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殤

方萌

秋黃了，要收獲；收完了，就要犁地。一連十幾天的早出晚歸，可把大牛和二牛累壞了。

一場喜雨過后，犁過的地很快都播種完了。年輕的又忙著出外打工，年邁的就留在家里守“老營”和接送學生。

可大牛和香草就不能出去打工。因為大牛有個癱瘓在床的老爹需要照顧；香草也一樣，家里有個瞎眼的娘，更是離不開。無奈，他們倆農閑時節就只好趕著自家的牛和羊，一邊到山坡上去放牧，一邊談情說愛。

頭天夜里又下了一場雨，第二天傍晚，大牛趕著香草的羊，香草用樹枝攆著二牛的屁股一起往村里走。一聲汽車喇叭響，把羊群驚得四處逃散，把二牛嚇得一激靈。大牛和香草回頭一看，原來是村長的“夏利”車在他們身后馳來。村長戴著一副大墨鏡，就像一個老怪物。副駕上起起落落顛著的是老怪物的千金四美。可四美一點都不美，盡管天天都擦胭脂抹粉穿得也很新潮，但總是遮不住她那丑陋的面孔和矮胖的身體。今年都快三十了，前幾天，她的村長爸才軟硬兼施地把她塞給了大牛。確切地說，是老怪物和大牛爹之間達成的協議，條件是給大牛蓋一座兩層小樓，然后招他當上門女婿。

大牛聽見喇叭聲趕緊把羊往路邊的溝里攆。二牛最清楚，大牛一瞧見這家人就腦漿子疼。

夏利車在他們身邊加速駛過，泥點子飛濺到了香草和大牛臉上身上。香草忙丟了小樹枝解下大牛送他的粉紅絲巾擦大牛臉上的泥水。

“王八蛋！”大牛瞪著牛眼大罵，香草慌著用絲巾捂住大牛的嘴。

這一句剛罵出去，夏利車就嘎的一下停住，緊接著四美的一條粗腿就從夏利車里蹬出來。一雙有十公分的高跟鞋一沾地，夏利車顫了三顫，明顯抬高了幾公分。

“壞了，讓四美聽到了。”香草怯生生地說。

“聽見咋了？什么鳥兒，當自己是官二代呢！”大牛硬著頭皮迎上去。

四美穿著一件很鮮紅的夾克衫，雙手掐著水桶腰，叉開粗腿沖大牛喊：“大牛，等會上俺家，俺有事！”

“有屁事！明兒就八月十五了，你們家送禮的還不擠破門呀？不去！”

“你要送彩禮，不送就別想娶俺！”四美臉上的粉像冬天里下了一地的霜，一張嘴粉就往下掉。

“我還沒答應娶你呢，就想要彩禮呀？你腦子進水了吧？”大牛譏諷的口氣說。

“你爹說了算，你得聽他的！誰也別想打你的主意。”四美用白眼珠子狠狠剜著香草說。

香草聽了，甩掉牽著二牛的繩頭，從大牛手上一把奪過羊鞭就要離開。剛轉身，只聽“咔嚓”一聲，四美家的車屁股讓二牛用角頂了好大一個坑。

“好你個死牛，敢撞俺家的車，看我不打死你這個畜生！”四美一見，母夜叉似的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就往二牛身上砸。沒料想一下子把二牛給砸急眼了，就迎著四美撞過去。由于四美躲閃不及，被二牛一下給牴到了路旁的泥溝里，半天沒能爬起來。

這一來可就闖大禍了。車上的老怪物鐵著臉，馬上摘掉墨鏡腆著大肚子沖下車來，一邊罵，一邊對著嚇呆的大牛就是幾個響亮的耳光：“你他媽的怎么牽的牛啊？還不趕快下去把四美抱上來送醫院？”

大牛不敢怠慢，趕緊跳到泥溝里，把哎呦哎呦直叫疼的四美抱上她家的夏利車。

“叔，我還去醫院不？”大牛膽戰心驚地問老怪物。

“扯淡，你不去誰去？”老怪物吼道。

“叔，我把俺家的牛送回家再去行嗎？”大牛試探地又問。

“不行！先讓香草把牛牽到我家去，如果四美有個好歹我找你們倆算賬呢！”老怪物惡狠狠地瞪了大牛和香草一眼。

大牛傻眼了，不敢多言，只好陪著四美去了醫院。

好在到了醫院一檢查，四美只是皮肉傷，并無大礙，當晚就回家了。

可等回到家的大牛想去四美家牽回二牛時，沒想到老怪物卻說，就用二牛頂替彩禮和四美的精神損失費了。

大牛一聽，只好無精打采地回了家，到家后就和爹鬧翻了。大牛爹臉上閃著冷光，躺在床上幾天一言不發。

大牛拗不過爹，又擔心二牛受委屈，只好答應和四美秋后完婚。

幾天后的一個黎明，大牛夢見二牛牛角上系著一條粉紅絲巾馱著香草來了。不過，二牛渾身是血，香草一身白衣。二牛看見他就昂頭長嘯，香草跳下牛背就一頭扎進他的懷里大哭，一下子就把大牛給哭醒了。大牛知道是夢，翻身再睡。可就在他剛迷糊著時，卻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一聲熟悉的牛叫聲。

是二牛！大牛瘋一般跳下床，連鞋都沒顧上穿就沖出門去。

果然，在大牛家的院門外，他看見了躺在地上骨瘦如柴的二牛。只見二牛鼻頭上已經沒了系韁繩的鐵環，鼻子被生生撕裂開了一個血口子，地上流了好多血。

“二牛，你是不是偷跑出來的呀？”大牛心疼地撫摸著牛頭說。

二牛已神智不清，奄奄一息，它艱難地沖著大牛動了一下眼皮，滴了一滴蠶豆大小的淚。

“二牛，你怎么比我還倔呢？”大牛也流淚了。

二牛輕輕地搖搖頭，噴出鼻腔內的最后一絲熱氣。

二牛死了。

沒過幾天，大牛爹也一命嗚呼。辦完喪事的當天晚上，大牛便和香草母女倆一塊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