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海亮
一下車,遠遠近近的大山撲面而來,郁郁蔥蔥的林海從山頂流淌下來,一直流淌到我們腳下。山頂上云霧飄飄忽忽的,峰巒一會兒顯露,一會兒消失,林海披上了淡淡輕紗,朦朧中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神秘感。
一條曲曲彎彎的毛道兒掩映在樹草叢中,綠草和碧葉粘在黑泥里,踩上去倒不覺得道滑了,一人高的灌木遮擋住視線,我們不得不用手撩開才能前行。細雨飄灑,像嬰兒的小手抓撓臉頰,癢癢的而又愜意;濕淋淋的枝葉不時地刮臉,把水珠兒抖落在臉頰上,流進脖頸里,涼絲絲的;青草、樹葉、泥土混雜的清香味兒彌漫在空氣中,卯著勁兒往鼻孔里鉆。山坡越來越陡,走走停停,分不出臉上是汗水還是雨水了,但胸腔里呼出的每一口氣都是清爽的,舒服到 極致。百八十驢友說話聲、笑喊聲、腳步聲全淹沒于林海里,一點兒感覺不到嘈雜、喧鬧,莫非是這密林、這草叢有消聲滅跡的神功?山路彎彎,紅黃綠藍沖鋒衣組成上百米的隊伍逶迤于青山綠嶺之中,仿佛一條色彩斑斕的蟒蛇蠕動爬行,不見其首尾,但見其亮眼。
一小時后走出灌木叢,走進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樹組成的不見邊際的密林。直苗苗的樹干或者灰白、或者灰黑,兩人多高處也沒有旁支側干,一碼光溜溜的,十幾米高處突兀地出現密實的樹冠,像古時候皇帝出行撐起的巨大御傘,只聽見“沙啦啦”的雨滴聲,卻不見雨水落下來。偶爾一滴水珠兒掉在草葉上,“啪”的一聲響,細碎的水花四濺。我問美言:這是啥樹?他告訴我:灰白樹干桃形葉的是色木,灰黑樹干五角菱形葉的是楓樹。我拾起地上兩片不同的葉子,攤在掌上,一樣的碧綠不一樣的葉型:色木葉更像葡萄葉子,楓樹葉更像一枚五角星。色木木質細密堅硬,是制作刨槽、菜板的好材料,據說水桶粗的色木得長上百年;到了秋天,楓葉紅了,那是一片血染的風采。它們不相上下,足有20幾米高,威風凜凜地鶴立于其它雜樹之上,勇猛地向上拓展空間。奇怪的是,那些藤蔓植物并不依附于它們,卻纏繞在十幾米高的柞樹上,也許因為它們孤傲自賞、潔身自好而不合群?色木、楓樹枝葉間你爭我趕,互不相讓,遮天蔽日,但也篩落下來稀稀拉拉的天光。
樹腳下,蓬蓬勃勃地汪洋恣肆地生長著矮小的花草,爭先恐后地搶色木、楓樹篩落下的天光,一點兒也不嫌棄它稀疏,一點兒也不嫌棄它微弱。鮮嫩嫩莖葉的酸角,葉片厚實帶絨毛的大耳毛,耷拉頭的蕨菜,巴蕉葉一樣開散的,油亮亮梔子花葉一樣的,像米蘭花一樣的小白花,開五角星形的小紅花,許許多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都不甘寂寞,廝守在樹蔭下,一簇簇,一片片,抱團聚堆,頑強不屈。色木、楓樹們拓展開的空間里,生長著高矮不一的樹木和花草,層層排列,各得其所,這每一立方米的空間都是立體的綠!
沒有鳥兒鳴唱,昆蟲們反而活躍了,因為它們的天敵不會出現。至于人呢?它們也許不認識。一只透明的、乳白的蝸牛趴在梔子花一樣油亮亮的葉片上,兩個角頂著兩黑點兒,憨態可掬。它咋不怕人呢?還是怕人而不敢逃走呢?我輕聲說:“別動啊,寶寶,拍照了。”它好像聽懂了似的,閃光燈閃了幾下,它也乖乖地一動不動。一只花大姐掛著晶亮的水珠兒,驚慌失措地在葉面上磨圈兒,到了葉邊就掉頭回爬,然后還往葉邊爬,想必小家伙知曉葉邊能掉下去嘍?一只肥滾滾的綠蟲懶懶地趴在葉子上啃青,全然不在乎危險就在身邊,真是貪吃的家伙!
走到山脊,高大挺拔的色木、楓樹下橫七豎八地倒伏著朽爛的樹木。這倒伏的樹木咋不拖回家去當柴燒?就連這些朽爛的枯樹也生了蘑菇,圓圓的,白白的,水靈靈的。有人摘了一兜子,聽人說吃了會中毒的,趕忙扔掉了。我們走進的是野山,不是森林公園,除了一些驢友來過,恐怕其他人不會來,想到這我就明白了。
到了海拔1000多米的頂峰,往下坡走不很遠,就是一堵褐色的山崖,它比色木和楓樹還高,且有百八十米長,好像刀劈出的石面齊刷刷的,是一座四五層樓大的石屏,擋住了左側視線。石屏濕淋淋的,陰森森的,裂縫里七扭八歪地長著小樹,下面依舊荊棘、雜草叢生,連黑黢黢的石頭上也爬滿了綠瑩瑩的苔蘚。石屏頂上還是高大挺拔的色木和楓樹,依舊遮天蔽日,那拐杖粗的、青灰色的根須鷹爪子一樣緊緊勾住石縫,撓進黑黢黢的泥土里,似乎在無聲地吶喊:我就是要活!
本溪玉屏山該不會是因這堵屏風一樣的山崖得名吧?
轉過石屏,雨住了,天放晴了。從色木、楓樹樹梢間望到斑斑藍藍的天,碎銀子一般的光芒疏疏落落地拋灑在樹蔭下的綠叢中。一片片綠葉、枝杈掛著晶瑩細碎的水珠兒,閃著光,綠得油汪汪的,綠得金燦燦的,綠得翡翠一般玲瓏剔透的。那層層疊疊的綠葉儼然是一張張笑開了花的臉龐,那纖巧細嫩的枝杈儼然是翩翩起舞的少女腰肢一樣惹人眼,輕風拂來綠波蕩漾,青枝綠葉抖落掉顆顆寶石,搖曳著碎銀一般的光輝。摘一捧青枝綠葉,帶回家去插進花瓶,放置寫字臺,眼睛累了看一眼就清亮了,困了聞一聞就清醒了。可我沒有摘,我知道它們應該待在自己應該待的地方,換個地方就會夭折的。
站在山坳邊緣,從綠樹中間望過去,溝兩旁一碼翠綠,溝遠處是層層疊疊的遠山,遠山藍汪汪的綠,綠汪汪的藍,藍天上慢慢悠悠地飄浮著棉絮一樣的朵朵白云,而不遠處溝兩旁的幾株楓樹好像鏡框一般框住了這眼前美景,簡直是無需剪裁修飾的天然畫卷。溝溝汊汊,坡坡崗崗,送來一陣陣清脆的鳥鳴,特別是“咕咕——啊”的聲音聽起來悅耳動聽。天晴了,哥們你也出來遛食啦呀!時候不早了,我肚子也有點叫喚了,幾步一回眸地下山了。出了密林,站到公路上,我再回頭望去:山頂上云霧散盡,天空水洗一般明凈、蔚藍,郁郁蔥蔥的林海高低起伏,凸凹不平,色彩不一,那里有色木林、楓樹林、柞樹林、松林,數不清的樹種撐起蓊郁的樹蔭,鋪展開了天然瑰麗的毛毯,遮蓋了四五層樓高的石屏,遮蓋了綢繆一地的青枝綠葉,但我能想見得到:正因為一地的青枝綠葉們位卑不敢忘水土,涵水養肥,才能使色木、楓樹們大樹參天。
玉屏山并不神秘,所有的青山綠水都是似曾相識的。
(責任編輯/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