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師

杰羅姆·韋德曼（美） 玉山（編譯）

剛步入事業之途時，我應邀參加一個紐約慈善家舉辦的晚宴。女主人把我們帶到一個巨大的客廳，客人們魚貫而入，靠墻整齊擺放了許多椅子，還有各種閃亮的彈奏樂器。顯然，這是一場室內音樂會。

對于音樂，我僅能識別最簡單的曲調，嚴肅高雅的樂曲，對我則不過是對牛彈琴。但既來之，則安之。在閉眼靜聽的同時，我的大腦則沉浸在各種無關的遐想中。

片刻之后，聽到周圍的人都在鼓掌，我也似乎從夢中醒來。突然，一個溫柔而優雅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喜歡巴赫嗎？”

我對巴赫的了解就像對于核裂變的知識一樣知之甚少。但我的確認出旁邊這張世界上最著名的臉——蓬亂的白發下，雙齒間叼著狹長煙斗的世界大師。他就是愛因斯坦。

“噢。”我感到不知所措，從那犀利非凡的眼神里，我感到他非同一般。對他的問話，必須誠實對待。

“我不知道誰是巴赫，”我尷尬地說道，“也沒有聽過他的音樂。”

愛因斯坦表現出一臉困惑：“你從未聽說過巴赫？”

“這并非說我不喜歡巴赫，”我急忙答道，“對音樂我完全外行，對音樂家則更不熟悉。”

老人的眼神中流露出關切的目光，突然問道：“你愿意跟我來嗎？”

他站起來挽著我的手臂，一塊穿過擁擠的客廳。我跟隨他順樓梯而上。他顯然對此地非常熟悉，在樓上，他打開門，書籍整齊排列，環境安靜幽雅，當我步入后，他又把門關上。

“現在，”他露出寬慰的微笑，“能告訴我你對音樂的感受嗎？”

“依我而言，”我倉促說道，“愛因斯坦先生，你應該到樓下繼續欣賞和聆聽，不要為我耗費精力。”

愛因斯坦搖了搖頭，皺起眉頭，似乎不為所動。“請告訴我，”他說道，“你喜歡什么樣的音樂？”

“哦，”我回答道，“我喜歡有歌詞的歌曲，并能隨著優美曲調詠唱。”

他點頭微笑，顯然很高興：“能否給我舉一個例子？”

“比如家喻戶曉的賓·克羅斯比的歌曲。”我說道。

他輕快地點點頭：“很好！”然后走到桌旁，打開留聲機，在我困惑的目光下，放上一張唱片。頓時，由賓·克羅斯比演唱的《藍色的夜與金秋》那優美歡快的旋律，響徹了整個房間。愛因斯坦面帶微笑看著我，不時用煙斗柄隨著音樂起舞。在三到四段曲調后，他關上了留聲機。

“現在，”他說道，“能談一下你聽后的感受嗎？”

我仍沉浸在優美歡快的旋律中，情不自禁地以自己的歌喉唱了出來。愛因斯坦臉上的表情，就像日出一樣歡快。

“瞧，”當我結束時，他快樂地叫道， “你唱得多好！”

我嘀咕著：“這是我最喜歡的歌曲，大概已聽過不下百遍了，它說明不了什么。”

“不對！”愛因斯坦說，“這正說明一切！你還記得在小學上第一次算術課嗎？假設老師拔苗助長，讓你先做復雜的除法或分數，你能做嗎？”

“肯定不能！”

“而且，”愛因斯坦從煙斗中噴出渺渺煙圈，“更糟糕的是，將從此關閉你做復雜除法和分數的心靈。也許老師的偶爾疏忽，會讓你無法領略到做復雜運算的神奇美妙！”從煙斗中，又冒出一縷煙圈。

“但是第一天，沒有老師會這么做！他會循序漸進，從最簡單的技能講起，直到讓你過渡到復雜的除法和分數運算。”

“音樂也是如此！”愛因斯坦拿起克羅斯比的唱片，“這樣簡單優美的歌，就像簡單的加減法運算，你只有真正掌握了它，才能領略復雜樂曲的奧妙！”他又將另一張唱片放在留聲機上——約翰·麥考馬克演唱的《號手》，優美旋律又在整個房間回蕩。幾分鐘后，愛因斯坦停止了播放，“你能再唱給我聽嗎？”

盡管顯得靦腆，但由于充滿自信，我竟唱得字正腔圓，非常準確。

“太好了，如此精彩！”當我結束時，愛因斯坦發出由衷感嘆。

然后是來自獨幕歌劇《鄉村騎士》中卡魯索演唱的片段，在大師的鼓勵下，我重振歌喉，心情變得更加激蕩。

“現在，年輕人，”他用手臂摟著我說，“我們已為巴赫準備好了！”

當我們回到客廳的座位時，演奏家正在準備新的曲目，愛因斯坦微笑著拍了我膝蓋一下，“你現在可以盡情地聆聽與欣賞了！”他輕聲說道。

對我來說，這好似一場夢幻，這是我人生首次與完全陌生的大師真誠交流。巴赫的《牧羊人》曲調優美，讓我陶醉其中，如歷仙境。而坐在旁邊的老人緊叼煙斗，面帶微笑，眼神中透露出智慧與博識。當音樂會結束時，我真誠地為演奏者鼓掌致意。

突然，女主人走到我們面前，“非常抱歉，愛因斯坦先生，”她冷眼看著我說道，“你剛才錯過了那么美好的演出。”

“我也很抱歉，”愛因斯坦說道，“年輕的朋友在這里和我進行了一場真摯情誼的交流！”

她面帶困惑：“是嗎？”

愛因斯坦把手臂搭在我的肩上，微笑著說道：“我們開拓了另一塊真和美的疆域！”

（作者杰羅姆·韋德曼，美國著名小說家、編劇，曾獲普利策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