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

蔡穎

看著桌上攤得一團糟的作業和試卷，不禁莫名地有些煩亂不安，于是決定下樓散步。

嬉鬧或歡笑的人們不停地與我擦肩而過，一切都和平常一樣。如果不是一場雨毫無征兆地降臨的話。

好奇怪的雨，好猛烈的雨，它卻只沿著一條直線不停地砸落，一條恰通過我中分的發縫的線，精準得像剖析我的矢狀面一般，大顆大顆的雨珠砸在我的頭上，似乎要割裂什么，然后順著臉頰滑落，濕透了全身。我不想躲，好像那條雨線可以讓我更為清醒一般。閉上眼，享受雨的肆虐帶給我的快感。

再睜開眼時，周圍的同學不知如何竟全部消失了，空曠的校園里只有無盡的寂靜與黑暗包圍著我。除了，除了我面前的那個不知何時出現的女孩，一個自然地倚靠著單車，戴棒球帽，扎高高的馬尾的女孩。

我看不清女孩的臉，她的姿態、神韻都給我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然而我的心呼吸卻開始亂了節拍，心里竟開始涌起一種強烈的歸屬感，好像她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一般。

女孩在笑，很開朗的笑，甚至有一點不顧形象的感覺，雖然我并不能看清，但心底的感應告訴我，她在笑。

她拍拍單車的后座，示意我坐上去。“不必困惑，把手交給我就好。”女孩似乎沒有動嘴唇，然而我卻真真切切地聽到了聲音。

風飄揚起我的頭發，也飄揚起女孩的一聲輕微的嘆息。

單車很快駛出了校園的大門，奇怪的是門房保安卻像根本沒看見我們一般神情漠然。更令我訝異的是，恍惚間我竟看見墻上的掛鐘似乎停滯了，時針、分針、秒針都定格不動。

“趁時間沒發覺，讓我帶著你離開吧。”我感受到女孩眼角眉梢的強烈期待。

我只是沉默，卻將原本環著女孩的腰的雙手慢慢抽了回來。

女孩同樣飛揚著的長發輕拂過我的臉，我聞見發梢上棲著又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考不上好的學校，可不可以不微笑就走？”女孩的聲音低了下去，幽幽地，像自語，又像惋惜，一經說出便碎裂成粉末，被風吹得無影無蹤。

我重新抱緊了她。

風極速地呼嘯著掠過我的耳際，在無盡的夜色中空氣振動成一首幻想曲。路旁的風景飛快地變幻著，一棵又一棵的行道樹在轉瞬之間就已虛化成一個遙不可及的抽象的點，因為視覺暫留而連成一條顫抖的線。

單車的速度突然正常了下來，我終于能夠看清沿途那些穿過我伸出的雙手的風景。

經過了老伯的家，它旁邊的籃筐變得好高，而那棵我曾爬過許多次的樹又不知是在何時變得渺小。

女孩突然剎住了車。恍然間我就站在過去的學校門口。它輪廓上鑲著的光暈讓它看起來如此神圣而美好，卻叫我不敢接近。

女孩干凈利落地跳下車，跨進校門，朝我伸出手，微笑：“跟我走吧。”

我惘然。眼神游移到操場上盡情奔跑嬉鬧的孩子們，他們金色的熠熠生輝的笑臉讓我黯然。透明的澄澈的陽光從天際流淌下來，瞬間溢滿了整個世界。我卻仍是看不清，像一個近視1000度的人忽然打碎了他的眼鏡一般，一切都只是朦朧而模糊的光影。唯一清晰的，是一張臉，一張小孩子的臉，一張特別像我的臉。

女孩站在校門內，手仍然執著地伸向校門外的我。“跟我走吧，我們去過沒有證明沒有空虛的生活，好嗎？基于兩種立場我會保護你的。”

我沉默。

“這不是逃避。”女孩的語氣近乎哀求，“沒人綁著你走，才快樂。”

我痛苦地閉上眼，腦海中只有一條繃緊的繩子，以及兩端激烈地僵持著的鮮血淋漓的手。繃緊的繩子緩慢地下行，一點一點地切開我的心。

女孩那近在咫尺的雙手竟離我如此遙遠。

再睜開眼時，我已經站在班門口了。路過的同學好奇地問：“你怎么全身都濕了？”我只是笑了笑，回到座位上坐好。

第二節晚自習的鈴聲已經響了，我開始繼續做我的作業和試卷。同學邊走向座位邊扭頭看了看窗外，“奇怪，沒下過雨啊。”

窗外的地面干爽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