過去，卻只擒住一個二十來歲的后生。那后生急忙分辯道：“不是我說的啊！你們看到了，我嘴巴根本就沒動！”

陳秋和冷冷一笑：“想在本官面前耍小把戲，小子，你差得遠了！帶走！”侍衛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后生扭住了，帶回了尚書府，關進了柴棚。陳秋和命手下用皮鞭抽打，看他招還是不招。

皮鞭還沒下去，那后生就連聲哀求道：“大人，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陳秋和湊近了他，見他長得倒也清秀，一雙眼睛清清明明的。于是輕蔑地問道：“你雖會異術，卻也瞞不過我的眼睛。你可知是為何？”那人忙問道：“為何？”

陳秋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得意地說：“本官雖不會異術，但卻會思索。那些人都露粗野市儈之氣，只有你像是略通文墨。賣官鬻爵那樣的話，非粗野之人所能說出。”

那人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大人果然厲害。”陳秋和狠狠地瞪著他：“說，是誰指使你去辱罵本官的？還有，你使的又是什么妖術？”

那人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說開了……

2.好運

后生名叫穆少磊，本是北直隸的舉子，進京趕考名落孫山，就把名牌掛到了吏部，候著缺。但他家貧，難以送禮行賄，至今沒能撈到官職，就想到了旁門左道。

他聽說皇上貪玩，就投其所好，想琢磨出個新玩法，逗得皇上高興了，才好要個官職。他遍訪民間能人異士，終于學到了腹語術。但他進不去皇宮，就想到了罵人借道的主意。

陳秋和轉了轉眼珠兒，笑道：“你不就是想升官嗎？這個很簡單。只要你聽我的話，想當什么官兒當什么官兒！”

穆少磊趴到地上給陳秋和磕了三個響頭：“大人乃是我的再生父母啊。大人對我的知遇之恩，我沒齒不忘，定當為了大人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陳秋和轉了轉眼珠兒，馬上就打定了主意。下午，陳秋和趕到吏部，找到穆少磊的名牌，給他尋了個新城知縣的缺兒，寫進奏折里，報給了首輔。

沒過兩天，首輔就批準穆少磊出任新城縣知縣。穆少磊激動得喜極而泣，對著陳秋和伏身拜倒，連連磕頭。陳秋和扶他起來，悄悄告訴他，只需再等待數日，他就可再升一級。

穆少磊聽得瞠目結舌。果然，兩個月后，知府就聽著陳秋和的口風兒，給朝廷寫上奏章，贊揚新城縣知縣穆少磊清正廉潔，很受百姓愛戴，建議給他升職。陳秋和接到奏章后，馬上擬了一道奏折，建議升穆少磊為忻州通判，首輔也很快就批了下來。原先要提升這么大的官職，都要皇上去面批，現在皇上不理朝政，事情就全推給了首輔。

陳秋和把新的任命狀拿給穆少磊看。穆少磊驚得眼珠子險些掉下來，這才明白，陳秋和身居要職，下面的官員們都有求于他，只要他稍微露點兒口風，下面就會有人幫他把事情辦好。

如此三番五次地運作，穆少磊連京城的門都沒出，就因政績卓著，被升為吏部員外郎，當上了一個人人羨慕的京官兒，還能上朝面君了。

穆少磊激動不已。陳秋和交給了他一個任務……

3.爭斗

天剛麻麻亮，大臣們就來到朝房里等待上朝了。執事太監站到大殿門口，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上朝了——”大人們不覺一愣，忙整理好朝服，往大殿上走去。

進到大殿里，行過了大禮，執事太監大聲說道：“有本奏來，無本退朝。”有的大臣就想往外走了。

就在這時，忽聽一人說道：“啟稟萬歲，臣有一本要奏。”眾人都聽不出這話是誰說的，不覺互相張望，但見人人面色猶疑，更難猜測。

執事太監只好說道：“奏吧。”

那聲音接著說道：“本朝楊大學士飛揚跋扈、獨斷專行、網絡門派、自成一方。很多大臣的奏章他都直接批復了，根本就沒呈報給皇上。現在朝廷內外只知道楊大學士，不知道皇上。”

眾人一聽這話，都不禁瞪大了眼睛，這個奏本可夠狠的！楊大學士嚇壞了，慌忙跪倒辯解：“皇上明鑒。老臣為皇上辦事，向來兢兢業業。只因皇上難尋蹤跡，很多事情等不得，才妄作主張。今日有人陷害老臣，還望皇上作主。”

那聲音一陣冷笑，接著說道：“你秉公辦事，那我為何要參你？”

楊大學士怒道：“朝中有些大臣，食君之祿，卻賣官鬻爵，中飽私囊。只因難查實據，我才沒參他，必是此人懷恨在心，要來反咬我一口。還請皇上明鑒。”

大人們偷眼觀瞧，想尋出那說話之人，可也怪了，滿殿文武都緊緊閉著嘴巴。

陳秋和在一旁冷眼旁觀，心里暗暗得意，他最想扳倒的人就是楊大學士。楊大學士偷偷調查陳秋和，甚至寫上了奏表。幸虧他及時得知，給劉瑾行了重禮，這才平安無事。他讓穆少磊每天到大殿上說這些話，不信皇上聽多了不起疑心。等到皇上除去了楊大學士，他就能坐得更穩當了。

那邊，穆少磊還跟楊大學士斗得難解難分。穆少磊翻過來倒過去就那么幾句話，可憐那楊大學士，縱然滿腹才華，卻看不到敵人在哪兒。他再怎么說，都是給自己爭辯，卻說不到人家的痛處。

突然，楊大學士被氣得兩眼一翻，倒在地上。穆少磊頓時慌了，忙跑到楊大學士跟前，一邊手忙腳亂地給他掐人中，一邊大喊著：“太醫，太醫——”

大人們這才聽清楚，這明明就是皇上的聲音呀。離他近的幾個大人睜大眼睛仔細看，果然就是皇上，忙磕頭行禮，喊著萬歲。武宗皇帝怒道：“趕緊拿盆涼水來。把楊大學士澆醒。今兒這個玩笑開大了，千萬別把他給嚇死了啊。”

幾個太監忙著去打水了。陳秋和身子一軟，一頭栽倒在地。他身子不聽使喚了，下面就先丟了人，屎和尿全都出來了，大人們紛紛掩上鼻子。

武宗皇帝更生氣了：“你把我的金鑾殿當成茅房啦？拉出去，洗干凈了再回來。”

4.新玩法

太監們打來了涼水，給楊大學士一澆，他就醒了。武宗皇帝這才放了心，笑著問道：“剛才是不是挺好玩的？我跟著番僧學會的腹語術。我聽說呀，天底下會這個的沒有幾個呢！”

說著，他又當著群臣的面表演了一番。他嘴巴不動，僅靠腹部的肌肉收縮就能說出話來，而且能隨意變換腔調，根本聽不出他原本的聲音。他得意地說：“這幾個月，我還過了一把當官的癮。現在呀，我已經是吏部員外郎了。陳愛卿，你可別忘了給我發餉啊！”

剛才，陳秋和被太監們給拎出去，拉到金水河邊，拎了幾桶水澆他，把他給沖干凈了，他里外都濕著，凍得直打哆嗦。

武宗看到他這個樣子，頓時興趣全無。他就是這么個愛玩的主兒，學到腹語術后，他特別想試試，就喬裝改扮了一番，溜出去游玩。在路上，他恰好聽到北直隸舉子穆少磊跟同伴抱怨他久未候到缺，全是因為官場腐敗。他一時興起，就想冒充穆少磊，罵罵那吏部尚書。后來發生的一切，卻是他絕對沒有想到的……

他一看自己的身份暴露了，頓時覺得沒意思了，一揮手說：“我累了，要回去睡覺了，你們也散了吧。”不等大人們回禮，他就徑自回后宮去了。

那天，陳秋和就辭了官。他走的時候，一兩銀子都沒帶走。武宗皇帝得到稟報，說陳秋和丟下幾十萬兩銀子棄官走了，高興得手舞足蹈，大聲說：“那是他留給我的餉銀。你們一分都不許動，全給我拉到宮里來！”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版》2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