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煦
達爾文的《小獵犬號航海記》是一本一百年來久銷不衰的暢銷書。書中記錄了他1831年至1836年的環球航行中的所見所聞,這次偉大的航行最終奠定了進化論的基礎。
原文:
Whenever it is low water, winter or summer, night or day, they must rise to pick shellfish from the rocks; and the women either dive to collect sea-eggs, or sit patiently in their canoes, and with a baited hair-line without any hook, jerk out little fish. ——The Voyage of the Beagle by Charles Darwin
無論冬夏,黑夜或白天,每當海潮后退時,他們(居住在南美洲最南端火地島的印第安人,19世紀遭到殖民者的大規模屠殺,目前幾乎絕跡)就必須起身,走到巖石上去拾取貝類,婦女們或則潛入水中捕撈海膽,或則耐心地坐在獨木船上,用裝有食餌而沒有鉤子的釣絲放進水里去,不斷用急抽的方法釣起小魚。——《小獵犬號航海記》(查爾斯·達爾文)
解讀:
讀到這里,人們不禁要問,為什么“潛水”這么粗重的活兒要女人來干?是火地人歧視女性嗎?誠然,火地人在饑荒年代,會先選擇殺死年老的婦女當食物來吃而留下狗,但這并不能說明火地人“歧視婦女”或該社會中“婦女的社會地位”不如狗。在生產力和生活資料都十分低下和缺乏的火地人眼里,不過是“狗會捕捉海獺,可是老太婆不會”的單純原因而已。
其實,火地人選擇以女性進行潛水捕撈的生產方式,這本身也是一種“自然選擇”的結果。眾所周知,女性的皮下脂肪比男性要厚,也就是講,女性的抗寒能力在生理上就優于男性,她們在低溫環境中作業的時間要比男性堅持得長。另外,女性的生殖腺(卵巢)位于體內(盆腔),而男性的生殖腺(睪丸)位于體外的陰囊里,這樣的位置受外界環境的影響明顯比女性大。長期將這些器官暴露在低溫環境下,將勢必會因該部位的溫度過低而導致損傷。從臨床上看,在上世紀80年代以前,潛水裝備遠不及今天發達,不孕不育曾多見于男性潛水員,而女性的患病率卻幾乎為0。
我曾經在亞馬納人(火地人的一支)生活過的大火地島(火地島群島的主島)南端考察。亞馬納人正是達爾文在這段文字中所描述的種族,他們主要以魚類和海洋動物為食。盛夏季節(1月末)在海灘上采集標本,清風徐來(這里地處西風帶,終年刮著或強或弱的風),我趕忙緊了緊沖鋒衣的領口。有時把手伸進一尺深的水里撈取貝類的時候,起先還覺得可以堅持,但縮手回來,感覺到刺骨的冰冷,這里年平均溫度7℃,此時的氣溫在10℃上下,正午溫度能達到14℃左右,而水溫還不到氣溫的一半,大約7℃左右,這樣的水溫大概只有冬泳愛好者才敢在下水。而亞馬納人是要終年在這樣的冷水中獲取食物的。選擇女性從事潛水是因為當時的人們已經發現,男性長期從事潛水作業后,會失去生育能力,這對種族的繁育十分不利,和眾多原始部族一樣,火地人十分注意這個問題,他們把生殖和種族的繁衍看得無比的重要。
這樣的例子其實并不罕見,明代的《天工開物》記載,“(于闐國)其俗以女人赤身沒水而取者(和田玉),云陰氣相召,則玉留不逝,易于撈取”;無獨有偶,在我國古代,江浙及福建一帶從事“沒(mo)人”行業的,有很多都是女性,她們以每日下潛至深海捕撈巨大的珍珠貝和各種珍稀的海產為生。清代著名警世小說《鏡花緣》中,塑造了一位叫廉錦楓的奇女子,從小練就一身水性,從小潛海撈參,孝奉老母,但在一次深海作業后,被一個漁人用漁網捕獲,那漁人竟把她捆縛于船頭,準備上岸后賣掉。幸虧遇見因科舉落第隨大舅子林之洋出海的唐敖。唐敖可憐這個女孩子,當即出銀贖救。為報答恩人,廉錦楓請唐敖略候,自己一個猛子重返大海,從一個巨大的珠貝中取出一枚大珍珠送給了唐敖。民國時,梅蘭芳先生曾將其故事改成京劇唱腔,我還記得其中有這么兩句,“身背著這青鋒海底潛行,又只見眾水族紛紛成陣,是蛟螭是魚鱉異狀奇形,我這里捋蝦須將它擒定。”《鏡花緣》的作者李汝珍青年時代曾游歷東南沿海,他采擷該地區地方風物、鄉土俚語及古跡史乘,“消磨三十多年層層心血”最終寫就名著《鏡花緣》。不難看出,廉錦楓的原型就取自當地眾多女沒人(古代潛水員)形象,而這段唱詞,也正是對她們機智勇敢的贊美與寫照。
現在,我們拋棄掉一切古籍中帶有迷信色彩的文字,再對照達爾文的記述不難發現,早期人類分工選擇女性從事潛水生產是多么的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