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回昔日時光

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就是從呱呱落地這個起點開始，步上人生這個旅程，一天復一天，一歲復一歲，走下去走下去，直到人生的終點。從這個角度看，我們的一輩子，就是人們常比喻的一趟單向單程旅行過程，不可以往回走不可以再過一次，誰也不許例外。

不過，有一個例外可以返回昔日光陰，那就是回憶。回顧我們的整個人生，回顧人生途中的任何階段，只要還有記憶。

一般而言，所有人都有記憶力，都能回憶，所幸，也包括今天的我自己。

于是，此番我能夠，靜靜地坐著而不需邁動腿腳，靠腦子里留存的記憶碎片，回顧自己的人生，甚至到達初有記憶的幼小時段，來細細探究自己何以走上科幻小說創作這一條有趣的人生路。

走出我老家那扇陳舊黑漆斑駁的后門，向右拐彎走不多遠，便是一條緩緩流淌的小河，那兒有一個青石板砌就的河埠頭。它似乎是專門設置的觀察平臺，目的是好讓四五歲的我細細觀察，窺見一個新奇有趣的水下世界。

我坐在高出水面的最后一級石階上，把脫了鞋襪的雙腳踩在水面下那塊滑溜溜的青石板上，俯身低頭，兩眼緊盯水面下雙腳周遭的一方小小世界。但須得靜候片刻時間，好讓被我驚散的水下小動物們回來。

來了來了，透明里稍帶一點白乎乎色澤的小小“飯蝦”，猶猶豫豫離開埠頭旁安全的水草叢林，三三兩兩次第停泊在我雙足的周邊；來了來了，“埠頭朗生”浮上來，更膽小或者更精明地停在石板的邊緣，以備一旦嚇到它了即能一側身沉入水底，它們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個子最小的蝦虎魚；運氣好的時候，會有一只正換殼的河蟹，它的外殼紅色，如果以手觸碰，會感到殼是軟的——還沒有徹底鈣化；運氣更好時，竟會有三兩條面條似的銀魚施施然游近石板，唉，它們傻得可以不知危險為何物，虧得繁殖力強子孫繁多作了有效補償……

而今想來，我對動植物的摯愛和觀察力的細密，大概是那時候在那個河埠頭打下的第一個樁頭？

抬頭向上，靜觀大白天或月夜的天空，來來往往聚聚分分的流云，是我神往的又一景致，較之河埠頭水下那方小小的觀察區域，它們實在是個宏觀世界！

天上浮云的聚散組合，確實是氣象萬千變幻無窮：方才那朵巨大的蓮花，須臾間拉長成了一個鬃毛飄忽的馬頭，而后，旋即幻化出一條巨龍或長蛇，唉，龍蛇轉眼間斷成幾截，卻又變出一群小雞小鴨——不經意間，我內心開始編織起幼稚的故事。

還有，那時的夏夜空氣純凈，天上星光燦爛明麗，地面螢火蟲明明滅滅上下飛舞，襯著起起落落的蛙聲背景，讓我想起白日里見到的種種大小不同的動物和形態殊異的植物，要想腦子里不編出些奇異故事實在也難！

再有，那時的小學語文課本里，內容有趣可激發兒童想象力的篇什很多，至今依然記得在腦際。譬如，一篇課文描寫婆羅洲土著獵人捕捉猩猩的故事——放置一壇烈酒誘使猩猩喝酒，而它酩酊大醉后喜歡穿上紅色鞋子的習性，成了被獵人輕易捉牢的因由；又如，另一篇以第一人稱敘述的課文：我在吃飯時，看著一只螞蟻在墻上的地圖里爬，爬過太平洋，爬上亞細亞……一頓飯的工夫，這小東西爬完了七大洲四大洋——這篇敘述有趣的課文讓我遐想無邊，彷佛一時間變得一目萬里，還牢牢記住了世界所有大陸和大洋的名稱。

誠然，促成我日后走上科幻創作之路的還有兩位法國人，一是世界科幻老先輩儒勒·凡爾納，一是經典科普作家法布爾。前者的科幻小說中譯本，記得當年多由青年出版社出版。課余擔任本地一家工人俱樂部的圖書館服務員一職，使得我近水樓臺閱盡了凡爾納先生的所有譯本，如《機器島》《氣球上的五星期》《八十天環游地球》《培根的五億法郎》《天邊的燈塔》等，當然，他的三部曲《格蘭特船長的兒女》《神秘島》和《海底兩萬里》更是個中瑰寶……后者法布爾先生的科普巨制《昆蟲記》，語言的幽默動人和觀察的細致入微，激發了我對小動物巨大的觀察興趣。我今天想，這兩位巨人，不知把多少小讀者誘引進了日后的科幻科普創作領域！

還得承認，隨后進入大學的英國語言文學專業讀書，為我以后閱讀英美科幻原著插上了得力翅膀。

再者，幼小時熱切閱讀白話本《聊齋故事》《唐宋傳奇》《明清故事》，年齡稍長時大量閱讀文言文筆記小說如《太平廣記》《閱微草堂筆記》《子不語》《醉茶志怪》《夜雨秋燈錄》《咫聞錄》等，同樣對激勵我的想象能力和文字駕馭能力大有裨益。

更其有趣的是，早先我是以翻譯國外小說起始的筆耕生涯，隨著我國加入國際版權組織，開始執行未得國外原作者原出版單位許可不得隨意翻譯的禁令，于是許許多多業余翻譯者立刻變得無米下鍋只得從此歇菜，而我，卻是“被逼著”一步跨進了科幻創作領地。

寫到這里，我不由深深感慨，世上一切皆事有來因，事后回顧來路，原來一切竟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我又感嘆，一件事要做成似乎人人皆有可能，但必得有真正強烈的興趣和熱愛，還需久而久之持之以恒。

作家小檔案

嚴大偉，畢業于北京師范大學外語系英國語言文學專業。著作涉獵面較廣，從國外文藝作品翻譯（英語）直至科幻小說、偵破小說、動物小說等多種形式的創作（多年來致力于有關地球生態環境的科幻創作），至今已發表200余萬字。代表作有《神探》《莎士比亞兒童故事選》《死者的報復》《狼魂》《沼澤地里的怪獸》《星雨幽靈》《幽靈之死》等書，其中《沼澤地里的怪獸》獲1998年杭州“五個一工程”獎、杭州市文聯優秀作品獎，《星雨幽靈》和《幽靈之死》為1999年杭州建國五十周年獻禮圖書并獲市文聯優秀作品獎。

向同學們推薦一本極其有趣的好書：《太空海盜——蘇聯優秀科幻小說選》，屬“世界當代優秀科幻小說選”叢書。

給同學們的一句話：智商有高下，家境分貧富，但促成事業的成功，主要還是倚仗持之以恒的勤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