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琦
1624年英國的《壟斷法案》生效,此法案是世界史上第一部具有近代意義的專利法規,以它的產生為標志,英國專利制度初步確立。而此基礎之上制定的現代專利制度體系成為全球化專利制度體系規則構建的重要藍本之一,值得深入研究和學習。就在8月26日,記者有機會在北京專訪了英國高等法院專利法庭的大法官Colin Birss。他讓我們對于英國的知識產權審判領域有了更直接,更深入的了解。
Birss法官講話謹慎,同時言語間帶著獨特的英式幽默,很是親切溫和。這是Birss法官的首次中國行,他一再表示對這次的訪問充滿了期待,希望可以同中國的法官同仁交流學習,雖然兩國的制度不同,但在知識產權領域所面臨的問題是類似的,雙方的交流借鑒是非常有意義的,雖然時間短暫但與中國同仁的交流令他受益良多。在其個人的印象中,同20年前相比,知識產權在中國的重要性有著非常大的提升,這是中國知識產權發展較為成功的表現。
而Birss法官輝煌的職業生涯讓我們初步看到中英之間法律制度體系上的細微差別。在英國,法官是從具有豐富出庭經驗的法律執業者中逐級遴選而來。Colin Birss1990年獲準成為律師,并逐漸成為一名出色的知識產權法出庭律師,其出庭的法院包括英國法院、歐洲專利局以及歐洲司法法院;2003至2008年期間擔任英國專利、商標和外觀設計總審計長之常務顧問;2008年榮獲皇家律師資格;2010年,他以英國專利郡法院法官身份兼任英國版權裁判所主席;2013年列席英國高等法院大法官法庭、專司專利法庭。
詳盡的長篇判決書
China IP:英國的專利保護途徑有哪些?請您介紹一下基本的訴訟成本及周期?
Birss法官:英國基本上是兩套途徑,通過民事來解決知識產權的爭議案件,一是高等法院,它是高級法院之一,主要審理價值較高和重要性較高的案件,成本會比較高。大法官法庭負責知識產權案件,可由幾位專業法官參加審理,而大法官法庭中的專利法庭是審理專利和已登記外觀設計案件的專門法庭。
另外一套是專利郡法院,程序的設計適合標的比較小的案件,這是近年來新的探索,旨在幫助中小型企業降低在高等法院進行知識產權訴訟的成本,希望能夠在英國的制度之下也可以有成本相對較低的解決爭議的途徑。比如在高等法院解決一起較大的藥品專利案件,他的價值是三億英鎊,可能整個成本要一兩百萬英鎊,就是因為它的標的非常之大。
如果換成是很小的案子肯定不會有人花費一兩百萬去打官司。而這里提到的專利郡法院,法院設定了訴訟費的固定上限為5萬英鎊,并且此費用可以申請退還,從而為進入訴訟的企業提供更多的確定性。因為案件比較小同時設定了賠償金上限是50萬英鎊,從而可以更容易地判斷哪些案件應該由專利郡法院審理。同時還設定了案件審理時間的上限為1至2天,降低成本和案件的復雜性,并采用積極主動的案件管理方式確保僅與審理相關的證據,通過在案件中適用這種方式,降低審理證據的成本。
另外,針對簡單的和價值低于1萬英鎊的案件,在專利郡法院當中還有一個小額申訴通道(SCT)。這種案件的審理可以在無律師代理的情況下召開,一般都是自己出庭,而這些案件也根本不判賠律師費,這個小額申訴的機制是非常新的機制,這項程序適用于著作權、商標和未登記的外觀設計案件。
China IP:您一直提到訴訟成本的問題,在英國是不是并不支持遇到侵權問題后選擇訴訟呢?
Birss法官:英國的法律文化是避免大家到法庭去訴訟的。因為法庭對于當事人,對于國家來講都是費用大而且負擔重的一件事情,還是以和為貴,因此覺得調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在英國,司法制度基于普通法原則。普通法系中,在沒有專門法律匯編的情況下,在先司法判例將具有約束力。因此作為法官會做一份按國際標準來講更為詳盡的長篇判決,法官會解釋做出如此判決的推理論證。而這些推理論證就形成了具有約束力判例背后的法律原則。一旦某個法律要點在案件中被認定了,那么它將適用于日后所有包含相同主要事實的案件。
這樣無論對于當事人也好,或者其他類似案件的相關人,對于訴訟后會有怎樣的結果,都會做到心中有數,因此就會去衡量是否有必要到法庭去訴訟了。
英國法庭計算侵權賠償時,根據被控侵權人賣出的涉案商品數量,計算權利人因此損失的銷售額。有多少利潤就需要賠償這個利潤損失,如果侵權人能夠證明他的侵權行為并沒有導致權利人損失銷售額,這種情況并非一分錢不用賠,而是他需要賠權利人合理的許可費,因為他的銷售并沒有導致權利人銷售額的減少,但確認權利人收不到應該收的許可費。而且訴訟的程序法也保障被告人去說明他賣的產品的數量。
在英國,訴訟費用通常由敗訴的一方承擔。事實上,幾乎全部英國的民事訴訟賠償金都是補償性質的,而非懲罰性的。
一個法官的法院
China IP:在英國大概有多少個類似的專利郡法院,一年之中審理情況大概是怎樣的?
Birss法官:在英國,只有一個專利郡法院,法院只常設一名法官。在和你見面前,我剛剛結束海淀區人民法院的座談。那里審理的案件量之大,多到讓我難以置信的程度,令我充滿了敬仰之意。
英國的專利郡法院只有一個獨任的法官。法官公務繁忙時,將由助理法官幫忙處理。助理法官往往是非全職的,通常情況下,案件還是交由正式的法官審理。2012年,專利郡法院的收案量在兩百起左右。雖然不能和海淀法院的龐大數量相比,在英國跟簡化程序前相比收案量還是有很大的提升。英國的傳統案件量相對比較小,加之制度要求法官將法律的預測性提高,有了爭議需要以此來解決,因此一個英國法官一年處理兩百起案件這個量已經相當大了。專利郡法庭可以審理各類知識產權案件,并即將改名為知識產權法院。
小額申訴是從2012年開始的,與去年相比增長了很多,因為以往標的太小的知識產權案件是沒有地方可以訴訟的。英國政府希望能夠讓人民享受司法的服務,而專利郡法院主要是面向中小企業來服務。
有效的訴前禁令
China IP:訴前禁令制度是您這次來華交流的一個重點,您可否介紹一下英國的這一制度?
Birss法官:是的,我會和最高院有一個座談,專門來交流這個問題,一方面解釋英國的做法,同時也希望能了解中國的做法。
英國在民事案件中實行訴前禁令制度來自于美國氰胺公司案,于1975年由英國最高法院的前身——英國國會上議院創設。促成英國法官在審理訴前禁令申請時,須按規定步驟,判斷申請是否符合美國氰胺公司案中確立的四要素,再決定是否支持原告訴前禁令的申請。原告如要申請訴前禁令,須先依照“正常”訴訟程序向法庭起訴。一旦立案,則可向法庭申請訴前禁令。
在知識產權糾紛中申請訴前禁令,雙方當事人必須先證明各自觀點的可辯論性。法庭出于實際的考量,可以先著眼于對案情雙方利益的損害,分析若不設訴前禁令,是否會對其中某一方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失。舉例來說,一項原研藥還有一兩年的專利保護期,而有人想仿制這一藥物并立即推向市場,在這種情況下,法律雖未強制要求,但法官往往會判訴前禁令。這是因為在雙方都有理可辯的情況下,法官必須平衡雙方的權益。若不設訴前禁令讓仿制藥上市,藥品價格一定大跌,即使一兩年后判決原研藥藥廠勝訴,藥品價格也難再回升,因此,即刻禁止仿制藥上市,就是為避免對原研藥藥廠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
在英國的制度中有兩點需要注意:第一,法官不可以推定事實,他需要足夠的證據來證明。第二,原告必須證明,盡管法庭最終支持原告的請求,損害賠償金并不足以彌補原告的損失。接著,原告必須證明,若法庭不支持其請求,其可能遭受的損失將大于訴前禁令可能給被告帶來的損失。最后,原告必須承諾,在錯誤頒布禁令的時候賠償被告因此遭受的損失。
China IP:訴前禁令制度的執行情況如何?
Birss法官:英國的制度還是盡力的能夠給予權利人合理的賠償,同時禁令是強而有力的。禁令有有效的執行制度,例如,如果判了禁令,當事人不執行,那么可以用藐視法庭的制度去要求他執行,藐視法庭可以從罰金開始,罰金不執行還有查封扣押財產,一直到判處徒刑,這樣來保障有效執行。另外,從法律文化來說,如果專利不好,那么就要將它堅決無效掉,但是如果專利是好的專利,就要有力地去執行這個專利,維護當事人的權利。事實上禁令的執行情況還是非常不錯的。
另外,在整個知識產權體制當中,特別是對于專利來講,它比較復雜,需要富有專利審判經驗的法官去處理,希望以此來提高知識產權案件的處理質量。
難忘的中國印象
China IP:國際上的跨國企業間的專利大戰在各個國家頻繁上演,您怎么看待這種現象,對這種訴訟您持怎樣的觀點?
Birss法官:知識產權并不僅限于跨國公司,英國專利郡法院使各種規模的公司均可通過與自身實力相匹配的方式執行自己的知識產權訴訟。
誠然,大型跨國公司之間總是不乏知識產權之爭,且類似的案件往往發生在多個法域。近年來,隨著互聯網的發展,跨國之間的信息獲取變得越來越方便和快捷,知識產權之爭遂呈現愈演愈烈的趨勢。知識產權是全球的問題。法官也越來越注重其他國家的判決情況。我此次中國之行的目的之一即是與中國的法官同仁見面,這絕不是一項單向的交流,我想你一定不要低估我從中國同行里面學到的東西。
China IP: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更多的中國企業走出了國門,也會面對各種知識產權問題,您會給那些到英國發展的中國企業什么建議?
Birss法官:聽取專業人士的意見很重要。知識產權是一個既重要又復雜的問題,各國的知識產權制度看上去相似,但實際并不雷同。中國的企業要去歐洲、尤其是去英國發展,首先必須嚴肅對待知識產權問題。
同時,我也歡迎在英國的中資企業采取法律手段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在我的印象中,去年曾有一家中國企業到專利郡法庭起訴。這足以反映,中國企業是有意愿和能力通過英國的專利郡法院和知識產權制度維護自身權益的。
另外,在這里我還想和大家分享一件讓我對中國留下深刻印象的事,大概在6個月以前,我審理的一起專利案件,當時判定為專利無效,原被告雙方均是歐洲企業,但是導致這次專利無效的先有技術是中國的技術。這是我在歐洲審理專利案件近二十年,第一次遇到先有技術來自于中國的情況,也體現出中國對知識產權建設的重視,歐洲絕不可忽視中國的專利技術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