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辭手法在“X奴”構詞方式中的運用

摘 要：本文討論新詞“X奴”中“X”為謂詞性成分是否符合理據、是否規范的問題。從“示性、仿擬、比喻”三類辭格切入，分析得出：作為示性的“X奴”其吸收進來的“X”是開放性的，“X”為謂詞性成分的“X奴”其構造理據是轉指；作為暗喻的“X”為體詞性“X奴”較之明喻的“X”為謂詞性“X奴”優先仿擬出來。“占位”與“空位”促成了后者的仿擬。

關鍵詞：修辭 “X奴” 構造理據

一、問題的提出

新詞“X奴”指諸如“房奴、卡奴、車奴”等新出現的帶“奴”字的詞語。隨著“X奴”族詞批量出現，語言學界也從各個角度對其進行了研究。劉楚雄、龔韶（2010）從句法語義層面將“X族”“X奴”對比分析，認為“X族”中的“X”一般是陳述性成分，而“X奴”中的“X”一般是指稱性成分，這種規則可以說是一條潛規則，一般不能違背，如果違背了在語法上就是錯誤的，在使用上也會感覺很不順暢。并認為“買房奴”“看錢奴”“出國奴”等沒有“房奴”“錢奴”“洋奴”等來得順暢。因而得出結論：“買房奴”“看錢奴”“出國奴”等違背了構詞理據，是不規范的。

我們認為這一結論值得商榷。“X奴”中的“X”不限于指稱性成分，其陳述性成分對應的謂詞性成分①符合“X奴”的構詞方式。“X奴”包含“示性、仿擬、比喻”等辭格，這對其構詞提供了一定的理據。本文擬以修辭手法為切入點，對“X奴”的構詞方式進行探究。

二、示性

（一）“X族”“X黨”“X友”“X奴”的示性

示性即顯示人或事物的特點、性質或歸屬，如“X族”“X黨”“X友”“X奴”等。示性有體詞性的，也有謂詞性的，以上所舉均是體詞性的。作為流行語，它們表示的是特定的一類人，即具有某種（共同）屬性的一類人。

“X族”指具有共同生活方式或態度的一類人，如“工薪族、上班族、哈日族、買房族、醬油族”等；“X黨”表示具有相同愛好或屬性的群體，如“百度黨、上班黨、假唱黨、偷菜黨”等；“X友”指的是具有共同愛好的一類人，如“網友、博友、拼友、發燒友”等；“X奴”指的是失去自由、沒有自我的一類人，如“房奴、博奴、發票奴、上班奴、出國奴”等。

不難看出，這些示性的各類指人的詞中的“X”可以是名語素，也可是動語素。“X”是對特定性質的一類人的具體詮釋，詮釋是陳述性的，在與指人語素“族”“黨”“友”“奴”結合時，會遵循一定的原則、理據，或選取名詞，或選取謂詞性成分，或兩種成分兼有，只是有的偏向于提取體詞性的，有的以謂詞性成分占多數。

（二）“X”為謂詞性的“X族”“X奴”的構造理據

上班族——上班奴 買房族——買房奴 考研族——考研奴（研奴）

辦公族——辦公奴 租房族——租房奴 考證族——考證奴（證奴）

打工族——打工奴 哈日族——哈日奴 健身族——健身奴

補習族——補習奴 哈韓族——哈韓奴 減肥族——減肥奴……

陸儉明（1993）指出，語言表達基本上選取兩種形態：指稱形態和陳述形態。指稱就是所指，陳述就是所謂。指稱形態反映在語法上，是體詞性成分；陳述形態反映在語法上，是謂詞性成分。指稱和陳述可以相互轉化，陳述形態轉化為指稱形態的手段之一是加名詞性后加成分。以上所舉“X族”“X奴”就是陳述形態（謂詞性成分“X”）加上名詞性后加成分“族”“奴”轉化來的指稱形態。例如：

上班——上班族 買房——買房族

上班——上班奴 買房——買房奴

它們都是轉指。陸儉明（1993）認為“自指單純是詞性的轉化——由謂詞性轉化為體詞性，語義則保持不變；轉指則不僅詞性轉化，語義也發生變化，由指行為動作或性質本身轉化為指與行為動作或性質相關的事物。”

（1）上班族熱議“12月31日”請假妙計，霸氣假條走紅（《新聞晚報》2012-12-26）

（2）如果在辦公室里過得煩悶，你可能已經成了“上班奴”的一員。（百度文庫《心理調頻第58期：不做“上班奴”的20個方法》）

（3）買房子到出手時候了嗎？買房族稱房價暴跌不可能（新浪財經 2012-11-28）

（4）租房還是買房？——苦不苦問問北京買房奴（中華網 2011-04-19）

上述例句中，“X族”“X奴”均是實現的轉指：由指行為動作的“上班”“買房”轉化為指與這些行為動作相關的人——“上班族”“上班奴”“買房族”“買房奴”。這樣看來，“X”為謂詞性成分的“X族”“X奴”是同樣的構詞理據——轉指，只是所轉指的與行為動作相關的人的范圍有差異。這是由示性的“X族”“X奴”的結構決定的，由“X族”到“X奴”顯示的是不同的性質。例（1）、例（3）就是指這樣一群“上班”“買房”有著相同生活方式的人，而當要顯示他們被奴役、沒有自我的特性時，就是例（2）、例（4）這樣的“上班奴”“買房奴”了。

（5）我們不是上班族，是上班奴。（新浪網）

例（5）清楚地說明了“X族”與“X奴”表示不同的性。當然，不是所有“X族”都能成“X奴”，但只要能顯示出“奴”的性質，就能成“X奴”。如果說“X族”示性顯示的是歸聚效應的話，那么“X奴”示性顯示的則是更為具體的特性。

綜上所述，“X奴”示性具有“開放性”，對吸納進來的“X”，名詞性成分也好，謂詞性成分也罷，都能兼容并包。“X”為謂詞性的“X奴”構詞理據是轉指。“X奴”示性具有刻畫功能。

三、仿擬

徐國珍（2003）定義“仿擬”：一種“仿”照某現成的語言形式“擬”創出一種臨時性的新說法的修辭方法。新詞“X奴”就是通過仿擬而得以流行的。

（一）“X奴”仿擬類型

“房奴”等詞的仿擬形式是仿詞，即根據表達的需要，更換現成詞語中的某個語素，臨時仿造出新的詞語。“X奴”可替換的語素“X”可分體詞性和謂詞性兩種，有以下兩種近義仿：

1.對“書奴”“詩奴”的暗仿

許麗（2009）指出，“書奴”指一味模仿他人書法，沒有自身特點，缺少創見，淪為書法奴隸的人。唐代僧人亞棲的《論書》：“若執法不變，縱能入石三分亦被號為書奴”。“詩奴”指不能自如地駕馭文字作詩，而為詩之格律所束縛，如同詩的奴隸。如蘇軾的《贈詩僧道通》“從今島可是詩奴”，蘇軾戲稱賈島是“詩奴”。

可見，古代“書奴”“詩奴”意義和新詞“X奴”意義是相近的。今之“書奴”“詩奴”的仿擬列舉如下：

房奴、卡奴、車奴、電奴、油奴、菜奴、醫奴、藥奴、墓奴、股奴、錢奴、財奴、官奴、會奴、稅奴、節奴、禮奴、妻奴、衣奴、鞋奴、球奴、貓奴、網奴、話奴、證奴、分奴、班奴、孩奴、高考奴、學位奴、零食奴、發票奴、工薪奴、職稱奴、車位奴、車貸奴、房貸奴等等。

2.對“守財奴”“看錢奴”的暗仿

“守財奴”指對那些甘心為錢、為物所奴役，被人驅使的人的鄙稱。在CCL語料庫古代漢語部分，搜集到“守財奴”的句子共11例如：

（6）此是守財奴，不免貧窮死。②

“看錢奴”在元代已有，鄭廷玉所作號為中國古典喜劇之一的《看錢奴買冤家債主》便是。今之“守財奴”“看錢奴”的仿擬列舉如下：

看車奴、養車奴、買房奴、租房奴、養房奴、養老奴、出國奴、哈日奴、哈韓奴、團購奴、偷菜奴、美容奴、減肥奴、健身奴、養生奴、上班奴、加班奴、考研奴、考證奴、補習奴、欠債奴、討債奴等等。

（二）“X奴”兩類仿擬的理據

1.需要原則

需要原則是首要原則。房奴、卡奴、網奴、證奴、發票奴、上班奴……可謂無奴不有，這也正反映了當今社會無處不在的異化現象。“異化”作為一個哲學概念，是指主體在自己的發展過程中，將自己的本質外化出去，產生出自己的對立面，這個對立面又作為一種外在的、異己的力量轉過來反對主體自身。費爾巴哈進一步引申：主體所產生的對象物、客體，不僅同主體本身相脫離，成為主體的異在，而且反客為主，反轉過來束縛、支配乃至壓抑主體，“X奴”的仿擬正好與之相契，應了這一社會現象的表達需要。簡而言之“X奴”就是指異化的一類人。

2.占位與空位

徐國珍（2008）論述了仿擬造詞的“空位”現象與“占位”原則，指出人們運用仿擬法將某個“詞”由“隱位”變成“顯位”的過程中，還受著“占位”原則的制約：詞匯作為一個系統，其內部成員的排列、分布及相互之間的關系等，都是有特定的序列和要求的，因此，當一個潛詞準備顯化時，如果在此之前已經有別的成員占據了它的這一位置，那么這個新詞將很難顯化。

“X”為謂詞性成分的“X奴”仿擬，也有“占位”一說。我們知道，“房奴”一詞指抵押貸款購房，且每年用占可支配收入的40%～50%甚至更高的比例償還貸款本息，導致生活質量下降的人。簡言之，就是指苦心省錢還房貸或拮據養房的人。而隨著社會的發展，異化現象在房價問題中已不僅僅限于針對拮據養房的人，也蔓延到一群苦心省錢買房、租房有相當壓力的人。“房奴”已占據特定位置，表達上又有需要，這樣，“買房奴”“租房奴”等便仿“守財奴”擬造出來。又如，“討債奴”是因欠債成“債奴”這一詞占先而仿“守財奴”擬造的。再如，“班奴”是上了很多課外輔導班的學生的統稱，因而“上班奴”“加班奴”等不能像“考研奴”“考證奴”“納稅奴”等詞那樣更替為“研奴”“證奴”“稅奴”等。

“上班奴”“加班奴”的仿擬可用“空位”現象來探究，即意義和形式上都沒有對應的“X”為體詞性“X奴”仿照出來③。這可能也與“上班”“加班”語素自身結合度有關。類似的還有“養生奴”“健身奴”“減肥奴”“美容奴”等。需要指出的是，這里所說的“空位”是相對性的，作為“X”為謂詞性“X奴”的仿擬理據之一。

綜上所述，“X奴”仿擬分兩類：對“詩奴”“書奴”的暗仿——“X”為體詞性的“X奴”仿擬；對“守財奴”“看錢奴”的暗仿——“X”為謂詞性的“X奴”仿擬。需要原則是“X奴”仿擬的首要原則，“占位”與“空位”促成了“X”為謂詞性的“X奴”仿擬。

四、比喻

（一）“X奴”比喻造詞的理據

比喻就是用相似的事物打比方。王希杰（2005）將其定義為：根據心理聯想，抓住和利用不同事物的相似點，用另一個事物來描繪所要表現的事物。比喻一般是用具體比抽象，用熟知比陌生，用淺顯比深奧。

“X奴”的生成動因可用“概念隱喻”闡釋。“認知語言學認為一個概念隱喻包括兩個部分：始源域和目標域。隱喻的認知力量就在于將始源域的圖式結構映射到目標域之上，表現之一是始源域各部分的特征映射到目標域之上。”（藍純，2005）新詞“X奴”正是由古代奴隸[+被束縛、被控制][+不自由]的特征投射到現代各種被控制的人的生活狀況中而產生的。現代異化的人沒了自由，失了自我，在碰觸這一抽象概念時，便根據生活經驗及心理聯想，從“奴”[+被束縛、被控制][+不自由]的特征中找到了熟悉的感覺，找到了相似點，從而以“X奴”這樣形象的、洗練的形式表達出來，這也正是“X奴”比喻造詞的理據。

（二）“X奴”比喻類型

進一步說，“X奴”比喻可分為兩種類型：X”為體詞性的“X奴”屬于暗喻，“X”為謂詞性的“X奴”是壓縮了的明喻。前者內部形式可以理解為“X的奴隸”，如“房奴”即房子的奴隸“孩奴”即孩子的奴隸，“發票奴”即發票的奴隸，等等。這些“X奴”是暗喻的格式，喻體“房奴”“孩奴”“發票奴”等與所指稱的人即本體，是“相合的關系”。后者內部形式可理解為“苦心或盲目去做某事，處于這種行為或狀態的人就像奴隸一樣”。如“買房奴”可理解為苦心省錢買房，在買房上承受著經濟負擔及精神壓力，這樣艱難而壓抑地生活著的人如同奴隸一樣；“上班奴”可理解為辛苦上班，在精力、精神上承受著巨大負荷，人被束縛著就像奴隸一樣；“減肥奴”可以解析為（人）盲目地減肥而無法自拔，套上了沉重的精神枷鎖，就像奴隸一樣；“偷菜奴”可以解析為（人）一味地“偷菜”，把全部精力捆綁在這種愛好上，就像奴隸一樣。這些“X奴”詞理解為明喻的格式，喻體與本體是“相類的關系”。

（三）“X奴”兩類比喻的比較

可以說，這兩類比喻的差異就在于本體與喻體的關系上，暗喻的“X奴”是相合關系，明喻的“X奴”是相類關系。宗守云（2005）在評論陳望道的《發凡》中指出陳對譬喻認識的貢獻其一為“從聯系的角度看比喻的類別，類別不在多少，主要看它們之間是否有聯系，只有這樣才能構成體系。從明喻到隱喻④到借喻，形式越來越簡短，而本體和喻體的關系則越來越密切。”也就是說，暗喻較之明喻，其本體與喻體的關系更為緊密。劉大為在《比喻、近喻與自喻》一書中談到了認知性辭格的有距/無距的接納方式，指出相似關系的“像”要比等同關系的“是”距離間隔大一些。運用到“X奴”的比喻中，就是說暗喻格的“X奴”其本體與喻體的語義距離較之明喻格的“X奴”要小。暗喻的“X奴”直接將人比附于物（X），這樣更形象生動、立體可感；而且將人與物（X）原有的領屬/上下關系進行顛倒，從而在人心理上造成強烈的反差，發人深思。而明喻的“X奴”并沒有突顯人與物的領屬關系，只是將人某方面的狀況與“奴”的狀況類比，其語義距離間隔大一些，因而獲得的修辭效果也相對弱一些。

“修辭活動是一種選擇過程”。在語言使用中“X”為體詞性的“X奴”占據比例優勢，優先仿擬，類推出來這一事實也就不難理解了。

五、結語

每個新詞語都有它的生命周期，或長或短。“房奴”一詞是在“高房價”社會問題之下衍生的，房價問題得不到解決，“房奴”一詞也就不會消失。在眾“奴袍加身”的現實狀況中，透過冰山一角觀照水面以下的潛性“X奴”是我們努力的一個方向，我們看到“X”為體詞性的“X奴”與“X”為謂詞性的“X奴”在呈一定比例地出現，同時也注意到，隨著社會的進一步發展，能源、醫療、教育等制度的進一步完善，有些“奴袍”會自然而然地被卸下。因此，在規范問題面前，我們不妨繼續考察，同時盡可能將語言使用中個體選詞的不合宜、不規范與構詞本身的不合理據區分開來，這是我們努力的又一個方向，又一個追求。

注 釋：

①陳述性成分與謂詞性成分不是一一對應的關系，但在“X奴”一

詞中，陳述性成分與謂詞性成分是對應的。

②網頁《詩神》的文獻資料作“不競貧窮事”。

③“出國奴”與“洋奴”也只是部分義素對應，兩詞仍有較大差異。

④隱喻格即暗喻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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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X奴”的對比分析[J].語言文字應用，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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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波 浙江金華 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32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