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云和月

黃俊生 裴立新 馮宏新

在中華民族漫長的歷史長河里，有許許多多閃光奪目或蒙受恥辱的時刻值得你去銘記，也許，歲月的流逝沖淡了你對其中一些日子的記憶，但對于7月1日這個時刻，所有中國人一定不會忘卻它所記錄的深刻內容，以及它給每一個中國人帶來的深刻影響。不過，對南通人而言，這個日子似乎又多了一份記憶，它與160年前在這個時刻誕生的一位杰出人物緊緊聯系在一起，至今，這個名字依然閃爍光芒。這個名字叫張謇。

公元2013年7月1日，兩隊人馬從張謇的故鄉出發了，江海晚報與大生集團聯合組織的大型新聞采訪活動“追夢——尋訪張謇足跡”正式啟動。一路人馬踏訪張謇在宿遷、鹽城、蘇州、煙臺、大連、北京、連云港、舟山的足跡；一路人馬尋覓張謇在南京、無錫、上海、武漢、康樂、安陽、景德鎮的身影。兩路人馬縱橫江蘇、上海、安徽、湖北、陜西、甘肅、寧夏、河南、江西、浙江、山東、遼寧、天津、北京等十多個省市，總里程超過10000公里，圍繞張謇先生政治、經濟、教育和慈善四大主題，尋覓先生在這些城市工作、學習、生活的各種遺存，尋訪當事人的后代、當地張謇研究學者，用新聞的眼光回眸歷史，解讀歷史，用新聞的方法指導當下，展望未來。足跡所至，除了日本和朝鮮，囊括了所有對張謇一生有重大影響的城市。

追夢之旅，其實就是穿越時光，重溫歷史，探索和發現新聞題材，實現歷史與現實的對接，在記者的描述和追述中全面展現張謇先生的人格魅力和歷史功績。江海晚報為這組報道預留了通版位置，每期版面推出“先賢足跡”、“專家點評”、“史海鉤沉”、“嗇翁名言”等欄目，緊扣張謇與這個城市的淵源，每期圍繞一個主題，從不同角度切入，展現張謇在不同歷史時期、在不同區域和不同領域做出的不同探索和貢獻。為了準確把握歷史事件，邀請張謇研究專家趙明遠、朱江一路同行。

第一采訪組走的是沿海線

宿遷，中國玻璃第一城，這個稱謂肇始于張謇先生當年在該地創辦“耀徐玻璃有限公司”。我們采訪了宿遷圖書館館長馬志春等專家，在當地晚報文化記者的配合下，實地考察耀徐玻璃有限公司遺址，重溫了張謇在這里敲開了中國民族玻璃產業發展大門的那段不平凡的歷史。

在鹽城大豐，我們強烈感覺到作為一個南通人的驕傲，在所有采訪城市中，沒有一個城市能像大豐一樣，深深打上張謇的烙印。1917年，張謇兄弟在那里籌辦了大豐鹽墾股份有限公司，帶領大批啟海農戶移師大豐，廢掉延續千年的鹽灶而改植棉花，為紗廠提供原料。大豐縣大中鎮海防村，竟有60%以上的村民操著一口地道的沙地話，可以說，是張謇改變了鹽阜沿海地區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拉開了我國近代沿海開發的序幕。

蘇州是張謇恩師翁同龢的故鄉，也是刺繡大師、南通女紅傳習所所長沈壽的故鄉，蘇州老城里的惟盈旅館，見證了百年前張謇起草清帝《遜位詔書》的情景。記者久久地在翁同龢紀念館和他的墓碑前徘徊，在惟盈旅館舊址上徜徉，在蘇州刺繡研究所聽省級工藝美術大師黃春婭暢談沈壽，對張謇的一生又有新的認識。

張謇一生早期和晚期分別到過煙臺，尤其是晚年，他專程考察了煙臺由外國人創辦的特殊教育機構舊址，為日后中國人自己創辦第一所盲啞學校取得了寶貴經驗。在大連海事大學校史館，我們收集到一些張謇創辦商船學校的史料，并趕在中國航海日當天，采訪了大連海事大學副校長劉正江教授，請他暢談了百年前兩座城市之間的那段特殊的歷史淵源，以及南通和大連目前在海洋人才培訓方面的合作。劉校長用豐富的史實和現實情況，印證了張謇作為“中國高等航海教育奠基人”的論斷。

經南通著名張謇研究者張廷棲教授的引薦，我們在北京采訪到兩院院士、“中國近代第一城”這一著名論點的首倡者吳良鏞。原定20分鐘的采訪整整采訪了一個小時，老人家從英國霍華德的“花園城市”，談到張謇的“一城三鎮”構造，再說到眼下的城鄉統籌，對張謇的城市規劃與建設理念如數家珍，他還關心著中國近代第一城目前的發展，惦記著大生紗廠的發展，惦記著唐閘近代工業遺存的保護，并欣然為這次大型新聞行動題詞：“追夢——尋訪張謇足跡”，把沿海線采訪活動推向了高潮。

第二采訪組走的是中西線

借用當下一部走紅的香港電影名字“一路向西”。車隊離開南京后，就一頭撲進大山懷抱，穿越大別山、神農架、秦嶺，直抵黃土高原與青藏高原交界的甘肅省臨夏回族自治州康樂縣。

這一路的行程，幾乎是跟雨在打交道。在南京，下雨；在無錫，下雨；在上海，下雨。剛到武漢時，驕陽似火，“火爐”城市向我們展示它赫赫威勢。但我們前腳走，后腳就大雨滂沱，鬧得武漢市長向全體市民為城市排水系統滯后而公開道歉。當我們經過湖北、陜西趕赴甘肅時，似乎踏著雨腳在趕路，走到哪，龍王跟到哪。到了蘭州，雨倒是停了，時已近晚，本想連夜一腳奔赴康樂縣八松小學，康樂的朋友打來電話：天氣預報說洮河一帶夜里有暴雨，恐有山洪、泥石流，開車極度危險，你們就在蘭州歇一晚吧。在康樂的幾天倒也幸運，沒有下雨，不過，就在我們離開幾天后，山那邊的鄰縣發生地震，數十人葬身瓦礫和泥石流之中。當我們抄近路從甘肅奔赴河南安陽而經過延安時，在延安民政局工作的南通老鄉何加峰準備第二天陪我們參觀革命圣地，可他第二天一大早打電話來說“sorry”，夜里的那場豪雨造成多個地區受災，山路被沖毀，洪水包圍了村莊，已經出現傷亡，他正在趕往受災地區的路上。何加峰在表示歉意的同時囑咐我們路上注意安全，小心塌方和泥石流。事實上，我們在行駛過程中，一路確實看到不少石頭滾落在路中間，只是我們運氣好罷了，要不大伙兒怎么說我們不僅是在探訪，同時也是在探險呢。到達安陽，雨時停時起，顯然在我們到來之前下過暴雨，安陽老城區化糞池到溢路面，滿城臭烘烘。及至抵達行程最后一站景德鎮，才算告別了龍王爺。

正因為如此，一些關注我們行程和報道的朋友說：“怎么回事，是你們跟老天過不去還是老天跟你們過不去！”

與第一采訪組一樣，這一組同仁在出發前對張謇先生的生平、實業、功績、經歷，惡補了一些“功課”。探訪哪些城市？張謇與這些城市有什么關聯？采訪哪些人和哪些遺址？文章從什么角度切入？諸如此類問題，事先都作考慮到，并做好預案。

但是，事情往往會出現意料。這個小組的第一站城市是南京，南京是張謇先生學業、仕途、政治生涯中的重要驛站，可采訪可寫的地方很多，我們決定從探訪中國最早的國會大廈江蘇省咨議局開始，不料，一上來就卡了殼。幾經變遷，如今的咨議局大廈已是某軍事機關辦公大樓，我們的采訪請求在門衛值班室那里就碰了壁，從司令部推到政治部，又從政治部推回到司令部，連在大門外拍幾張大廈外景都不允許。最后靈機一動，想到對軍內人物甚為稔熟的王嘉祥老局長這層關系，一個電話給他，果然，他給了兩個號碼，我們聯系上在該機關擔任處長的老鄉，在老鄉的安排下，我們不僅昂著頭進了大院，還收集到不少鮮為人知的史料。

張謇先生是百年前的人物，百余年在歷史長河里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是，由于這個時期社會動蕩和變遷過頻，許多記錄張謇生涯的建筑或舊址已不復存在。無錫的趙菊泉故居，是張謇年輕時讀書的地方，我們從趙菊泉后人、南通日報老記者趙曉生那里了解到一些情況，又通過網絡知道那里還有“張謇讀書處”漢白玉浮雕，于是決定在無錫的活動主要圍繞尋訪趙菊泉故居。然而，事出望外，趙菊泉故居不僅沒尋著，連看到的張謇讀書處浮雕也模樣大變，我們不由產生白云蒼狗，世事難料感慨。

有所不同的是，在上海，我們重點尋訪“大生滬事務所”故址南通大廈，因為上海是張謇“對外開放”的窗口，是大生實業連接外界的跳板，還因為我們知道如今的上海有不少南通人在那里創業，我們企圖通過了解南通大廈，來尋找百年前的大生與當今的南通驕子之間的傳承關系。根據掌握的資料，我們冒雨尋找九江路22號的“大生滬事務所”，找來找去，只找到38號，再往前就是寬闊的馬路和浩蕩的黃浦江。于是，我們自以為是地認為，南通大廈已經淹沒在歷史的變遷中了。及至后來讀到南通日報上一篇介紹“大生滬事務所”的文章，才知道九江路門牌號碼幾次變化，二十二號變成一百幾十號了，南通大廈不僅還在，而且還被某單位使用著。原來，我們摸過了頭，找錯了方向。讀完文章，我們赧然一笑：功課做得不充分啊！

一路追夢下來我們意外成為半個張謇研究專家的得意感覺是在河南安陽產生的。安陽古稱彰德，張謇北上進京，與清王朝新內閣大臣會晤，途中停下來，與隱居于此的袁世凱會面。此前，張袁曾罷交20年，這次彰德府洹上村袁氏宅邸會面，改變了張謇對袁世凱的看法，形成張謇日后“挺袁抑孫”的政治態度。在安陽袁林，我們在景仁堂袁世凱史料陳列室看到張謇圖片，遂請講解員對張袁之交詳加講解，小姑娘囁嚅半晌，臉泛微紅。于是，我們你一句我一句把所了解的張袁恩怨講給小姑娘聽，小姑娘聽罷，說“今天上了一課”。第二天，前來安陽慰問一線記者的南通日報社社長顧華、江海晚報總編宋捷、大生集團董事長沈建宏也去參觀袁林，接待的是另一位講解員，參觀到張謇圖片前時，這位講解員說：“我同事說你們都是張謇研究專家，這部分就跳過去吧”。

此行采訪的重量級人物是“張謇研究第一人”、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原校長章開沅教授。開沅老先生興致勃勃地和我們說張謇、談南通、聊當下。原定一個小時的專訪，最后持續了兩個多小時還意猶未盡，涵蓋的內容十分豐富。章老提出，張謇是民營企業家的楷模，張謇的墓園應該成為中國民營企業家心目中麥加式的圣地。他首次披露選擇著重研究張謇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相似的家族背景讓他對張謇有天然的親近感。同時，他告訴我們他在張謇研究方面的新發現：張謇的實業領域其實并不僅限于輕工業，已經滲入鋼鐵重工業。他用詳實的研究成果向我們闡述：張謇不僅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

如果說追夢之行讓我們產生些許惆悵和遺憾的話，那就是張謇作為中國近代史一位引領潮流的人物，他當下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主要還是在學術界和知識界，大眾層面的接納還不明顯。由于年代久遠和保護意識不強，各地留下張謇足跡的遺址大多毀損，史料匱缺。在南京河海大學、上海東華大學、景德鎮陶瓷學院，校史館以及資料室對張謇創辦這些學校的記載寥寥無幾。南通人在向外地人介紹自己時常把“一山一水一城一人”掛在嘴上，其實，談一山，這一山豈能與巍巍五岳、雄奇黃山比肩；談一水，這一水又怎比煙波太湖、浩渺洞庭知名；談一城，這一城又怎敢與吳越古郡、齊魯都城相提？真正拿得出手的就是這一人了，這一人才是南通所特有、所驕傲的。《百家講壇》開講胡雪巖，于是地球人都知道了“紅頂商人”，其實，在給后人留下精神財富和物質財富方面，胡雪巖又怎么可以與張謇的功績和貢獻相提并論！金華人施光南寫了幾首時代歌曲，被冠以“人民音樂家”稱號，于是，金華建造了“施光南音樂廣場”，成為金華的一張文化名片。一部《大宅門》，捧紅了一爿藥鋪；一本《白鹿原》，普及了黃土高坡風土人情。遺憾的是，至今，我們還沒舍得把毫無個性可言的市民廣場改名為張謇廣場，我們還沒敢在城市中心位置塑一座供后人瞻仰和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張謇雕像，我們還沒有一部反映張謇愛國情懷和豐功偉績的電影或電視劇。凡此種種表明，向大眾傳播張謇精神，在當下尤為迫切。

從某種意義上說，“追夢——尋訪張謇足跡”大型新聞行動，從新聞角度去研究張謇、認識張謇，讓張謇走出學術研究的范疇，走向平民百姓，應該算是張謇大眾傳播的一次有益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