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憲實
1905年,中國政府宣布取消科舉制度,《時報》稱為盛事,是“革千年沉痼之積弊。”《萬國公報》因此宣布“是真中國歷史上新紀元,而東方大局之轉移在此矣。”2005年,中國人民大學宣布成立國學院,輿論嘩然。百年回首,真真一場世紀之夢。
滄桑百年,中國已經形成了嶄新的傳統,這個百年新傳統才是我們當今社會的主流。而中國古代的歷史傳統,經過百年激蕩,或者煙消云散,或者不絕如縷。對現存中國文化的總體格局進行任何方式的切割,都不會得出古代傳統占據主流的結論。現實是歷史運動的產物,而今的現實世界,主要是近代百年的產物。
百年中國,當然有傳統文化與西方文化的種種糾葛,1905年的廢科舉被認為是西學取得勝利的重大標志。從此以后,西學確實高歌猛進。但是,中西文化的激蕩,也造就了一個時代的文化成就,舉凡近代的學問大家,無不是傳統文化與西學融合交匯的結晶。即使研究傳統學問,也比乾嘉學派更加精進。但是,百年中國,國學是大潰退的百年,曾經有過的整理國故運動,最后結局還是無聲無息。批判傳統是百年中國的核心文化旗幟,現實世界如同一件容器,因為空間有限,要引進西方文化就不得不多刪除一些本國傳統。
在中西文化之間,形成多種文化綜合意見,如中體西用、全盤西化等等,雖然中西合璧的路線最少爭議,但是因為對西方文化的精華認識明確,而對中國傳統的糟粕體認清晰,最后的結果當然是本國傳統潰退,西方文化挺進。以教育體制而言,廢科舉興學堂,中國向日本、歐美以及蘇聯學習過。雖然我們一直主張全盤西化是資產階級的狂想,但是在教育領域我們確實實行過全盤西化,民國時期歐美體制占據主流,1949年以后則是全面蘇聯化。蘇聯化是西化的一種。
百年中國,政治主題高于文化主題,革命的任務比文化建設的任務更緊迫。許多爭論看起來都是文化詞匯,其實背后卻以政治為目標。政治標準代替了文化的標準,政治標準成為評價文化問題的終極尺度。革命的形勢緊迫,群眾需要動員,從辛亥革命到新民主主義革命,無時無刻不是在形勢緊張的條件下努力。文化問題需要心平氣和、耐心細致的討論研究,允許爭論允許不同意見,但是近代的形勢緊迫,革命的形勢緊迫,對待文化問題無法和風細雨,只好疾風暴雨。有觀點說近代是救亡壓倒啟蒙,如果從文化的視角看,應該說是政治壓倒文化。不得已的條件下,我們只能接受歷史,但是我們更應當承擔起屬于我們時代的責任。
世界在這一百年中也發生了許多變化,這對于我們理解中國百年不無幫助。二次世界大戰,粉碎了人類種種夢想,也促進了人類的自我反省。在進化論主導世界的時候,優勝劣汰理論幫助弱小覺醒,也為以強凌弱助威,希特勒成為社會進化論的極端代表。二戰以后,文化相對主義開始盛行,民族文化的相對價值被開發,全球化在經濟領域依然獨領風騷,而文化領域的主旋律是多文化和諧。中國百年,正是在進化論的強風中找到了自己的出路,甚至為了生存而寧愿放棄傳統,這就如同饑餓時節賤賣古董以求溫飽一樣。當我們被問到,一個以歷史悠久而聞名于世的國度,究竟有什么值得推薦的文化結晶時,我們發現,我們是數典忘祖的一群。我們也曾知道,從孔夫子到孫中山,應該有優秀的文化存在,但在批判傳統的風潮中,我們對糟粕更感興趣,對本國傳統缺少情感至今談起仍然不敢理直氣壯,為對傳統缺乏研究而無法如數家珍卻是誰也否定不了的基本事實。
為了同一個地球,生物多樣化如今已經成為人類保護環境的基本信念。為了人類共同的生活,為什么會對本國文化傳統如此冷漠呢?政治思維代替文化思維的近代習慣,應該改一改了。
相對于西學,國學以中國傳統學術為研究對象,它有著屬于自己的存在方式和研究方法。國學是文化學術研究的系統,加深國學的研究無疑是加深中國文化理解的唯一正確的道路。中國對世界的貢獻,不僅需要經濟層面,更應該有文化層面的。而在今日中國,國學需要建設和積累,國學研究需要培養隊伍。這些都是具體工作,不是登高一呼可以完成的。編輯/廖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