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味道（組詩）

李曉泉

生活

我喜歡一只小蜜蜂飛過頭頂的聲音

聲音越大，說明采集的花粉越多

我也喜歡母親在電話那頭一遍一遍地嘮叨

一些芝麻小事，那么真實，感人

有時候

我們離生活太遠了

忘記了安寧，愛，卑微的幸福……

我們應該記住一朵小野花，在墻角偷偷展現給我們的笑容

黃昏

云走得很慢

一朵，兩朵，三朵，像滿懷心事

風吹樹葉沙沙響

一片，兩片，三片，飄落在小路上

小河穿越村莊，蜿蜒向南

帶走了少女的輕愁，少男體內的鐘

兩只小牛在田埂邊吃草

它們清澈的眼底，泊著火紅的落日

在這個火車抵達不到的小村莊

土地神望著秋收的農人，每一把鐮刀上都沾滿了命運的血

落葉紛飛

我沒有彎下腰身

撿拾那些紛飛的落葉

只是仰頭望了望高高的樹冠

發現那里還有一個空巢裝著半碗時光

我沒有彎下腰身

撿拾那些紛飛的落葉

我知道樹木的枝條里藏著許多樹葉

后面的樹葉不斷推著前面樹葉的脊背

迫使走在前面的樹葉不停地跌落

我沒有彎下腰身

撿拾那些紛飛的落葉

只是把一群羊拼命地往山坡上趕

我要把寂寞趕到歲月的背面

我沒有彎下腰身

撿拾那些紛飛的落葉

但我有一個小秘密，現在不能不說

青春年少時，我的書本和信中曾經夾滿了它們

傍晚

斜陽抵達山腳的時候

我一抬頭，一樹花已經落了

飛鳥正穿越林間縫隙

耕耘者在波浪里沉浮

只有鐘聲高高在上，從一個山谷

傳到了另一個山谷

傾聽……

傾聽樹冠里小鳥嘰嘰喳喳的爭吵

傾聽烈士紀念碑前玫瑰花小聲的哭

傾聽春風的腳步驚動萬里山河

傾聽命運高舉起錘子，生活小心翼翼地開出了花朵

傾聽窮人家的孩子們在低矮的屋檐下歌唱

傾聽富貴人家的狗在漆黑的午夜啃骨頭

傾聽晨鐘

傾聽暮鼓

……

我只有一雙耳朵

卻聽見了一條河流在黎明前轉身

它仿佛要把我那些逝去的親人的好時光，重新流一遍

一朵小野花

歲月沒有贈予她什么，七八片綠葉

五個小花瓣兒，一張漂亮的娃娃臉

她小小的衣兜里

裝下了多少春天的香水？

邁著蓮步走在大地上

你看她走得多美

還不時回眸

遠處有更多的野花兒都是她的親人嗎？

偶爾，一只小蝴蝶落進了她敞開的小房子

推開窗就看見了她，看見了她的美

她也看見我了嗎？一個滿頭白發的人蒲公英一樣站在她對面

羨慕

真羨慕那只小牛犢，它在草地上

撒了一陣子歡，鬧了好一陣子

才回到了母牛的身邊

它在母牛的肚皮下仰著頭吃奶

深情多專注！

風吹著遼闊的曠野，像吹著一封家書

我已經沒有童年了，連遠方的母親也老得像要墜地的夕陽

早春

喜鵲叫，兩聲，姐姐嫁了

公雞叫，兩聲，天又亮了

母親刨地，刨出了八年前丟失的一把鐮刀

父親放羊，把寂寞拴在了一棵開花的梨樹上

我和弟弟

把鴨子趕進池塘

荷花還沒來，漣漪

也好像是去年的，天空上

一行大雁牽著我們的目光

抵達了山巔

春風像小狗的舌頭

一下一下舔著地皮

看呀！那些剛剛冒出頭的小草芽

那些倒出了兩汪淚水的鵝卵石

用全身的力氣舉起了

一條河

田間

玉米水稻高粱大豆谷子……

排成了方陣，奔跑于蒼茫的田野

父親母親伯伯叔叔嬸嬸哥哥姐姐……

彎腰的影子，散落于蒼茫的田野

燕雀低翔劃過

大風低翔吹過

太陽大步走在天上

俯瞰人間

這就是一個小村莊

卑微而平凡的日子

也許還有一小截期盼或絕望

犁一樣彎進了泥土深處

也許還有幾小朵歡樂或憂傷

花一樣開在田疇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