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婷
一、基本案情
甲某經常在游戲廳玩賭博游戲。為了籌錢繼續玩游戲,甲某和乙某去A的汽車租賃行租了一輛雪佛蘭景程汽車,而后將該車質押給B,從B處借款4萬元用于玩賭博游戲,全部輸光。租期屆滿后,甲某和乙某仍沒有歸還汽車,A在尋找汽車的過程中得知該車被質押給B,后A找到B兩人一同找到了甲某,經協商,A將汽車開走,由甲某和乙某償還B的4萬元欠款,隨后,甲的母親從游戲廳要回了1.7萬元還給了B后,兩人為躲避債務隱匿至案發。
二、分歧意見
第一種觀點認為,甲、乙涉嫌詐騙罪,詐騙對象為B,詐騙金額為4萬元。理由是:甲、乙虛構該汽車為甲所有的事實,將車質押給B,從B處借款4萬元,而后用于玩賭博游戲并揮霍一空。其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4萬元的故意,客觀上采取了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手段,侵犯了B的財產所有權。
第二種觀點認為,甲、乙涉嫌合同詐騙罪,詐騙對象為汽車租賃公司,詐騙金額為汽車雪佛蘭景程的價值(待有關機構作出鑒定,最新市場參考報價約10萬元)。理由是:甲、乙在簽訂、履行租賃合同過程中,隱瞞要將車質押給B借款的真相,并將借款全部用于玩賭博游戲并輸光,可以認定其在主觀上存在非法占有該汽車的故意,并在客觀上使用了隱瞞真相的方法;并且侵犯的客體為復雜客體,既侵犯了該汽車租賃公司的財產所有權,又侵犯了市場經濟秩序。
第三種觀點認為,甲、乙在租賃汽車質押借款的整個過程中,涉嫌實施了兩個分別獨立的犯罪行為,合同詐騙和詐騙,但兩行為之間具有牽連關系,是刑法理論上的牽連犯,應擇一重罪論處。
第四種觀點認為,甲、乙不構成犯罪,而是一種民事欺詐。雖然甲、乙主觀上有欺詐故意,但不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故意,是一種民事上的侵權行為,不應被刑法評價。
三、評析意見
筆者傾向于第二種觀點,認為甲、乙涉嫌合同詐騙罪,將汽車質押借款的行為是一種事后變現——即銷贓行為,不能作為另一個犯罪行為而被刑法評價。
(一)從犯罪構成要件上予以分析
1.合同詐騙罪侵犯的是復雜客體。合同詐騙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采取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等欺騙手段,騙取對方當事人的財物,數額較大的行為。合同詐騙罪與詐騙罪的本質區別在于兩者所侵犯的客體不同,合同詐騙罪侵犯的是復雜客體,不僅侵犯了對方當事人的財產權,更重要的是擾亂了市場的經濟秩序;而詐騙罪只侵犯了公私財產的所有權,是簡單客體。本案中,甲、乙不僅侵犯了汽車租賃公司對汽車的所有權,還擾亂了汽車租賃行業的市場秩序。所以,從其侵犯的客體來看符合合同詐騙罪的犯罪構成要件。
2.客觀上實施了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詐騙行為。雖然本案中甲、乙沒有使用偽造的身份證、行駛證,但兩人租車時沒有履行合同的誠意,也沒有還車的打算,以租賃為名,行詐騙之實。認定本案中甲、乙是否實施詐騙行為的關鍵,側重點不應該在以質押的方法來定性,而是應從甲、乙租車不予歸還的行為予以認定。本案中,甲、乙與租賃公司簽訂租賃合同后,沒有按照合同的內容履行合同,將汽車非法質押給B,租賃期滿后也沒有及時且沒有能力將車輛解質歸還,兩人隱瞞要將車質押借款的事實,屬于一種掩飾心理事實的行為,符合刑法中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行為。此時,合同詐騙行為已經既遂,雖然后來經協商歸還了汽車,但并不影響詐騙行為的成立。
3.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的故意。行為人將租賃車輛質押借款的行為要認定為詐騙行為,要從主客觀相統一的角度來理解。行為人主觀上并沒有歸還的意思,客觀上也沒有歸還的能力,就可以認定為詐騙犯罪。如何認定具有非法占有的故意呢?本案中,甲、乙將質押借來的錢全部用于玩賭博游戲,并全部輸光,而且二人并沒有穩定的工作以及收入來源,根本無法將汽車解質歸還,足以認定對該車輛具有非法占有的故意。
(二)罪數形態問題
這兩個行為雖然有著密切的聯系,但筆者認為不構成刑法理論上的牽連犯。認定數行為之間具有牽連關系,應當從主客觀相一致的角度綜合分析:首先在主觀上數行為要具有犯罪目的的同一性,這一點本案中可以體現;其次在客觀上數行為要存在密切的“內在”聯系。所謂“內在聯系”是指行為人為了達到實施某個犯罪的目的“經常需要”以實施另一個犯罪行為作為手段。本案中缺乏這種“經常需要”的因素,甲、乙將汽車質押給B借款只是他們將非法占有的汽車變現的一種可選擇的方式之一,他們還能以直接變賣、抵押等其他方式變現,所以兩個行為之間不具有客觀上的牽連關系,不能認定為牽連犯。
本案中,犯罪嫌疑人完成第一個犯罪行為時,已經達到既遂狀態,事后將車質押借款的行為是一種犯罪完成后的銷贓行為,亦不具有被刑法二次評價的可處罰性。
(三)如何認定本案的被害人
本案中汽車租賃公司為被害人這一點毫無疑問,焦點在于借款人B是否也屬于刑法意義上的被害人?筆者認為B也屬于本案中的被害人。依據民法上的理論,質權人B對質押的汽車不能適用善意取得制度,那么被詐騙的4萬元就無法根據民法的規定得到補償;而B又確實因為甲、乙的犯罪行為而遭受到了物質損失。根據刑事訴訟法和有關司法解釋的規定,任何公民由于被告人的犯罪行為而遭受物質損失的,在刑事訴訟過程中,都有權提起附帶民事訴訟。所以,B是刑法意義上的被害人,其權利可以通過提起附帶民事訴訟得到救濟。
(四)犯罪數額的計算
1.詐騙數額以車輛價值計算還是以借款數額計算?關于合同詐騙罪中定罪數額的認定,刑法理論和司法實踐中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1)“主觀說”,認為詐騙罪的數額是行為人主觀上希望騙得的數額;(2)“所得說”,認為詐騙數額是指詐騙犯罪分子通過實施詐騙行為而實際得到的財物數額;(3)“交付說”,認為詐騙數額是受害方由于受騙而實際交付的財物數額;(4)“侵害說”,認為詐騙數額不一定是自己的所得額,而是詐騙行為直接侵害他人的實際損失價值額;(5)“雙重標準說”,認為詐騙犯罪的不同形態的數額認定應堅持不同的標準,即在詐騙罪既遂的情況下,詐騙數額是受害人實際交付的財物數額,而在詐騙未遂的情況下,詐騙數額是行為人主觀上希望騙得的財物數額[1]。
關于本案的詐騙數額,是以被詐騙的車輛的價值來計算,還是以行為人將車輛質押得到的借款來計算?筆者認為,應該以車輛的價值來計算。本案中,甲、乙通過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非法占有了租賃的汽車,并非法質押無法歸還,其詐騙行為已經既遂,應該以犯罪嫌疑人實際得到的價值,即車輛的價值來計算詐騙數額。至于犯罪嫌疑人將車輛質押借款4萬元,是他對該車輛的一種心理評價,不影響犯罪所得的計算。
2.押金和租金是否應該扣除?實踐中有人主張在計算詐騙數額時應該將押金和租金扣除,也有人認為租金不可扣除、但押金可以扣除。筆者不同意這兩種觀點,認為租金和押金都不應該扣除。本案中,租金和押金都是犯罪成本的投入。犯罪嫌疑人租賃汽車后,無論其將汽車作何用,其必須履行合同義務,即交付租金,這是出租人的合法收益,無論車輛歸還與否,都應該支付使用車輛的對價。押金,是承租人向出租人提交的一種擔保,一旦承租人違約,就無權要求收回押金。本案中,犯罪嫌疑人支付租金和押金都是為了詐騙車輛變現,無論從民法上還是從刑法上評價,都不應該予以扣除。
綜上,嫌疑人涉嫌合同詐騙罪,事后將詐騙車輛質押借款的行為屬于銷贓變現的一種方式,不另行被刑法評價。詐騙對象為汽車租賃公司,但借款人B亦是本案的受害人,詐騙金額為雪佛蘭景程汽車的價值。雖然詐騙行為已經既遂,但由于案發前已將汽車歸還租賃公司,且向借款人歸還了部分借款,使得被害人的損失有所減少,建議可以作為量刑情節予以考慮。
注釋:
[1]趙秉志:《侵犯財產罪研究》,中國法制出版社20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