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夫
小城傍著一條河,順著河西行往上游走,離小城十來里有一座大水庫。水庫邊上青山腳下原有一小村叫降龍村,因修水庫,深山坳里的幾村山民被遷移出山,合并移民到降龍村。降龍村人頓時多了起來,降龍村也升格成了降龍鎮,有了東南西北四條街。小鎮變成了幾千人的大鎮,鎮上人煙稠密。降龍鎮的人大多源自深山老林,深山老林里的人被大山養出一股彪悍豪爽之氣。一二十年過去,這股根深蒂固的彪悍豪爽氣不但未消,反而傳給了后人。本來,人一上百就必有不同凡響的人物嶄露頭角,露了頭角的人就不同他人,成了名人。
柴大官人
降龍鎮南街柴家的大兒子毛頭,是鎮上有名的淘氣包,十二三歲時就成了一幫孩子的頭兒,他身邊有老孫家的小子孫大頭,北街殺豬的老鄭家的鄭建成,開雜貨鋪樂家的樂小和等,還有那瘋瘋癲癲的女娃顧娟和時倩,總有一二十個小男女。柴毛頭領著他們上樹掏鳥蛋,下水摸魚蝦,還與鄰村的孩子打架。當然,每次他都是沖鋒在前退卻在后,每次鼻青臉腫數他最重。降龍鎮上的大人們說起他都皺眉頭,不讓自家的孩子跟他瘋鬧,可小孩子們的天性偏偏喜歡跟著他瘋跑戲耍。
其實柴毛頭是有志向的,他要做李向陽,他要做王成,他崇尚英雄豪杰,他所在的這片水土就出過多位共和國的開國將軍。他的理想就是憑著他的勇敢和不怕死博得個將來能當個為民服務的大官。他每次聚集齊他的小隊伍,總要他麾下的眾兒郎們喊他大官,后來就把他喊成了柴大官人。
在他的帶領下,他的這幫玩伴沒一個學習好的,大都未能讀上高中。瘋瘋跑跑打打鬧鬧中,他們也就長大成人。十九歲時柴毛頭長成了一米七三的漢子,劍眉杏眼寬肩細腰在降龍鎮倒也算是個美男子。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前來上門提親的也不少,可這個柴毛頭一律看不上眼,爹娘手指杵到他額頭叫道:“小祖宗你倒是要個啥樣的?”柴毛頭擰著脖子回道:“我不要個啥樣的,我只想要個順自己眼、稱自己心的人。我的事你們以后少管,我自有主意。”望著甩門遠去的兒子,娘淚眼婆娑,爹氣得喊:“兔崽子你就作吧,沒人再管你了。”果然以后提親的人少了。
其實柴毛頭自己心上早已有了人,是他麾下十幾年的玩伴,他喜歡她的豪爽和男孩氣,只是比他小幾歲還不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他想再等幾年再向她表白。可他沒想到,他的這班玩伴雖然都比他小那么幾歲,可也都處在情竇初開的年齡。何況,大水庫的水滋養人,女孩兒早早地就花朵般嬌艷,男孩兒也都騷動得早,鼻子嗅著那花香踅摸過去,漸漸地就成雙成對在月光下水邊的柳蔭草叢中。而毛頭這個當大哥的,跟著他瘋跑的那幾個女孩兒們雖然喜歡他、敬仰他,卻偏偏沒有女孩子愛他。柴毛頭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愛上他的一個小兄弟,咽下一口涎水,一跺腳賭氣報名參了軍,遠走他鄉成了一名炮兵。
軍營反倒更適合柴毛頭,還在新兵營時他就獲得了舉炮彈比賽的冠軍。新兵訓練結束時,好幾個連隊爭搶著要他,他被三連搶了去做了裝填手。次年團里大比武,在規定的時間里他力克群雄奪得了全團裝填炮彈的亞軍。他在部隊一時如魚得水,連年立功受獎,很快就副班長、班長了,眼看就要提干成為排長。可是柴毛頭生不逢時,此時的部隊處于向知識轉型的階段,部隊的提干不再從戰士中選拔,而必須是軍校畢業生。柴毛頭干到了班長就算到頂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無奈有再大的理想,再熱愛部隊火熱生活的柴毛頭,也不得不連續超期服役兩年后回了家鄉。憑著多次在部隊的立功受獎,柴毛頭被安排進市運輸公司的搬運隊。五年搬炮彈的生涯練就了他兩臂力大無比,在搬運隊很快就又露了頭角,干重活的人佩服的就是實力,柴毛頭不出三年就當上了隊長。隊長大小也是個股級,這在降龍鎮那班童年的玩伴中頓時就出類拔萃起來。
當了隊長的他不忘舊友,在小城望水酒樓宴請他那班童年的好友,好友已有喜結連理的,于是就有了成雙成對地來赴大哥的酒宴。酒喝三巡,他的那班童年的玩友們笑道:“大哥,你這下就真成了柴大官人了。功成名就了,你啥時給我們找個嫂子呀?”他瞧了一眼席中的小兄弟和妹子們,神色有些黯然,轉而又爽朗地笑道:“你們那嫂子還在我那丈母娘家養著,不急。”說著手拍胸脯,“大哥我如今進了城大小是個干部,以后眾兄弟有事盡管來找我。”
聽到此話,對面的孫大頭忙拉起妻子端著酒杯繞桌子走過來,站在了柴毛頭面前,說:“哥,兄弟我敬你一杯,兄弟正有事相求。”原來孫大頭已經娶妻還有一對雙胞胎的小兒女,平常在家門口做個小買賣賺頭不多,生活不免就拮據,他想求著童年的大哥給他在搬運隊找個掙錢的活兒好養家。
柴毛頭瞧著面前小他兩歲的童年玩伴和他的妻子,爽朗地一笑伸手拍了拍壯實的孫大頭肩膀,說:“兄弟,你明天就來報到,先干個臨時的,有機會我幫你轉正。”聞聽此話樂小和也端著酒杯過來:“哥,你也要照顧小弟一下。”柴毛頭看了看身體單薄小他四歲的樂小和不由皺眉,道:“兄弟,搬運工這碗飯你吃不了,那可是個出大力流大汗的苦活。我看兄弟是個機靈人,不如我出點資兄弟跑個生意,聽說從南方進貨拿回來賣能掙不少錢。”
……
那頓酒喝得眾兄弟盡歡而散,桌上留下了一二十個空空的酒瓶子。
第二天,孫大頭進了搬運隊拉架子車、扛大包,那活兒是計件的,只要出力就能掙錢,孫大頭壯實力大倒是比做小買賣多掙了不少錢,小家一時過得有了滋味。又過幾天,樂小和裝著柴大官人給的五百元錢乘車去了南方,那時的五百元錢可真是個錢,樂小和用這些錢從南方買回成袋亮晶晶的手表,比國產的上海表黃河表還漂亮。這些表在小城和周邊的鎮村出售,賣得火熱。不過聽說那表是塑料芯的,時間一長就不準了。
后來,人的口袋慢慢有錢了。大城市有了出租車,很快小城也有了黃色面的。仍然獨身一人的柴大官人,手里有了點閑錢,他瞅準機會買了輛小昌河,辦了個營運執照,租給別人跑出租,他成了小城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那錢就滾滾而來,幾年下來他由一輛車變成了幾輛車,后來又有了十幾輛車,他于是干脆辭了職辦起了自己的鴻運出租公司,他當上了大老板,成了降龍鎮最有錢的人。
有了錢后,他仍然常和兄弟們一起喝酒,仍然愛幫助自己那些童年伙伴解危濟困,仍然單身著沒有把媳婦從丈母娘家里娶回來,仍然愛聽小兄弟們稱他為柴大官人。
顧大嫂
鎮西街貓兒胡同顧家長女顧娟,從小就愛跟男孩們瘋跑,掏鳥摸魚、打架摔跤比男孩還男孩。顧家孩子多,吃飯的嘴多自然家貧,顧娟十一二歲時就挑水養家,一挑水重有七八十斤,送到用水人家能掙個五分八分的補貼家用。女大十八變,鎮里別的姑娘到了十七八時都拔條成了裊裊美女,而顧娟被那水挑子壓的,長到十八歲個子卻只有一米五八不再躥個兒,那小腿好粗走路嗵嗵的,二十一歲時嫁給了童年的玩伴孫大頭。孫大頭是鎮上瘋跑打斗僅次于柴毛頭的二號人物,柴毛頭當兵走了,他就成了大哥。孫大頭的婚宴上,孫大頭的狐朋狗友來捧場,齊稱顧娟為孫大嫂。端著酒杯的顧娟瞪眼說:“誰叫我孫大嫂我啐誰。”“那叫你啥大嫂?”“叫我顧大嫂,我雖嫁人姓不能丟。”“好,顧大嫂豪爽,敬你一杯。”“哎,這才是好兄弟。”“砰”幾只酒杯相撞,顧娟從此成了顧大嫂。后來顧大嫂有了孩子,兩口在鎮上開了個賣油鹽醬醋的小鋪,可那進項只夠勉強維持生活。再后來柴毛頭當兵復員回來,進了小城運輸公司當上了搬運隊的隊長,孫大頭也得以進了運輸隊當上了一名搬運工。成了父親、成了工人的孫大頭,仍改不了從小養成的聽風是雨,幫朋友出頭打架的習慣。
那年,孫大頭正在家休禮拜天,聞聽朋友樂小和在小城被人欺,孫大頭挽起袖子蹬著車子就進了城和那幫人打了一架。互有勝負,孫大頭被傷了脊椎,從此成了一個半廢的人,家里的重擔一下全落在了顧大嫂的身上。看著兩個吃飯的孩子和弓腰的丈夫,顧大嫂一咬牙去了丈夫的搬運隊,在貨運現場找見隊長柴毛頭,要頂替丈夫干活掙錢。柴毛頭撓著頭皮不無憐憫地說:“我說弟妹,你能干啥?我這除了搬搬運運的重體力活,沒有女人能干的活。回家吧,每月我想法讓公司給你們報個救濟。”顧大嫂惱了:“我說哥,柴大官人,你單身不知柴米價,那點救濟能養家嗎?”她說著抓住了柴毛頭的手就要比掰腕子,惹得在場的工友齊起哄。毛頭下不了臺,不由挽起袖子把手放在了貨箱上,一男一女兩手攥在了一起,兩肘支在了箱子上形成了個三角。顧大嫂說:“一局定勝負,贏了留下我干活掙錢。”毛頭雖然知道這個兄弟媳婦從小瘋慣了有一把蠻力氣,可畢竟是小女子,心里不免有些輕視,嘴里叼著煙說:“好,輸了你就回家。”毛頭笑著與周圍的工友搭著話,力使出了五分。顧大嫂猛一使勁,柴毛頭手就傾斜了,他大驚忙使出六分七分八分力,可大勢已去,手被對方壓在了箱子上。毛頭和周圍的工友都驚訝地看著顧大嫂。顧大嫂拍拍手起身說吧:“隊長安排活吧。”從此顧大嫂就頂替丈夫成了搬運工。
好在顧大嫂有一副好身板,和男工一樣,用架子車拉貨一趟就是一千多斤,大包小包也是扛起來走得咚咚的,紙煙也是叼在嘴里不離口,午飯歇工時也要抿上二兩老白干解解乏。柴毛頭感嘆地說:“這哪是個女人呀,是個爺們兒。”
孩子大了該上學了,當搬運工那點辛苦錢立馬顯得不夠用。顧大嫂一咬牙又辭了工,在小城先后擺過地攤賣過服裝小首飾,推車穿街走巷賣過餛飩包子,日子一直過得緊巴巴的。柴大官人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時常要塞給她點錢作為生活的貼補。顧大嫂都又推了回去:“哥,過日子還是要靠自己,靠別人貼補不滋潤。”
那年柴毛頭有了自己的幾輛出租車時,就找上了顧大嫂的門,說:“弟妹,你去駕校考個照,來幫我跑出租吧。”顧大嫂喜出望外,握著柴毛頭的手直搖晃:“大哥,你真是個好大哥。”三個月后,顧大嫂就拿到了駕照開上了出租。第一次出車,柴毛頭當著她的面把一根鋼管放進了車里駕駛座下。她不解地問:“放這干啥?”柴毛頭說:“打狼啊!”
開車的七個月后顧大嫂就用上了鋼管。那天細雨紛飛,街上人少。當時她行駛在小城的山路上,兩個青年男子招手,她車剛停穩,那兩個青年就扯住她,亮出了手中的棍子要她交錢。顧大嫂明白遇上了搶劫的歹徒,嘴上說著:“好,給你錢!”貓身掂起車內的鋼管推門出來就往一劫匪身上掄,同時顧大嫂右肩也被歹徒砸中,搏斗中那個擋風玻璃也被歹徒砸裂。顧大嫂見狀大怒,不顧傷痛鋼管掄得更圓,棍子鋼管相碰,折的自然是棍子,歹徒畢竟是歹徒,心是虛的,見狀不妙立馬逃跑。顧大嫂瞧著裂了的擋風玻璃,一怒之下鉆回車內掛擋踩油門就追,把一個劫匪撞倒在地,但那劫匪忍著痛鉆進了路旁的小胡同,一瘸一拐跑得不見了蹤影。
從此顧大嫂知道了鋼管打狼的重要性,專門在座旁安裝了個裝鋼管的架子,使鋼管更好放也更好抽取。一晃又是幾年過去了,顧大嫂漸漸地把劫匪之事忘到了腦后,那根鋼管也長時間沒用了。那天顧大嫂在小城火車站被一個二十多歲的高個兒男子攔停,上了車坐在了副駕上,說要去離小城二十公里外的三家鎮去看戰友,車行到附近的河堤上,這名男子突然掏出一把匕首擱在了顧大嫂的脖子上。此時,西邊的天際只剩下一抹晚霞,下地的人們都回了家,四野除了風吹莊稼颯颯聲再也難覓人的蹤影。
刀架在脖子上的顧大嫂一驚,明白這是又碰上了劫匪,她強壓著怦怦的心跳把車停在了路邊,開口說道:“孩子,你這是啥意思?你要是沒錢了姨給你,你讓我跑這么遠卻弄這事,咋不早說呢。”說著,顧大嫂把圍在腰上的錢包解下遞給了劫匪。劫匪一只手打開了錢包,看見里面只有三百多元現金,鄙夷道:“就這點錢就想打發我?把你身上的兜掏掏,帶的錢全拿出來!”顧大嫂此時身上兜里真還有三千多元現金,原本打算存銀行的,心想這可不能給她,丈夫的瞧病孩子的上學全指望它了。她斜眼瞅著劫匪只顧盯著她掏口袋的手,脖子上的刀有所放松時,猛地抽出了座邊的鋼管一個滾翻出車門,爬起就向遠處朦朧的村莊跑去。
劫匪立即也躥出了車追趕,劫匪一米七八的個,身高腿長跑得快,不久就攆上了顧大嫂。情急之中顧大嫂返身舉起鋼管砸向劫匪,劫匪躲閃不及肩膀被鋼管重重砸中,但劫匪也把鋼管攥在了手里,幾個回合下來矮小的顧大嫂手中的鋼管就被奪走扔在了一旁,顧大嫂也被踹倒在地。顧大嫂狂喊“救命”,劫匪抓起土塊就往她嘴里塞,并獰笑著說:“你就喊吧,這荒郊野外你喊破嗓子也沒人聽見。”劫匪把顧大嫂的頭摁到地上,嘴唇和手掌都被蹭破流出了血,“你再反抗就扎死你,別逼我動手,我可是要錢不想要你的命!”劫匪狠狠地說。顧大嫂感覺刀抵在胸口上便不再反抗,劫匪迅速把她身上的錢和手機全都翻走,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看著丟失的錢,顧大嫂哀求道:“我上有老下有小,你就給我留一千吧。”劫匪一把拽住顧大嫂的衣領子把她提溜起來:“你還要錢,你把老子的膀子都快打斷了,老子恨不得一刀捅死你!”說著把顧大嫂塞回了車里的駕駛座上,自己仍坐在副駕座上,那把刀尖抵在了顧大嫂喉部,“先說好,我不想要你命。走到有人處不準叫喊,叫喊就扎死你。開車回小城,不能停。”
日頭已完全下了山,天黑了。車行在茫茫的暗夜中,顧大嫂腦子里轉著進了城如何呼救。車走到小城市郊的臨河路,劫匪突然叫“停車”,車還沒停穩,劫匪就快速打開車門躥下了車,很快消失在路邊的樹林里。
看著消失了的劫匪,顧大嫂暗暗咬牙,這狗日的溜得怪利索。驚魂稍定的她把車開回了公司。柴毛頭見了渾身是土眼眶青腫嘴角流血的顧大嫂大吃一驚:“出了什么事了?”“大哥,我遇上搶劫的了。”聽罷顧大嫂的述說,柴毛頭問道:“報警了嗎?”顧大嫂回道:“當時渾身癱軟疼痛,我也沒想起來報警,流著血一心想先把車開回來。”柴毛頭趕緊抓起電話報了警,并帶她去醫院處理了傷口。
回到家的顧大嫂摟著丈夫,那淚才忍不住如脫線的珠子掉了下來,她哭道:“大頭,我被搶去三千多元呀。”孫大頭撫摸著妻子被打腫的臉心疼地說:“不就是錢嗎,給他不就中了,咱人要緊。”顧大嫂抹了一把淚,咬著牙恨恨地說:“我記住他了,早晚要讓他落在我的手里。”
三天后傷好點兒了,顧大嫂又要出車。孫大頭眼巴巴地看著他,說:“你都傷得那么重,不能多歇幾天?”顧大嫂手撫摸著丈夫的臉說:“咱這不是給大哥打工嘛,不能讓大哥的車閑著,休息兩三天就妥了。再一個我還想找找那個混蛋小子,討回我那三千元錢!”說著顧大嫂邁步走出了家門,身后傳來丈夫的叮囑:“你可要小心,千萬不要硬著來!”
顧大嫂又開始跑車。但她腦子里滿是劫匪的樣子,車在街上跑,遇見個高的年輕男子她都要多瞅上幾眼。
十天后的中午,顧大嫂在火車站附近拉了四個人去西客站,走到人民路與文華路交叉口附近時,她竟然真的看到了那個劫匪。雖然那個劫匪離她二十余米,她還是一眼認定那就是他。顧大嫂趕緊停車,向乘客解釋后,沒關車門就沖出去向劫匪靠近,并掏出手機撥打110。為了不被發現,顧大嫂小心地跟著劫匪。3分鐘后,順河街公安分局的兩名警察趕了過來。“就是他,就是他!戴鴨舌帽的那個!”顧大嫂帶著警察出現在劫匪面前,劫匪看見了顧大嫂臉刷地白了,扭頭就要逃竄,但警察身手快如閃電,一個擒拿把他摁倒在地。
“過去十來天了,她竟然在鬧市區把我認出來,我認栽了,遇到她我服了,干的事都交代。”在派出所,劫匪龐某面對著顧大嫂和警察垂頭喪氣地說。他交代了自己在小城及周邊數縣搶劫出租車女司機,共作案十余起的犯罪事實。
原來龐某從小學過武,十六歲時曾因搶劫被判刑十年,剛刑滿釋放。十年的鐵窗生涯并沒有改掉他好逸惡勞的惡習,出獄后仍不思悔改,重操舊業,將作案目標瞄準了出租車女司機。另外,龐某還交代搶劫了解放北路一家五金店的犯罪事實。
警察破了累積的數案立了功,分局也給顧大嫂發了智勇斗歹徒的獎狀,并獎了現金三千元。
鄭 屠
北街有個殺豬賣肉的鄭建成,街坊鄰居都叫他鄭屠。鄭屠原本不姓鄭,他換過好幾個姓,因為他家境貧寒,爹在他很小時就因病無錢醫治而辭世。他娘為了帶大他,拖著他這個小油瓶改嫁過三次。他現在的姓,是隨他最后一個繼父的。
最后一個繼父在鎮食品廠屠宰組上班,繼父家里孩子原本就多,兩家合一家后,建成下邊于是就有了三個弟弟兩個妹妹,后來又添了一個最小的弟弟,最小的一個弟弟小他十來歲。繼父愛喝酒,隔三差五總要在鎮中的樂家鋪子里花上個一兩角錢,買上三四兩酒在家獨飲。可繼父那點工資養家勉強剛夠糊口,買了酒哪里還能買得起下酒菜。于是,繼父每天下班時就偷偷地塞一截豬腸子在腰里拿回家,放點鹽煮熟做下酒菜。鄭建成和他的弟弟妹妹們,小時候就盼著他繼父喝酒,因為繼父一喝酒總會在盤子里剩下些吃剩的豬腸子,那可是大葷菜。繼父一離席,他們就會像野狗一樣搶食盤中剩下的豬腸子。
初中畢業時,繼父就帶著他,提了兩瓶小城的名酒郭家燒和一只燒雞進了廠長的家門。繼父與廠長喝掉一瓶郭家燒時,廠長拍板定了建成進食品廠屠宰組,跟著繼父學殺豬。從此建成就輟了學,在食品廠當上了學徒工開始領工資,他那工資都交給了家,供養弟弟妹妹們能讀完初中。
弟弟妹妹都上了初中,鄭建成也已經二十大幾了,到了男大當婚的年齡了,日子雖苦但仍擋不住建成出落成一個濃眉大眼的帥小伙。只可惜家境不好,工作不好,一直沒能說上媳婦。建成娘急了,逢人便托給自己的兒子介紹個對象。后來,樂家鋪子老板的媳婦樂大娘登了鄭家門,她說的是自己娘家表弟的閨女。抽個星期天,樂大娘安排建成和姑娘在小城的工農兵食堂相見。雙方一見面,建成基本上就暗自否定了,因為姑娘臉上有麻子,那是姑娘小時候得天花落下的。事不成不能就走,建成還要給樂大娘面子,他還要陪姑娘逛逛小城的公園。在公交站等車的時候,驕陽正烈,建成蹲在了站牌下,姑娘卻站在建成右方半米遠的地方,建成蹲累了略一移動,姑娘也相應地一移動。建成瞧瞧太陽明白了,這個麻臉的女孩是怕他曬著,用自己的陰影遮一遮他。也正是這一片小小的陰涼,讓建成改了主意,決定與姑娘牽手一生。
姑娘過門成了女人,女人愛打扮了。那一頭直垂腰際的烏發,早上梳了午飯后還梳,并且還時常精心地為自己涂上淡淡的口紅。鄰里的大姑娘小媳婦沒少揶揄她,她卻總說:“他太帥了,我得盡量和他般配。”
建成和女人婚后一直過著非常拮據的生活,他的工資大部分仍然給了繼父,他不是個忘恩的人,他還要幫著繼父拉扯著弟妹們往前走。那年春節臨近,建成的繼父拿出整整兩百元給兒媳,要其為小兩口置辦過年的衣物。當夜,建成對女人下了指示,這筆錢的四分之三以上用來為女人置辦衣物,剩下的歸建成。女人當時答應得很痛快,可是,第二天下午女人進城回來,卻硬是把這筆錢的分配比例倒置了。女人向建成解釋,說自己好歹還有幾身半新的衣裳,而建成的毛衣都爛得不能再補了。
木已成舟,建成只有長吁短嘆的份兒。女人興沖沖讓建成把毛衣換上,仔細一看卻傻了眼,剛買的毛衣居然是一個袖子長一個袖子短,并且毛線還粗細不勻。
“怎么會是這樣?這可是花一百三買來的呀!”女人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建成連忙勸女人:“算了,不就是一件毛衣嘛!”女人說:“這可不行,老貴的一件衣服啊!我明天就去找那家專賣店老板理論去,他不給我換我就找工商局……”說著女人扭頭小聲啜泣起來。
女人已有四個月身孕,一直身體不適,建成實在擔心,明天要是女人退貨不成,肯定會氣出一場病來。建成在地上不停地踱著圈兒,突然附在女人耳旁小聲說:“我突然想起來了,其實,你說的那家商店老板與我還是小學同學呢,明天你把我寫的一封信交給他,他一定會換一件貨真價實的毛衣給你!”女人如釋重負,破涕為笑。
第二天一大早,女人就揣起建成預先寫好封了口的信,直奔那家專賣店。老板卻不予退貨,其理由是“貨一出門,概不退賠”八個字就在店門上寫著。女人力爭無果,臨出店門時忽然想起建成裝在她兜里的那封信,不由嘟囔了一句:“你也太黑了,還和我丈夫是老同學呢!”說著把那封信丟在柜臺上,憤憤而去。
老板一聽說是自己的老同學,連忙把信拆開來看。不想,信紙里還奇怪地夾著一百三十元錢,而信是這樣寫的:
尊敬的老板朋友,其實我們原本素不相識,我也知道賣出去的貨再退回去很難。只是,我老婆懷有身孕,平時又特別節儉,我就怕她一激動出什么事兒。在此我只想懇請你把那件毛衣給換了,錢就在信封里,算我再買你一件毛衣。不過這是咱們兩個男人之間的私事,千萬莫讓我老婆知道。密切配合。多謝了!
老板直覺臉上陣陣發燒,連忙讓店員去把女人追了回來。老板一見女人就直說對不起,還恭恭敬敬地把一條最新款式的毛衣遞到她手里,緊接著,又鄭重地拿出一封信,要她一定親手交給他的“老同學”。
女人連看都沒看,拿起新毛衣興高采烈地回到家。這件毛衣建成穿著正合身,式樣也好。女人高興地拿出了那封信,說:“還是同學好。”說著,當著建成的面就把信拆開了,幾張鈔票出現在眼前。信是這樣寫的:
尊敬的“老同學”,我先向您說聲對不起!都怪我一時粗心進了一批次品,為了少賠錢就把次品當正品賣了,不僅壞了店里的聲譽,還傷害了許多像您這樣的好人。您的正直善良讓我敬佩,你和嫂子的恩愛讓我感動。您的錢我無論如何不能收,要是那樣的話,我還算個人嗎?但這件比原來那件價格高出一倍的毛衣您一定要收下,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也表明我今后文明經商,以誠待人的決心!
這一百三十元錢是建成向工友們借的,女人卻當著全家人的面哭了。
建成和女人婚后第十個年頭,鎮食品廠倒閉了。建成于是自己干起了收購生豬宰殺的行當,在菜場里擺個攤子賣豬肉,成了名副其實的鄭屠。早上五點就出攤,賣到晚上十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大年初一,哪天都賣。一刀一刀,一賣就是十年。十年來鄭屠賣的肉從不注水和缺斤短兩,他的生意也就越做越紅火,后來鄭屠就有了自己屠宰批發公司,在小城還有個分公司和幾個零售點。小鎮上他建了一座二層近四百平方米的小樓房,還有了一輛自己的菲亞特汽車。
那年,鄭屠的母親因病住進了小城的人民醫院,孝順的鄭屠天天開著車給母親送飯噓寒問暖。一天他正在病房陪母親說話,忽聽外邊有嚶嚶哭聲,出來看見走廊一位姑娘手捂臉在抽泣。一問,得知姑娘在省城上大學,母親生病住院,專程請假趕回來,可家里的積蓄全用上了,也不夠交付母親的醫療費用。醫院又不肯通融,死活要趕她們走。看著梨花帶雨的姑娘,鄭屠不由豪氣頓生,立馬掏出一萬塊錢替姑娘交了押金,姑娘的母親才得以在醫院里繼續治療下去。事后姑娘在醫院門口攔住了鄭屠表示感謝,鄭屠這才看清姑娘身材婀娜眉清目秀,不由咂嘴盯著姑娘多看了幾眼。姑娘被看得羞紅了臉垂下頭來,鶯聲燕語道:“大哥你是好人,我會報答你的。”姑娘深深一鞠躬,鄭屠一笑擺手而去,壓根沒問姑娘的姓名,也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兩年過去,姑娘大學畢業到降龍鎮找上了鄭屠。姑娘要報答他,自愿做他的情人。鄭屠這才知道姑娘叫黃鶯兒,鄭屠哈哈笑道:“鶯兒,我家已有老婆。如你想找個工作,我可以給你安排個活。”說著打電話給小城分公司經理,安排姑娘管理財務。黃鶯兒拒絕了,黃鶯兒南下去打工,掙了點錢又回來在降龍鎮鄭家旁邊開了一服裝小店,黃鶯兒每次見鄭屠必喊大哥。
鎮里人得知姑娘報恩而遭拒,都不由挑大拇指:“鄭屠是個真男子。”
樂小和
開雜貨鋪的樂家的獨生子樂小和,從小就愛吹口哨。他的口哨能模仿小鳥叫,吹得嘰嘰啾啾引得小鳥落在他肩上找尋另一半,吹得女孩兒追著他看小鳥。尤其是鄰居小丫時倩,更是跟屁蟲一樣圍著他轉著看小鳥。時間一長他也喜歡上了小他三歲的這個小鄰居,一日不見就覺得心里少了點什么。稍大進了學校,他愛上了模仿老師說話的聲音,憑著他對音色的感覺,模仿起來惟妙惟肖。有次快上課時,他在教室外看見室內亂哄哄一片,他輕輕咳嗽一聲,教室內頓時鴉雀無聲,同學們都以為是班主任老師駕到。
初中畢業貪玩的樂小和沒考上高中,輟了學的樂小和懊惱地窩在了家里。老爹讓他守鋪子,樂小和哪看得起老爹的小雜貨鋪,他要做大生意掙大錢娶時倩做老婆。那年受柴哥的點撥和資助,他決定去南方闖蕩一番,于是他纏著老娘給了他三百元,加上柴哥的五百奔出了家門。當時南方的走私手表成兜賣,便宜得像白撿。走私表比上海表、黃河表、海鷗表的盤子還大,亮晶晶的又帶雙歷,從南方販到內地利潤有十來倍。樂小和瞅準了連跑幾趟,開始生意做得還算順利,他興沖沖地告訴時倩:“跑上半年,掙個大錢在小城買套房子咱就結婚。”
哪想到,天下聰明人多的是,瞧著這條道上能掙大錢,立馬人就多了起來。于是,為了爭地盤不時就有了沖突發生。那一年,他因生意上的事和另一生意人產生了矛盾,在小城打斗起來。他一個電話打回了降龍鎮,幾個發小趕來幫忙。對方也不是個弱茬,很快也有幾個混混子前來助陣。那場鬧市區的打斗兩敗俱傷,他的好友孫大頭傷了脊椎,他掏光了口袋,柴大哥又墊錢才住進了醫院。醫生一診治要動手術,更需大筆醫療費。大頭的老婆顧大嫂拿不出這筆醫療費,柴大哥也囊中羞澀出不起這筆醫療費。愁眉不展的顧大嫂只好準備把丈夫接回家盡人事。樂小和聞聽忙制止住,說:“嫂子,先別慌,我這就出去借錢。”
出了醫院樂小和跑了一溜十八圈,無奈朋友都是窮朋友,誰也拿不出這筆昂貴的醫療費。沮喪的他摸出了隨身的電話本,從頭到尾瀏覽著上面的人名,想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出一兩個可以求助的對象,當他的眼睛掃到邊遠鄉鎮一家糧食倉庫王主任的電話號碼時,一個沖動的念頭冒了出來,何不想辦法從這些當官人手里搞錢呢?做生意推銷貨時他請這領導喝過酒,領導財大氣粗的神情使他感悟頗深。他決定就從糧店下手。
樂小和查到管糧食倉庫的張局長的電話。他模仿著王主任的聲音通過電話找到了張局長,然后在電話里找借口跟張局長說了一些話。在跟張局長說話的時候,樂小和豎起耳朵、屏住呼吸,調動所有的聽覺和記憶神經,把對方的聲音死死“錄”進了腦子里,張局長的聲音有些沙啞容易模仿。掛了電話后,他不住地小聲復述張局長的話,就連走路吃飯時也把玩體味著張局長的語音語速語氣。
在確信自己已能準確無誤地把握張局長的聲音之后,樂小和開始用張局長的聲音練講不同內容的話。經過一天的強化訓練后,他自信已完全能夠冒充張局長在電話里向其下屬發號施令了。于是,他在銀行開設了一個賬戶,買了一部手機,用一張新手機卡入了神州行網。
下午,樂小和拿出了手機。畢竟是第一次行騙,樂小和心里還是很緊張,生怕自己的聲音打哆嗦。他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心態平穩下來,又溫習了一陣張局長的聲音,覺得萬無一失了,他撥通了糧倉王主任的電話,用張局長的聲音與王主任通了話。
“小王啊,我是老張啊。有件事情跟你說一下,前天石門縣的趙縣長與我喝酒時講,他們縣有1200噸庫存早稻,如果他出面,每噸可以優惠100元弄到。你那里想不想做這個生意啊?”樂小和對著手機話筒吐出了一串張局長沙啞的聲音。
一聽是頂頭上司的聲音,王主任連忙說:“要得,要得。”王主任算了一下,如果把那1200噸早稻要過來,再轉手給跟有來往的加工大戶,至少可賺10萬多元。這樣的好事哪里去找?何況,那位石門縣的趙縣長還是他老鄉,這個面子肯定要給的。隨后,王主任一了解,石門縣的糧庫果然有1200噸存稻。
次日,樂小和操著張局長的聲音又打通了王主任的電話:“小王啊,這個事情你打算怎么辦啊?”王主任馬上答應去做成這筆生意。樂小和暗示王主任可將1.5萬元錢先打入一個指定的賬戶里,王主任明白這是中介費必不可少,不然咋會有這好事落到他頭上。王主任當下就命會計將1.5萬元打入了樂小和的賬戶。而聽到風聲趕來的一個糧食加工廠老板為了能夠承接加工部分早稻,也扯上了樂小和,并向樂小和的賬戶匯入了6000元好處費。
樂小和迅即從銀行取出2.1萬元全部送到了醫院。然后登上水庫大堤,把那個銀行卡和那張手機卡扔進了水庫。
事情過去了,樂小和又成了個窮光蛋。那晚,他和時倩坐在水庫邊,他愁眉不展地對小女友說:“唉,小倩,哥們兒為我打架受了傷,我這兜里也掏空了,地盤也打沒了,咱這結婚的事怕是要再拖拖了。”時倩摟著他脖子吹氣如蘭地說道:“我也出去打工,咱們共同攢錢。”樂小和堅決不同意,他不忍心讓自己的心上人去吃苦。可是第二天他就聽說時倩妹跟著她表姐去了南方。他揪住自己的頭發使勁拽,他要想個快速致富的捷徑,讓他的心上人早點回來。
他苦想冥思,突然他冒充張局長和王主任通話的場景涌上了他腦海,這不是最快捷的發財之路嗎?天賦不可以浪費。這以后,他開始強迫自己把時間都用在了看電視和聽收音機上。他往往在電視前一坐就是半天,他主要看的是當地新聞,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領導們的講話上。電視里的人說一句話,他就學著那人的腔調跟說一次。聽收音機也是一樣。
這樣過了一陣子,樂小和就用他的口技通過打電話冒充小城副市長的聲音騙了一位想提拔的某局干部6000元錢。有了一次就有兩次,他不斷地變換著身份騙了些小錢。他摸透了官員的心理,一點小錢出手,明知被騙也不會報案,說出去都嫌丟臉。他就像一個石子扔到水庫里,砸出個小浪花很快就平復了下去,水庫的水浩渺無邊大浪多了去了,好像他鬧出的這個小浪花從來就沒有過。
這樣一年下來,小打小鬧倒是掙了些小錢,但他漸漸感到沒多大意思了。以這樣掙小錢的速度積累下去要成為富翁太慢了,何時能買房子迎娶心上人?樂小和自忖一陣子后,決心要干大的。隨后,樂小和來到了省城住進了一家旅店。一連幾天,他花了很大精力了解小城在省城做官人的情況。
功夫不負有心人,樂小和了解到省人大辦公廳郭主任就是由小城提拔進省城的人。他迅速辦了一個賬戶,又換了一個手機卡,然后冒充郭主任用手機給小城某局劉局長打了一個電話,稱省人大機關要建一棟造價千萬的辦公大樓,問劉局長有沒有興趣爭取這個項目。郭主任以前在小城當過領導,劉局長曾是他的部下。見老領導還記得自己,劉局長十分高興。于是,劉局長便讓一位搞建筑的下屬何經理跟“郭主任”接洽。在跟“郭主任”通了幾次電話而又未見到“郭主任”的情況下,為了拿下項目,何經理按“郭主任”的要求將5萬元存入了指定的賬戶。
接著,樂小和又故伎重演,冒充省交通廳于處長的聲音給小城某局長打了一個電話,說想把一段高速公路劃給他們承建,但由于競爭激烈,最終能不能拿得下看他們的了。局長把這事轉告給了下屬某公司,某公司經理向“于處長”核實后,把6萬元標底押金存入了“于處長”指定的賬戶中。以后,樂小和又用同樣方法騙到了4萬元標底押金。
有大錢了,樂小和一個電話打給了在南方的時倩:“回來吧,能養活你了。”
時倩
相隔樂小和家三個門洞是老時家,老時到了三十二歲時才得了一閨女,老時把閨女視如了心肝寶貝疙瘩。閨女生下就長得細眉細眼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端的是個美人坯子,老時就給閨女取名為時倩。
時倩滿月時,老時在家給閨女擺了滿月宴。樂老板封了一個紅包,帶著三歲的兒子樂小和前去赴宴。席間老時抱出閨女讓眾親友祝福后又抱回臥室,然后請大家入宴。水庫邊的人靠水吃水,席上以水庫的特產胖頭鰱魚為主菜,有魚頭燉豆腐、干炸魚塊、糖醋熘魚段、魚尾蛋花紫菜湯……酒是小城的郭家燒。
酒過三巡樂老板突然感覺不到腿邊的兒子,急三忙四放眼去找,一圈脧視不見蹤影,大急疾呼“小和、小和”。臥室內傳出老時妻的回應:“你那小子在這呢。”樂老板聞聲掀簾進了臥室,看見老時的媳婦笑瞇瞇地坐在床前,自家的兒子趴在搖籃邊,那小手正撫摸著搖籃中小丫頭的嫩臉頰,小丫頭瞪著眼睛看著眼前的樂小和咧嘴笑成個喇叭花。樂老板看得有趣,不禁也笑出了聲,對著老時的媳婦說,“瞧,俺家這臭小子點點年紀就知道逗美女了。罷了,我說嫂子你這閨女將來不如就說給我兒子吧。”“好,你可要出大聘禮呀。”老時的媳婦撫摸了一下樂小和的嫩臉蛋,笑著回答。
時倩滿地爬時樂小和圍著她轉,時倩能走能跑時成了樂小和的尾巴,時倩從小就喊樂小和為哥。她愛聽他口哨吹出來的鳥鳴,她愛看圍繞著他飛翔的小鳥。再稍大些女孩子的天性就出來了,精靈的時倩愛打扮,指甲上常用墻邊的指甲花染成通紅,問哥哥好看不,時倩還愛歌愛舞,跳起舞來輕盈如蝴蝶,放起歌喉如黃鶯鳴翠柳。卻就是不愛學校的課本,有空就逛街。有一次鎮上來個擺攤變魔術的,愛熱鬧的時倩哪能放過這個機會,看那變魔術的兩手抖著一張白紙反反復復讓圍觀的人看,轉眼間白紙變成了百元大鈔。看得時倩目瞪口呆,如我要有這兩手,不用學習也能吃飽飯了。愛舞、愛歌、愛玩的時倩初中畢業勉強考上高中,高中畢業卻無論如何也考不上大學,時倩不僅不懊惱,反而有一種脫離了苦海的感覺,那就是從今往后不用再讀書了。
二十歲時,她的小和哥哥遭了大難。時倩一咬牙,跟著會彈琵琶也愛唱歌的表姐到南方去打拼。臨走時她告訴樂小和,她要到南方去掙大錢,回來跟他結婚。姐妹倆在廣州深圳的酒樓餐廳里唱歌跳舞,有時一天要趕上兩三個場子,因為是初出茅廬沒有名氣掙的錢并不多,人卻奔波得很是疲乏。姐妹倆感到這掙錢真是不容易。
恰好這時接到樂小和的電話,時倩立馬搭乘火車趕到省城與樂小和會合。
樂小和有了錢,童年的女友又來到了身邊,高興得他花錢如流水。他與時倩租了輛轎車,玩遍了大江南北。他請時倩吃山珍海味,住星級賓館。他相信憑他的絕技要弄點錢花簡直是小菜一碟。
再多的錢也經不住他倆這樣的花,樂小和轉眼手中的錢就流水般地流光了。樂小和帶著時倩又轉回了小城住進了望月賓館,樂小和又準備再施故伎騙些錢再出去。因為有時倩相伴開銷更大,于是樂小和決定出手就搞個大的,他思索了一下決定在轎車上打打主意。樂小和用新換的手機卡連著打了十幾個電話,最后選中了市委辦公室的李主任。
幾天后他模仿李主任的聲音,撥通了小城下轄的蛟河縣齊副縣長的電話:“老齊嗎?忙啥哩?”齊副縣長聽出了是李主任的聲音,笑道:“老李呀,我們下邊的人哪有你們清閑,這不又要下去檢查工作嘛。喂,有空沒有?有空下來請你喝酒。”齊副縣長坐在車里正走在去窩山鄉的路上。“呵呵,這幾天市里正在開招商引資會,沒有空去你那喝閑酒。不過老齊呀,兄弟我倒有個便宜事告訴你,就是省里下了指示,機關必須處理超標車,市委市政府要處理一批九成新的車,你們縣或個人要車的話,這可是個機會,咱是哥們兒,這肥水可不流外人田。”齊副縣長聽到是“李主任”推銷轎車,撓撓頭皮為難地說:“縣里的用車你知道也都飽和,自己的親朋好友一時也想不起哪個人需要。”正在前邊開車的司機小裴聽到了這話扭過頭道:“縣長,別推了啊,正好我有一個做生意的親戚前幾天說想買輛車充門面。”齊副縣長把手機遞給了小裴,“想要車,你直接跟李主任說吧。”小裴接過手機忙問:“李主任,什么車,什么價?”電話里的“李主任”告訴小裴是奧迪A6,初步作價二十萬元,便宜。小裴立馬央求“李主任”把車留給他。
車到了窩山鄉,齊副縣長忙著聽匯報布置工作,小裴也忙著給做生意的老舅通電話。老舅聽說價后“哈哈”笑道:“還是外甥疼舅,好,這車我要了。你再跟他還還價,政府的東西能少一點是一點,咱以后給他李主任送點禮補回來,還落個人情。再個錢一時不湊手,請他寬限幾天。”小裴于是又跟“李主任”通了幾次電話,問車價能不能再少個三五萬元。“李主任”豪爽地同意了。當聽說錢不湊手時,“李主任”沉吟了片刻,說:“現在有好幾個買主都在等著提車,要不你今天先交個定金,也好讓我堵住他們的嘴。”小裴和老舅商量認為有道理,但今天無論如何也趕不到小城。于是小裴又打電話跟“李主任”商量,“李主任”給了小裴一個賬戶,讓他先打進六萬元,剩下的錢過些天湊足到小城市政府提車時交。于是,小裴將六萬元存入了“李主任”指定的賬戶中。
然而第二天齊副縣長就要到小城開會,小裴的老舅聞訊當天晚上就把一包土特產拿了過來,告訴小裴:“送李主任的。”小裴心領神會地把東西放進了汽車后備廂里。
到了小城,小裴送齊副縣長到市府,看著領導進了辦公大樓,知道領導一時半會兒不能出來,抽時間駕著車去了相鄰的市委。他想先看看那輛A6的車況,再給李主任送點禮拉拉關系。然而到了司機班向熟悉的雷班長一打聽,雷班長說:“沒聽說要賣車呀。”小裴當時就蒙了,忙打聽辦公室的李主任在幾樓辦公。雷班長笑道:“你找李主任哪?他跟著劉副書記和王副市長出去考察已經走了十幾天,不在家。”小裴頓時如一盆雪水澆到頭上,他明白自己被人騙了。
小裴立即打電話給在小城當刑警的表哥,表哥匆匆趕來聽完小裴把事情的原委述說一遍后,拍手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太好了!”小裴瞧著表哥高興的樣兒,很是不明白:“哥,我都賠六萬了,你不幫我忙還看笑話。”表哥忙收住了笑容,正言道:“局里曾經幾次接到過冒充領導行騙的案子,但一直查不到線索。局領導在內部會議上拍著桌子說,誰破這個案子就給誰立功、授獎、提級。你今天提供的線索太重要了,咱哥倆聯手把他捉住,你收回被騙的錢財,哥也有個立功的機會,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嘛。”小裴聽了也高興起來,但想了想又說,“可我只跟他通過電話,又沒見過面,如何抓這個騙子?”表哥一笑,說:“老弟呀,你這樣……”
幾天后,小裴果然接到了“李主任”的電話。“李主任”約小裴到望月賓館交剩下的提車款。小裴于是給表哥打了電話,表哥報告了領導,一張大網悄悄地罩向望月賓館。
“錢準備好了嗎?”在望月賓館的大廳里,“李主任”愜意地仰靠在沙發上問小裴。小裴把隨身帶的一個黑皮包拉開拉鏈,推了過去:“李主任你點點。”“李主任”掃了一眼里邊的鈔票,笑道:“你是老齊的人,我還信不過?好了,剩下的事我來辦,明天你到市委找我提車。”說著起身提著包準備走時,看見身后已經圍上來了幾個警察,“李主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常年玩鷂子,今被鷂子啄了眼。”
“李主任”被帶走了,這一切都被二樓憑欄坐那喝茶的時倩看在了眼里,她又一次驚呆了。她不敢再回房間,抽個空子溜出了望月賓館。
時倩跑回了降龍鎮,找到了童年的玩伴孫大頭和顧大嫂,向他們哭著說出了樂小和遭難了,求他們出手幫幫忙。第二天顧大嫂開著出租車,拉著丈夫和時倩就進了城,他們求到了柴大官人,柴大官人又輾轉求了一圈,幾天跑下來終于得到實信,案情清清楚楚,樂小和多次冒充領導行騙,數額巨大,會判個一二十年的。聽到消息時倩哭出了聲:“都是我給小和哥惹的禍。”孫大頭也嘆氣道:“當初小和也是為了救我,才走上這條路的。”眾人都看向一向有主意的柴大官人,柴大官人撓撓頭皮想了好半晌,說:“咱不如找個律師問問。”
于是一行人來到了金鼎律師事務所,一個戴眼鏡胖胖的律師接待了他們,律師聽完了他們的述說,略一沉吟告訴他們:“這是犯罪,肯定要判刑。不過他如果能退賠所騙錢款,我會當他的辯護律師,爭取從輕。”
出了金鼎律師事務所,眾人就開始分頭籌錢。他們找了一圈人湊了一筆錢,可是到了法院一打聽,樂小和詐騙額太大,他們湊的錢還不夠。眾人相聚在降龍鎮時倩家都搖頭無語。
第二天,時倩硬著頭皮找了爹媽和樂老板。
十幾天后,法院的判決下來了:“……由于案犯積極退賠所騙取的錢款,特從輕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樂小和判了刑被發配到勞改農場。時倩曾攙著樂小和的老父親探過監,穿了囚衣剃了光頭的樂小和在會見室見了老父親和時倩,老父親語重心長地說:“兒呀,你好好改造,別再出妖蛾子了。”時倩也抹著眼淚告訴樂小和:“哥,我等著你出來。”
三年過去了。
樂小和出了監,顧大嫂開著車帶著時倩把他接回降龍鎮。此前,時倩已經以兒媳的身份住進了他家,幫他侍候著爹媽。回到家的第二天,時倩和樂小和就辦理了結婚登記手續。
夜深人靜時,樂小和摟著時倩說:“三年來我在里面,政府常教育我們‘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開始我也聽不進去,只怪自己算計不周。時間一長我改變了看法,我那同監的人中技巧高的大有人在,可他們也躲不過法律。”
那年秋天,孫大頭終因脊椎傷病癱在了床上。秋去冬來,一場雪連著一場雪,孫大頭望著窗外的雪感覺到身子更加不適,他明白自己的大限就要到了,他趁著妻子出門跑車時電話招來了柴大哥。柴毛頭坐在他床前,拉著他的手安慰他說:“兄弟,有病治病,別擔心錢的事。”他拉著柴大哥的手眼里涌出了淚,大滴大滴地滴濕了枕頭:“哥,兄弟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這么多年的心事,你愛能當兄弟的娟子。哥,我也愛娟子的豪爽,當年是你當兵走了。要不她嫁的就是你。”“都是過去的事了,好好養病要緊。”“你要還愛她,你就照顧她吧,她其實是個命苦的人,跟著我沒享過一天福。我看只有跟著你她才能得到幸福,你答應我,我走了你照顧好她。”“別想那么多,好好的,咋會就走呢?”孫大頭不再說話手卻攥得更緊,一雙淚眼看向柴毛頭,柴毛頭只好點下了頭。
孫大頭果然沒有熬過這個冬天。顧大嫂哭得聲嘶力竭,葬了丈夫后第二天,她抹了一把眼淚就又開車上路了,她還要掙錢供養都在讀中學的一雙兒女。丈夫走了,柴大哥經常帶些糧油肉菜什么的來家,進門就幫她干些出大力的活,走時還留些錢款。她堅決不要,可是柴大哥總是不說一句話擋回了她退錢的手,他比她力氣大。顧大嫂明白柴哥的心事,丈夫臨走前告訴了她。她雖也喜歡柴大哥,可她心中還是有陰影。
春天來了,水庫邊上的柳樹冒出了綠芽,柴毛頭終于向顧大嫂表白了自己的心跡:“娟子,我們合到一起過吧,我會好好對待孩子的。”“可是,孩子們會同意嗎?”一向豪爽的顧大嫂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柴毛頭約鄭屠喝酒,兩杯干后說出了顧大嫂的擔憂。鄭屠拍著胸脯說:“這事交給我了。”三天后,鄭屠在校門口截住了正要回家的孫大頭的一雙兒女孫濤孫靜,他請這雙兒女去吃魚頭面。吃完面鄭屠說了:“你們的媽媽和柴伯伯相愛了,你們同意嗎?”孫濤一怔,眉頭皺了起來,孫靜卻拍手道:“我早看出來了,我同意柴伯伯做我們的繼父。”孫濤瞪了一眼妹妹。鄭屠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問道:“柴伯伯對你們好嗎?”“從小就對我們好,這是沒說的。可,鄭叔,我父親才走了不久呀。”孫靜小拳頭捶在了哥哥身上:“瞧不出哥還挺封建的,只要咱媽覺得幸福不就行了嘛。”孫濤又思索了好久,終于認為妹妹說的是個理,他也點頭同意了。
春深,花正艷,柴大官人要娶顧娟了。童年的兄弟伙們都為大哥高興,相商著要好好地大鬧一番,遠在南方的時倩和樂小和聞訊也趕回了降龍鎮。柴大官人早已洞悉了兄弟們的心事,那天他召集了童年的十幾個兄弟姐妹,哈哈一笑道:“各位,咱們劃船到水庫深處的小島舉辦婚禮如何?”眾兄弟姐妹齊拍手。當天他們就來到了水邊上,這里停著一艘小船,船前艙放滿了喜糖、喜煙、喜酒,還有燒烤的炊具。鄭屠瞧這船上的東西,笑道:“哈,你個老謀深算的家伙,這啥都備好了,就等著我們上套呢。”時倩拍著手嘻嘻道:“大哥太有創意了,好玩。”說著帶頭就跳上了船。眾人相跟著也登上了船。就在解纜時,從鎮里跑來黃鶯兒,她身后跟著鄭屠的小弟弟鄭新耀,她邊跑邊揮手喊道:“也帶上我們。”柴毛頭看見越跑越近的兩人,問道:“咦,鄭老板,你弟弟咋成了黃鶯兒的尾巴了?”鄭屠咧嘴笑,笑得心都醉了。
小島上草木深深,草叢中百花盛開染得滿小島姹紫嫣紅,手巧的女人們采來鮮花編成花冠戴在了顧娟頭上,一拜天,二拜水,三拜眾兄弟姐妹,柴毛頭和顧娟正式成為夫婦。大家還沒開口,顧娟先說話了:“還是那句話,嫁人不嫁姓,我還是顧大嫂。”眾位兄弟姐妹齊道:“當然,你這個稱謂這輩子怕是改不了了。”
夜深,水里的寒氣漸漸泛起,相伴的男女們不由就成雙成對地躲到了樹蔭花叢中緊緊相擁。柴毛頭擁著妻子躲避著眾人來到了半山腰,顧大嫂偎在他懷里,問道:“我也不漂亮,你為什么喜歡我?”柴毛頭深情地看了一眼懷里的妻子:“我喜歡的就是你有男人的豪氣。”
此時的降龍鎮萬家燈火通明,遠眺,天上的星星與降龍鎮的燈火連接在了一起,讓小島上的人們感覺這真是一個星光璀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