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英語的媽祖與神劇編劇圈

宋石男

洞穿人類智力底線的編劇們

我反對酷刑，但有時候，我真想看到一些編劇坐上老虎凳。他們不但洞穿了人類智力的底線，而且洞穿了人類想象力與審美的底線。

這些編劇當然包括一系列抗日神劇的編劇。在這些神劇里，抗日勇士可以手撕日本鬼子，手掏人心，赤手空拳打敗一個機槍連，或者開著山寨蝙蝠俠的戰車，在寫著辦證電話的墻邊疾馳。有時還會出現女勇士，被日本鬼子輪奸后忽然跳上半空，衣褲自動穿好，然后打開永遠也射不完的弓箭盒，把剛輪奸她的幾十頭禽獸全部射死。

這些抗日神劇大多非主流，人們只能在網絡視頻中目睹片段。而另一些主流大劇的編劇，節操也好不到哪里去。

年初開播的《楚漢傳奇》號稱投資2.4億，乃中國電視史上最貴劇集。可是，劇中的秦人卻背《三字經》，完全不管《三字經》至少要在明代以后才出世。在古代用于烹調有時也充當祭祀禮器的鼎，則被秦女抱著洗衣服。另一部創下央視8套收視紀錄第二的《媽祖》，非常符合其“二”的屬性。劇中媽祖不但嫁人（這就好像讓圣母瑪利亞結婚一樣），還會說英語。當時，媽祖在海上救人，這人是個老外，用英語感謝她，她立即用英文回答：“Youre welcome.”不要說觀眾，連劇中的老外都震驚了，趕緊問媽祖你怎么會說英文。結果媽祖淡定地回答：“Just a little！”當然，會說英語的媽祖并不孤獨，在另一部神劇《鐘馗傳說》中，鐘馗不但說英語，還說日語，一副國際親善大使的范兒。

用自殘來報復？

有時我想，這些神劇的編劇是不是故意這么干的，用自殘來報復社會、報復制片方和負責審查的有關部門？

廣電總局一直都對影視劇本實行審批備案制，未通過審批備案的影視作品，概不能在國內發行。只要登錄國家廣電總局的官方網站，就能搜到近年全國影視劇本的備案及立項公示通知，其中包括很多未能通過審查的劇本。有部叫《兩個半》的劇本就被斃掉了，故事是這樣的：河南某縣，小焦在擂臺比武中被魯老師踢壞了一個睪丸。小焦在楊勝利的挑唆下要報仇。魯老師的一個睪丸被女友砸壞。小焦的手下繼續算計魯老師的睪丸，卻在陰差陽錯下閹了楊勝利……這個劇本確實雷人，于是有網友感嘆，廣電總局肯定錯殺過一些好電影，但必須承認，他們也阻止了一堆爛片的產生。可是，用行政手段阻止爛片產生，是否真的妥當？

爛片要死，也該死于市場。此外，人民也有看爛片的權利。幾年前美國有部電影叫《飛機上有蛇》，是公認的大爛片，卻奪得北美一周票房冠軍，因為很多觀眾就是想看一部“爛到可笑的爛片”。進一步說，爛片的標準也不應該依靠所謂專家評審來決定，因為任何個體或機構，都不可能取代大眾審美范疇的東西。

編劇圈亂相

拋開審查制度，編劇也許不應為超爛劇情和雷人對白負全責。前面提到的《楚漢傳奇》，其編劇汪海林就在微博上喊冤，貼出自己的劇本，聲明劇中多處硬傷與他無關，而是導演和愛改戲的演員干的。劇本被刪節、亂改乃至偷挪，不是什么新鮮事。香港劇作家倪匡曾說：“在電影院里面，除了電影編劇這幾個字屬于我，其他都跟我無關。”香港名編劇倪匡都如此，更何況大陸普通編劇？

大多數國產編劇目前都處在影視產業鏈的中低端，雖然編劇本應是影視劇的靈魂之一—在美國，編劇可以因為劇集利潤分成而集體罷工，資方最終也不得不服軟；在韓國，編劇甚至可以喊明星演員來給他當司機。然而，在中國大陸，大多數編劇不但沒有什么地位或話語權可言，甚至連最基本的稿酬也常常無法拿到。在百度搜索“編劇+維權”、“編劇+拖欠稿費”，會跳出來一長串的網頁。編劇似乎跟農民工兄弟一樣，長期處于權益沒有保障也很難伸張的境地。

編劇之所以常被拖欠稿費，一個主要原因是很多編劇合約都是先寫后付費，如果資方對劇本不滿意，則基本拿不到或只能拿到很少的錢。除了少數名編劇外，多數編劇都必須接受這種先寫后付費的行規，有時寫了幾十萬字，最后只能拿到幾千塊，待遇比水軍或五毛都不如。

那么，編劇究竟圖個啥？我曾問過一位編劇朋友。他的回答是：混生活和等成名。他的回答沒有偽飾，在我看來也可代表不少非知名編劇的心聲。如果可以拿到稿費，那么最底層的編劇，一集也有1000元以上的稿酬，一部幾十集的劇作可以拿到數萬元。如果他升到中層，也就是在行業混個臉熟，且有幾部拿得出手的作品，那一集可以拿到幾千乃至上萬元，一部劇集的稿費就有幾十萬元。當然，如果能攀登到編劇這個行業的金字塔尖，一集最高可以拿到超過10萬元，一部投拍劇集的稿費過百萬并非難事。

正因為大多數編劇除了理想以外什么都圖，才造成現在國產影視劇平均水準低下的現狀。抄襲成風，槍手出沒，以無價值為價值，以沒追求為追求，就是這個行業普遍的心靈狀況和操作手法。

編劇們從美劇、韓劇、泰國劇中抄段子、抄情節，有時還從冷門讀物中抄。有個朋友曾興高采烈地給我打電話，說有部書現在在京城編劇業內賣瘋了，是《文史資料選輯合訂本》（中國近現代史資料叢刊）。不少編劇寫以近現代史為背景的劇集，直接抄其中的段落，整段整段的對白，一字不改搬進劇本。當然，編劇可以用自己不是做學術研究的來辯護。可是，即使是創作，整段整段使用他人的作品，而不是在融匯貫通之后化為自己的語言，難道就不是抄襲嗎？

在編劇行業，互相抄襲的事件層出不窮，槍手機制則讓抄襲這種行為合約化。槍手自動放棄版權，將劇本署上他人的名字（通常后者更著名，在業內資源也更豐厚）。具體操作模式則是，有名的編劇與制片方簽約，寫出故事梗概，再雇傭槍手班底完成整個劇本。

操作全程中，名編劇只負責故事梗概和成型劇本的潤色，利益分配則是槍手得小利而署名者得大利。知名編劇寧財神證實了這種機制的存在，他說：“電視劇文字量大，有些編劇一年恨不得寫上幾十集、一百集，這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得雇槍手幫他完成。但槍手也要遵守行業規則，你是學徒，要養家糊口，不聽老師的話，以后也混不出來了。”

（摘編自《博客天下》，原題《媽祖會說英語 編劇圈天花亂墜于正被打 “貴圈真亂”》，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