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 Mooney
科學告訴你,為什么有人不相信科學
“人一旦確信了某個觀點,就不會輕易動搖。如果你告訴對方,你不同意他的觀點,他就不搭理你了。如果你把事實和數據羅列出來,對方就會質疑你的信息來源是否可靠。當你訴諸邏輯時,對方就搞不懂你在說什么了。”
斯坦福大學著名心理學家利昂·費斯汀格(Leon Festinger)在一篇可以用來論述氣候變化否定論的文章中這樣寫道—拒不承認,正是如今眾多的美國人對于全球變暖現象及其人為所致的事實所持有的態度。但這篇文章發表于20世紀50年代,在那時談氣候變化還太早了點,實際上,費斯汀格講的是心理學中一個著名的案例。
費斯汀格和幾個同事混入了“尋找者”(the Seekers)組織,這是芝加哥地區的一個小型的信徒(Xiéjiào)團體,其成員相信自己在和外星人交流。教徒相信一個叫“薩南達”(Sananda)的外星人,就是耶穌基督轉世到另一個星球的肉身。該團體的領袖是熱衷于戴尼提(Dianetics) 的桃樂茜·馬?。―orothy Martin),她通過無意識書寫將星際信息記錄下來。
經馬丁之手,外星人告知信徒末日災難降臨地球的準確時間:1954年12月21日。馬丁的一部分追隨者辭了工作、變賣家產,眼巴巴地盼著當大陸開裂、海水淹沒美利堅時,一個飛碟會拯救自己逃離滅頂之災。教徒甚至不穿文胸、拆掉褲子上的拉鏈,因為他們覺得金屬會對航天器的安全構成威脅。
預言破滅時,費斯汀格和他的團隊與這群狂熱分子待在一起。首先,“上面的人”(信徒有時這樣稱呼外星人)沒有現身拯救尋找者。其次,12月21日這一天平安無事。這正是費斯汀格等待良久的時刻:信念體系如今已經被事實瓦解,該教派的忠實信徒會做何反應呢?
一開始,尋找者教徒都在努力找個解釋說法。不過很快,合理解釋就出現了。他們收到了新信息,說在最后一刻,全人類都逃過了一劫。費斯汀格總結了一下外星人的新聲明:“該團體成員徹夜端坐,他們散發了太多正能量,因此上帝最后將地球從徹底摧毀的悲慘命運中拯救出來了。”是尋找者他們堅信預言的強大意愿使世界免于被摧毀!
從那天開始,原本不樂意在報刊上露面、也不愿意布道的尋找者信徒開始傳教了。“他們的緊迫感特別強烈?!辟M斯汀格寫道,“他們之前深信不疑的事被徹底證偽了,這卻讓他們對自己的信仰更加堅定。”
尋找者教徒丟了飯碗,被報刊嘲諷,人們還盡量讓他們遠離思想易受影響的年輕人。盡管馬丁的太空教派算是人類自欺欺人事例中比較極端的,但貼近生活的案例可不少。費斯汀格時代結束后,心理學和神經科學領域的大批新發現進一步顯示出,人類先入為主的觀念如何扭曲了人們的想法,甚至連那些人類自認為最理智、最合邏輯的結論都受到了成見的影響。這種所謂的“動機性推理”(motivated reasoning) 傾向,可以說明為什么對于證據確鑿的事情,不同團體的看法卻截然相反,比如氣候變化、疫苗、死刑、總統的出生地點和信仰問題以及此類種種??磥?,希望人類能被事實說服是挺不符合事實的。
理性思考回避不了感性因素
動機性推理理論的基礎,是現代神經科學的一項關鍵認識:推理過程中其實充斥著感性因素(也就是研究人員常說的“情感”[affect])。推理和情感不僅僅形影不離,面對身邊的人、事、觀點時,人類肯定和否定的情緒會比意識思維更快跳出來;情緒產生的時間是毫秒級的,人類無法立刻意識到這些情緒,但它們的產生卻被腦電圖設備捕捉到。這并不是什么值得驚訝的事:演化中,人類需要對周遭環境的刺激做出快速反應。這是“人類的基本生存技能”,密歇根大學政治學家亞瑟·盧皮亞(Arthur Lupia)這樣解釋。人類會排斥有威脅的信息,接受友善的信息。人類不僅將攻擊或逃避反射(fight-or-flight reflex)用在對天敵的策略中,也用在對信息的反應上。
當人們以為自己在說理時,其實往往是在為自己所相信的觀點開脫。
設想有這樣一個人,她堅信神創論,最近聽聞一則科學發現,說一個新發現的原始人類證實了人類的演化論起源說,這無疑在客觀上對她的三觀造成了沖擊。紐約大學石溪分校的政治學家查爾斯·泰伯(Charles Taber)解釋說,接下來她的潛意識就會對新信息產生消極反應,這種反應會引導意識頭腦中某種記憶和聯系的形成?!叭藗儠肫鹉切┡c先前相信的觀點一致的想法?!碧┎f,“這會讓人們組織論證,質疑自己的所見所聞?!?/p>
換句話說,當人們認為自己在推理時,可能恰恰是在為自己相信的觀點開脫?;蛘?,用弗吉尼亞大學心理學家喬納森·海特(Jonathan Haidt)提過的一個類比來解釋這事兒也挺恰
當人類認為自己是科學家,但其實都在做律師的那些勾當。人類的“推理”不過就是達成一種預定目的的手段,這個目的就是打贏自己的“官司”,而推理過程中偏見隨處可見。其中的一種被稱為“證實偏見”(confirmation bias)的偏見,即人們往往更加注意支持自己觀念的證據和論證;另有一種偏差稱為“不證實偏見”(disconfirmation bias),說的是人們會花過多精力去拼命拆穿或駁倒與自身觀念相左的觀點或論證。
這里面提到了太多的心理學術語,但放到人際關系問題中,這些心理學機制就不難理解了。如果我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另一半紅杏出墻、不愿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個恃強凌弱的校園惡霸,對于那些感情上不甚相關的人,他們不會否認眼前明顯的行為,但我會不遺余力地將這些行為做出另一番解釋。這并不表示人類不想準確地認識世界,人類當然想了。這也不表示人類永遠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我們當然會改變。只不過,除了準確性以外,人類還有其他重要的目的,包括確認一致性和維護自身感受。通常正是這些目的讓人們即使面對事實,仍舊極不情愿改變自己的觀念。
科學很容易被曲解
現代科學的誕生源于人類鏟除這類主觀錯誤的嘗試,17世紀偉大的科學方法理論家弗朗西斯·培根將這種主觀錯誤冠以“大腦的謬誤”(idols of the mind)的稱謂。即便單個研究人員容易深陷在自己的理論中,同行評議和質疑制度等更多個體參與的制度的建立,就是為了保證最佳的結論最終能夠脫穎而出。
但是,人類個體對科學給出的結論做出反應,這個過程完全是另一碼事。頗具諷刺意味的是,研究人員過度糾結于細枝末節并努力將不確定性降到最低,因而人們在閱讀科學文獻時極易曲解文意。將與其信念相關的科學數據擺在思想家或信眾面前,無疑會讓他們的動機性推理泛濫,場面就像小孩子進了糖果店而沒有大人管束。
毫無疑問,很多心理學研究已經表明,人們對科學或者技術證據做出反應的方式,就是為自身已有的觀念做辯護。1979年的一個經典實驗中,支持和反對死刑的被試都看了一段2個虛構科學研究的描述,其中一個研究支持死刑,認為執行死刑對暴力犯罪、尤其是謀殺具有震懾作用,而另一個則反對這樣的觀點。兩組被試也都看了針對2個虛假研究的方法的詳細評論,從科研角度來講,這兩項研究的合理性旗鼓相當。但每一組被試都會對結論與自己意見相左的研究提出更多批評,而覺得結論與自己觀念一致的研究更“有說服力”。
此后,科學家進行了很多其他的研究,調查人們對平權法案、槍支管制和同性戀形象的準確性等諸多問題的相關證據作何反應,都得到了類似結果。甚至當研究人員明確要求被試拋開成見、客觀對待兩方面證據時,被試者往往也做不到這一點。
直截了當的說服方式有時會弄巧成拙,在事實面前,對方不僅不會改變想法,甚至可能對自己的錯誤觀點更加堅定。
人們并不是以曲解或選擇性閱讀科學文獻的方式來支持自己現有觀念這么簡單。根據耶魯大學法學院教授丹·卡漢(Dan Kahan)及其同事的研究,人們對道德、社會秩序的根深蒂固的觀念,能用來有效預測人們會認為誰才是正統的科學專家,并由此預測人們對爭議性議題中的“科學共識”態度如何。
卡漢進行的研究中,研究人員基于被試者的文化價值取向,將他們歸為“個人主義者”或“社群主義者”,以及“階級主義者”或“平等主義者”(這種分類方式多少有點過于簡單,可以近似將階級個人主義者等同于保守的共和黨人,將平等社群主義者等同于自由派民主黨人)。在一項研究中,研究者要求不同實驗組的被試幫好朋友判斷氣候變化、封存核廢料、隱秘攜帶槍支法律(Concealed Carry,指以隱蔽的方式在公共場合攜帶手槍或其他武器,隨身攜帶或者置于附近,比如背包或轎車里皆可)相關的風險。“這位朋友會告訴被試,他計劃讀一本與此相關的書籍,但想知道被試是否覺得作者是知識淵博、值得信賴的專家?!敝螅芯咳藛T會給被試一份編造出來的專家簡歷,該專家“是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在某所一流大學中獲得了相關專業的博士學位,如今在另一所精英高校任教?!苯又?,研究者會給被試看一段“專家”的書摘,其中,對該問題當前風險的描述或高或低、或有理有據,或只是推測性質。
實驗結果非常明顯,以全球變暖問題為例,當該專家的立場是全球變暖千真萬確且是人為造成的時候,只有23%的階級個人主義者認為作者是“值得信賴的知識淵博的專家”。但認可該科學家的專業見解的平等社群主義者則多達88%。將問題換成核廢料是否可以安全地儲藏在地下,或者允許人們攜帶槍支是否能阻止犯罪時,研究人員也得到了類似的結果。(這種效應有時也會改變。在另一項研究中,階級主義者與社群主義者會贊成強制精神病患者接受治療的法律,而個人主義者和平等主義者則反對該法律。)
換言之,人們不相信科學資料的正確性,是因為其結論違背了自己深信不疑的觀點,進而也就不相信上述幾種情況下的相關風險。對于階級個人主義者而言,他很難相信自己標榜的東西(商業、工業、人們持有槍支保護家人安全的自由)可能導致危害社會的后果。反之,宣揚平等主義的社群主義者傾向于認為,自由市場有害、父權家庭會教壞孩子、人們管不住手中的槍。
研究中的被試并不“反科學”,至少他們并不覺得自己反科學。只不過,“科學”是合他們心意的觀點?!叭藗兠媾R災禍了,這是一種糟糕的狀況,不同的公民相信不同的文化認證系統,他們各持己見。”卡漢說。
怎么才能讓人相信科學
人們一般認為,一定要用證據和論證說服別人,而上篇文章 中的結論無疑讓這種看法站不住腳了。事實上,直截了當的說服方式有時會弄巧成拙,在事實面前,對方不僅不會改變想法,甚至可能對自己的錯誤觀點更加堅定。
以下面的問題為例,2003年美國對伊拉克戰爭前,薩達姆·侯賽因是否秘密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weapons of mass destruction, WMD)。政治學家布倫丹·尼漢(Brendan Nyhan)和詹森·萊弗勒(Jason Reifler)給被試者看偽造的報道,一篇最早提及該問題的文章(引用了2004年小布什總統的話),之后是駁斥該觀點的文章(其中引用了伊拉克調查小組的調查報告,該報告指出,沒有證據表明美國對伊拉克戰爭前,伊拉克開展了任何WMD項目)。研究者發現,觀看報道起了反效果,保守派比觀看報道前更愿意相信戰前伊拉克擁有WMD這一觀點。(研究者也給自由派看了一則虛假新聞并觀察了被試的反應。這則假新聞上面說,小布什政府并沒有“禁止”胚胎干細胞的研究。自由派也沒有被說服,但也沒有更相信自己之前的觀點。)
另一個研究可以告訴我們,當人們拒絕相信別人的說辭時,大腦中究竟發生了什么。西北大學的社會學家莫妮卡·普拉薩德(Monica Prasad)及其同事想看看,他們能否讓那些最有可能相信薩達姆和基地組織有秘密合作的人,即高度親共和黨國家的共和黨支持者,改變自己的想法。為此,研究人員設計了一項研究。在實驗中,研究人員引用了“9·11”委員會的報告,以及小布什本人否認其政府曾“發表過‘9·11恐怖襲擊由薩達姆和基地組織共同策劃”的聲明。
事實表明,甚至連小布什的親口之言都無法改變選民的想法。原本堅信伊拉克與基地組織有所勾結的人中,改變想法的只有1/49。人們更常見的反應,則是以種種方式拒絕接受該事實,有的人會反駁,有的人則是堅持立場:
采訪者:“9·11”委員會并未發現薩達姆與“9·11”恐怖襲擊有任何關系,而且小布什總統也認同該說法。對此你怎么看?
受訪者:好吧,他們肯定說委員會沒有任何證據,但我覺得,人們(我們)還是可以保留自己的看法,即便他們這樣說,人們(我們)也還是可以表示懷疑。
有結果表示,在現任政府面臨的爭議性問題上,人們也有相同的反應。例如,Ground Zero 清真寺(Ground Zero mosque,指計劃在與世貿中心原址相距兩條街區的位置建造的伊斯蘭文化中心,其中包括一座清真寺,“9·11”之后,美國人用 Ground Zero 代指世貿中心原址——譯者注)的問題。利用政治謠言粉碎網站 FactCheck.org 的信息,俄亥俄州的一個研究團隊給被試看了一篇詳細的文章,該文駁斥了“支持伊斯蘭文化中心和清真寺提案的伊瑪目(伊斯蘭宗教領袖的尊稱)費薩爾·阿卜杜勒·拉烏夫(Feisal Abdul Rauf)同情恐怖分子”這一流言。但知曉該流言并相信其真實性的人中,只有不到1/3 改變了想法。
不相信科學的合理性
一個關鍵的問題是,這種反應到底有多“不理性”。而這個問題恰恰很難回答。一方面,因為接收了一小段新鮮信息,就拋棄了前半生建立起來的整個信念體系,這不太現實。“一個人很可能說:‘我之所以支持死刑,是基于我之前生活中接觸到的全部真實信息?!彼固垢I鐣睦韺W家喬恩·克洛斯尼克(Jon Krosnick)解釋說。的確,將拒絕接收科學結論視為極其“合理”的行為是有一定道理的。耶魯大學的卡漢解釋說,在一些保守的群體中,“如果有人說:‘我覺得氣候變化還是有點道理的。該群體的其他成員就會給他貼上特定的標簽,這個人之后的生活就會多少有點不順利?!?/p>
這或許能夠解釋尼漢及其同事在研究奧巴馬是穆斯林這個謬誤時所發現的奇怪模式。當非白人研究員進行實驗時,被試會改變自己對于總統宗教信仰問題的看法,糾正錯誤觀念。但是,當只有白人研究員在場時,共和黨被試尤其容易更加堅信奧巴馬是穆斯林這條流言。被試會根據聽者的身份,依照社會稱許性(Social Desirability)來調整自己的觀念(或者所對外宣稱的觀念)。
這使研究者的關注點聚焦到媒體上。人們在證據確鑿或可解的問題面前,態度卻呈兩極分化態勢,這也許是由于某種動機性推理,但也可能是因為人們最初接受的信息就是歪曲的,或者是兩個因素共同導致的結果。例如,Ground Zero清真寺的這個例子,一項后續研究 表明,問卷回答者中,看過福克斯新聞的人更可能相信拉烏夫同情恐怖分子的流言和與此相關的三個流言,而他們對流言的相信程度也比沒有看過福克斯新聞的受訪者高。
知道得越多,越難改變觀點
好,人們會傾向于關注與自己相信的觀點一致的信息,而且也會對傳遞信息的來源做出選擇。似乎情況一直如此,對吧?也許是的,但如今這個問題無疑變得更嚴峻了,因為人們瀏覽信息的方式發生了變化—人們會通過facebook 好友分享的鏈接、缺少細節信息和語境的 Twitter(微博)、小眾傳播和受眾數目少卻志趣相同的、通常高度觀念化的媒體接受信息。密歇根大學的亞瑟·盧皮亞說,基本的人類生存技能“并不能很好地適應這個信息時代了”。
如果你想搞清楚人們是如何以及為何選擇了動機性推理、拋棄了事實,除了氣候變化,你找不到更好的測試案例了。畢竟,人類已經掌握了該問題高度專業的信息,人們也對此問題有根深蒂固的見解。很肯定的一點是,一個人是否承認全球變暖的事實,一個重要的預測指標就是看他是共和黨人還是民主黨人。即便科學在這一問題上給出的結論愈加明確,這兩類人對此的態度卻變得越來越對立。
看來,教育并不能改變共和黨人的看法可能并不奇怪。正相反,受教育程度越高,其錯誤觀念就越頑固,2008年的一項由皮尤民眾與媒介研究中心所做的調查 顯示,只有19%的具有大學學歷的共和黨人認同全球正因人類活動變暖,而31%的大學以下學歷的共和黨人認同該觀點。換言之,就氣候變化而言,學歷越高,往往否認科學的可能性越大。另一方面,對于民主黨人和獨立派,教育程度越高,往往對氣候變化的承認度越高。
其他研究也發現了類似的效應:自認為對全球變暖問題最了解的共和黨人,卻是最不關心這個問題的人;而共和黨人中,一般而言對科學不信任程度較高的人,即使了解更多相關信息,也不會產生更多憂慮。這究竟是為什么?紐約大學石溪分校的查爾斯·泰伯和米爾頓·洛奇(Milton Lodge)說,動機性推理的一個潛在的危害就是,相比了解不多的人,熟知政治話題的人更容易有偏見。“反感某項政策—比如墮胎—的人,如果對此了解不多,他們只是立馬表示反對,”洛奇說:“但如果他們知道很多,就會進一步提出反駁論點?!边@些人和其他人一樣受感性驅使、一樣帶有偏見,但他們能想出更多、更好的理由去解釋自己為什么是對的,因此就變得更難改變想法。
氣候門(Climategate)中,選
擇性引用的郵件內容之所以能被有偏見的人快速輕易地抓住,作為丑聞的鐵證,也許也能由此得到解釋。動機性推理者在支持自身觀點時,最容易出現的行為就是挑選最有利的證據(cherry-picking),而且無論你對氣候門看法如何,那些郵件中總可以找到支持自己看法的新信息。
氣候門對公眾輿論產生了顯著的影響。耶魯大學氣候變化對話項目主任安東尼·萊斯洛維茨(Anthony Leiserowitz)這樣表示。這一事件導致公眾對氣候變化的擔憂程度總體上下降了,對科學家的信任也顯著減少。但是,人們現在應該能想到,這些下降主要集中在特定美國群體中:共和黨人、保守派以及持“個人主義”價值觀的人。自由派和“平等主義”價值取向的人對氣候科學及學者的信任根本沒有下降?!皬哪承┙嵌戎v,氣候變化就像羅爾沙赫氏試驗?!比R斯洛維茨說,“不同群體對模棱兩可的事實解讀大相徑庭?!?/p>
科學進步,反科學的體系也在壯大
有沒有主要是“左派”人士拒絕承認科學的案例呢?當然有,兒童疫苗導致自閉癥疫情這樣的說法就是。這一觀點的支持者中,最有名是環境保護人士小羅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和諸多好萊塢名流(最出名的是珍妮·麥卡錫和金·凱瑞)。《赫芬頓郵報》給了反對派許多版面。新書《恐慌病毒》(The Panic Virus)的作者賽斯·芒金(Seth Mnookin)提到,如果你想找反對疫苗的人,只要去全食超市(Whole Foods)里溜達一會兒就行了。
不接受反駁意見的觀念系統有很多特征,反疫苗這個觀念具備其全部特征。過去十年,多項流行病學研究已經證明,兒童疫苗促使自閉癥發病率上升的說法并不可信,而且,盡管據稱疫苗中會導致自閉癥的試劑(一種叫做硫柳汞的含汞防腐劑)已經禁止使用很長時間了,但自閉癥發病率仍在上升,這一事實也能駁斥該觀點。
但是,真正相信這一說法的人仍舊深信不疑,他們會批評每一項反駁其觀點的研究,疫苗-自閉癥研究者安德魯·韋克菲爾德(Andrew Wakefield)1998年發表在《柳葉刀》雜志上的論文被撤銷,其行醫執照隨即吊銷后,他們甚至團結起來為其辯護,這篇論文恰恰是當前疫苗恐慌的源頭。然而,人們根本無需驚訝。反疫苗人士建立了自己的喉舌媒體,比如自閉癥時代(Age of Autism)網站,每當新的科學進展又給反疫苗論提出了進一步質疑,這些媒體就迅速發表批評反駁文章。
這一切產生了一個問題:就處理信息過程中的偏見而言,“左派”與“右派”有明顯的不同嗎?或者,是不是所有人產生偏見的可能性是相同的?
兩者的區別很明顯。如今,“右
派”拒絕承認科學的傾向顯然更明顯,一旦你針對氣候及相關環境問題、反環境主義、基督教右派對生殖健康科學的攻擊、干細胞和生物醫學研究等問題進行調查,就能發現這一點。更明顯的是,民主黨派政府官員中支持反疫苗態度的人幾乎不存在,而共和黨選舉產生的官員,幾乎眾口一詞的反對氣候科學的觀點。
一些研究人員指出,政治“左派”和“右派”之間存在心理差異,這些差異會對他們對新信息的反應產生影響—保守派更死板專制,而自由派則對有分歧的議題更包容。紐約大學心理學家約翰·喬斯特(John Jost)進一步提出,保守派是“衛道士”:他們用動機性推理維護現狀。
但這是一個頗有爭議的領域,因為只要一個人試圖用心理分析法去分析固有的政治差異,一連串的反駁觀點隨之而來:教條又好斗的共產主義者呢?歷史上黨派的意見是如何改變的?畢竟,前蘇聯否定遺傳學這段歷史恐怕是最典型的意識形態驅使的否認科學的案例了,當時,凡是與特羅菲姆·李森科意見相左的前蘇聯研究者都被處決了,就連遺傳學本身也被打成了“資本主義”科學,官方禁止遺傳學的研究教學。
如何讓人接受科學證據?
結果就是,目前我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所有人都會在一些情況下一葉障目。然后,問題就變成了,人們怎么做才能消減人類本性的不利影響呢?
先入為主的觀念對人類對新信息的扭曲反應作用非常強大,考慮到這一點,有一件事就變得十分明確:如果你希望某人承認新證據,一定要保證在不會觸發其防御性情感反應的環境下把證據拿給他看。
部分由于卡漢在耶魯大學的研究工作,這一理論漸漸受到青睞。在一項研究中,他和同事將氣候變化的基礎科學知識編寫成兩篇偽造的報紙文章,分別冠以不同的標題—“科學專家小組為解決全球變暖提出了反污染方案”和“科學專家小組為解決全球變暖提出了核方案”,然后測試不同價值取向的市民反應如何。果然,后一個標題讓階級個人主義者更容易認可人類是全球變暖的禍首這一事實。卡漢推斷,會出現這樣的效果是因為科學事實被改編成了對他們的親工業世界觀有吸引力的故事。
依此邏輯便可得到以下結論:如果有商業或宗教領袖能將氣候變化問題放在另一種語境中論證,使該語境的價值觀不同于環境主義者和科學家在論證時所持有的那種,經他們之口,保守派對氣候科學持認可態度的可能性會提高。這樣做可以在卡漢所說的“事實的文化戰爭”中有效地傳遞出一個緩和信號。換句話講,這雖然看上去有些矛盾,但不要以真相為重點以期說服對方,而要以價值觀作為糖衣炮彈,這樣才能給真相一個乘虛而入的逆襲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