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
一、基本案情
被告人梁某某,曾于2004年、2011年兩次因擾亂公共秩序被河北省寬城滿族自治縣公安局處予行政拘留14日和10日,2012年3月又因擾亂公共秩序被北京市公安局公共交通安全保衛分局處予行政拘留5日。
2012年7月16日11時許,被告人梁某某攜帶104枚雙響爆竹及疑似汽油的液體約2升等物品從北京市南禮士路站乘坐1路公交車。上車后,被告人梁某某對乘務人員張小英稱自己身上攜帶爆炸物,要求公交車將其帶至中南海。張小英立即將該情況告知公交車司機,司機在復興門東南側教育電視臺路邊停車后,乘務人員將車上乘客疏散下車并報警。聞訊趕來的武警戰士準備對被告人梁某某實施控制時,梁某某從兜內掏出打火機欲將包內的爆炸物點燃,后被武警戰士和司機制服。經鑒定,被告人梁某某所持有的“匯源”果汁塑料瓶內的黃色液體為汽油,包內雙響爆竹內的裝藥和塑料袋內的銀灰色粉末均為煙火藥。
二、爭議焦點
1.定性爭議:本案應當認定爆炸罪還是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2.犯罪形態爭議:犯罪既遂還是犯罪未遂。
3.罪數爭議:劫持汽車罪與爆炸罪(或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一罪還是數罪。
三、評析意見
(一)定性爭議
爆炸罪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刑法》第114條和第115條第1款規定的罪名,兩個罪名之間具有同質性,只是客觀行為手段不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實際是使用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以外的其他危害公共安全的方法實施犯罪。但由于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對其構成要件中的實行行為缺乏定型性描述,因此,理論和實務中的困惑主要集中于對于何種行為應當判定為與爆炸、放火、決水、投放危險物質具有同性質的手段,而對犯罪手段明確、選擇適用何種罪名爭議較小。但本案的爭議恰在于后者,公安機關以爆炸罪移送起訴,檢法均認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爆炸罪或者放火罪、決水罪、投放危險物質罪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之間是并列關系,而不是從屬關系,也不存在法條競合關系。如果犯罪手段明確應當以相應的罪名認定,而不是以其他手段模糊界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性。梁某某案的犯罪手段應當是明確的,即爆炸手段。以案件中的客觀證據來考察,被告人使用的犯罪工具明確:104枚捆綁在一起的雙響爆竹、裝有銀灰色火藥粉末的塑料袋一個、已拆解的雙響爆竹一個及裝有約2升左右汽油的塑料瓶一個。以言詞證據來考察,1路公交車乘務人員張某某、司機劉某某等人的證言來看,均證實梁某某上車后對乘務員張某某說自己攜帶爆炸物,要求公交車將其帶到中南海。以被告人本人供述來考察,其看到武警過來就說:“你們別過來,我身上有爆炸物,過來我就點著了”。因此從犯罪手段來看,本案被告人梁某某使用爆炸物的方式是明確的,應當直接以爆炸罪定性更為適當,認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有適用口袋罪之嫌。至于梁某某的辯解可以看成是被告人對于其犯罪動機的描述,不影響對其客觀行為的認定。
(二)犯罪形態爭議
對爆炸罪或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既遂和未遂的理解涉及對《刑法》第114條和第115條第1款之間關系的理解。《刑法》第114條規定的以放火、決水、爆炸以及投放危險物質或者其他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處3至10年有期徒刑;第115條第1款規定采用上述方法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司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至無期徒刑、死刑。第114條和115條第1款系《刑法修正案(三)》所修改內容,將之前爆炸罪尚未造成嚴重后果認定為犯罪未遂的行為獨立認定為爆炸罪,其立法意圖旨在強調相關法益的重要性,應是基于周延保護法益的考慮,因此采用了危險犯的立法技術。[1]對于危險犯,理論上一般認為仍應適用總則中關于犯罪預備、未遂、中止的規定,但是也存在爭議。以爆炸罪或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為例,《刑法》第114條實際上是第115條第1款的未遂形態,因此第114條本身就是未遂犯,不存在未遂的未遂,沒有獨立適用總則關于犯罪未遂的必要,因此有觀點否定危險犯成立犯罪未遂。但這種觀點實際上將危險犯都當作未遂犯來理解了,混淆了危險犯與實害犯的界限,忽視了危險犯存在的獨立價值。第二種觀點認為刑法將此種未遂狀態獨立評價為犯罪就不能再視為單純的未遂犯,而是具有獨立構成要件的犯罪,其在形式上表現為既遂,總則中關于預備、未遂與中止的規定原則上也適用于此類犯罪。具體危險犯既遂的成立,需要以存在緊迫的、現實的具體危險為條件。有學者舉例:甲和乙意圖炸毀天安門廣場上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如果甲和乙已經引爆了炸藥,炸壞了紀念碑,就要根據《刑法》第115條第1款的規定來處罰;如果甲和乙正要引爆炸藥就被抓捕,未給紀念碑造成任何損害,就要因為存在炸壞紀念碑的具體危險而適用《刑法》第114條的規定來處罰甲、乙;如果公安機關因形跡可疑而盤查乙時,得知甲正攜帶炸藥包來紀念碑的路上,于是在東直門大街攔截了甲開的汽車,抓捕了甲,繳獲了甲汽車里的炸藥包,就要因為存在炸壞紀念碑的抽象危險,而結合《刑法》第114條和《刑法》第23條的規定,以爆炸罪的未遂犯來處罰甲、乙。[2]筆者同意后一種觀點,第114條規定的爆炸罪等同樣存在未遂及中止形態。
從本案來看,武警戰士上車后準備對被告人梁某某實施控制時,梁某某從兜內掏出打火機欲將包內的爆炸物點燃,后被武警戰士和司機制服。從被告人掏出打火機欲將爆炸物點燃時其行為已經獨立構成《刑法》第114條規定的爆炸罪并犯罪行為已經完成構成既遂。因為第114條的爆炸罪不要求造成實害后果,只要具有造成公共安全現實的、緊迫的危險即既遂,梁某某掏出打火機欲點燃爆炸物之時,此種危險狀況已經迫在眉睫,與學者所舉例證中的第二種情形甲和乙正要引爆炸藥就被抓捕認定既遂相似。
(三)罪數爭議
司法實踐中經常會遇到被告人的行為究竟是一罪還是數罪的問題,區分罪數有利于準確定罪、合理量刑。本案當中被告人梁某某攜帶爆炸物乘坐公交車,并在上車后,對乘務人員稱自己身上攜帶爆炸物,要求公交車將其帶至中南海。其中涉及兩個行為,一是爆炸行為,由于公交車是公共交通工具,在公交車上實施爆炸行為本身危及的就是不特定多數人的安全,因此構成爆炸罪;二是以爆炸為手段劫持汽車的行為。如果按照牽連犯的觀點,爆炸是手段行為,劫持汽車是目的行為,從一重罪處罰,應當認定劫持汽車罪。因為從爆炸罪與劫持汽車罪的處罰來看,《刑法》第114條爆炸罪的法定刑是有期徒刑3年至10年;第122條劫持汽車罪未造成嚴重后果的法定刑是有期徒刑5年至10年,從法定刑來比較劫持汽車罪要重于爆炸罪。
但綜合本案情況,認定被告人梁某某犯爆炸一罪較為妥當,對劫持汽車行為可以不單獨評價為劫持汽車罪。理由如下:第一,爆炸罪與劫持汽車罪都是危害公共安全類的犯罪,第114條的爆炸罪和未造成嚴重后果的劫持汽車罪都是危險犯,二者在侵犯的客體上具有同一性。第二,本案雖有兩個行為,但真正對公共安全可能造成侵害的是被告人所采用的爆炸手段而非劫持汽車的手段。被告人主觀上分析其實現目的的手段也是以爆炸的行為,而不是劫持汽車的行為。因此對劫持汽車的行為不單獨評價為犯罪,作為爆炸罪的一個量刑情節考慮更為適當。
注釋:
[1]勞動燕:《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解釋學研究》,載于《政治與法律》2013年第3期。
[2]馮軍:《論<刑法>第133條之1的規范目的及其適用》,《中國法學》201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