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華：別再叫我副鎮長

舒煒

趙光華后悔了，刪掉了QQ空間里面的大部分內容，并且準備換個手機號碼。

“那個帖子不是我發的。”趙光華剛接通電話，就急著朝記者澄清，“是朋友好心辦壞了事。別叫我趙鎮長，我都辭職了。”而古藺縣委一名領導是這樣對記者說的：“這個年輕人啊，本來是我們重點培養對象的，現在搞成這樣，（他的）世界觀有點問題。”

但不管怎么說，28歲的趙光華，這個四川古藺縣石寶鎮前副鎮長自“高調辭職”后，連續一周牢牢占據著各大新聞網站的前幾名，在百度上，僅趙光華三個字就有117089個搜索結果。而各大微博，仍然堅持不懈地轉發和評論這個前副鎮長的消息。

“同志們，頂住！”

這不光是趙光華的自我安慰，也是他現在的QQ名，很能確切表達此時的心境，的確是“攤上大事兒”了。

趙光華的“出名”，正是通過QQ傳播，他現在幾乎已經刪除了90%的QQ空間內容，但保留了自己身穿法袍的照片。同樣，他在人人網上的頭像也是同一張照片。

從這張照片上看，這個年輕人一臉正氣。畢業于合肥工業大學的趙光華很珍惜自己的4年古藺縣法院工作經歷和法律碩士文憑。甚至在那封辭職信上，以及和記者的交談中，都信誓旦旦表示，今后要做一名律師，他最新的QQ簽名就是“司法改革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我想成為其中之一。”

答疑解惑，是趙光華的一大愛好。在新浪的愛問知識人中，他貢獻了50個關于法律專業問題的解答，其中涉及刑法、勞動法、經濟法、婚姻法多個門類。他甚至在上面很熱心地幫人考研選學校出謀劃策，但此時他顯然更需要別人提供一些建設性的意見。

趙光華的辭職信最早被捅到網上是在7月4日，雖然這個帖子很快在始發的瀘州全搜索論壇上消失，但并不妨礙其在全國各大論壇上的廣泛轉載和熱議。

網民的反應有褒有貶，不少人對辭職信的信息量和寫作手法稱道。評論員徐達內則稱“但凡看過趙寫的辭職感言的人，恐怕都會對其所思所感表達一種同情之理解。”甚至有一些基層公務員在微博上留言，表示“（趙光華）這樣的想法幾乎是標準基層‘副科公務員所持有的”。

趙光華的言語中帶著一絲后悔，不過他向記者堅稱，帖子最早不是他發的，是朋友在他的QQ空間看到自己的日志后，順手轉到了論壇上，自己毫不知情，現在已經給他和他的家人生活帶來了嚴重影響。

更有人把趙光華和當年在《中國青年》雜志上提出“人生道路越走越窄”的潘曉聯系了起來。并提醒趙光華，潘曉的信發表之后，潘所在的單位對其實施了一些措施，反而讓他的生活更糟。

怎么就成為“反面教材”了？

在記者采訪趙光華不久，他在瀘州全搜索論壇發了一份手寫體簽名落款的 “鄭重聲明”：“本人于2013年7月4日以《我為什么要辭去副鎮長職務和公務員身份》為題，在我的個人QQ空間發文，僅對關心我的親友說明辭職原委，但因當時帶有個人情緒，導致相關內容與事實不符，未曾想到引起了媒體關注和部分網民的討論、傳播……”

這一聲明略顯突兀，尤其是對傳播者保留起訴權，這種生硬的口氣和之前的辭職信比，似乎變了個人，有人猜測，“估計他的生活真的被自己意氣用事的文章干擾到了”。更有不少人質疑：“QQ空間上面的文章能被陌生人搜索到早就是個常識，像趙光華這樣的年輕人卻不知道？”而更為理性的聲音則指出：“如果真按趙所說，一方面固然是他自己不夠謹慎，另一方面卻是說明老百姓太渴望聽到官員的聲音了。”

僅僅數天后，福建省龍巖市新羅區大池鎮一名年僅25歲的鄭姓副鎮長，被發現死在辦公室內，留下一紙遺書，內容涉及“工作壓力”，告訴妻子“先走一步”，并向自己即將出生的孩子說“對不起”。

由此，一場有關基層干部生存狀態和精神壓力的討論在網上掀起更大的波瀾。

可能最讓趙光華郁悶的是，網上紛紛傳言他收到了組織上的約談，《新快報》記者劉虎更在微博上稱趙已被定性為“反面教材”，引起一片唏噓。

“這種事情，容易越描越黑。”瀘州當地干部都不愿意對趙光華這個人發表過多看法，“辭職本來是一件挺正常的事，不過他這樣做，引出了當地的一些矛盾，孰真孰假，外人是很難判斷的。這會讓領導怎么想？怎么看？”

不過文章開頭提到那名古藺縣領導朝記者嘆氣：“趙是法學專業的大學生，又當了兩年副鎮長，28歲的他在縣里本來是只‘績優股，真搞不懂現在有的年輕干部是怎么想的，基層干部本就是從艱苦環境中鍛煉出來的。”

中國經濟網發表的評論就認為副鎮長辭職拷問青年干部的忠誠，“如此年輕的副鎮長，擁有著外人眼里大好的仕途和前程，因為繁雜的基層事務，巨大的工作壓力和難以承擔家庭支出的工資就選擇了放棄，實在是讓人覺得可惜。”

副鎮長的“回報率”

趙光華辭職的理由有兩個，一是待遇不高且有風險，二是難以實現人生價值。在有的人看來，第一個理由就有著不少“破綻”。

石寶鎮是瀘州東南較為偏遠的一個鄉鎮，和貴州接壤，離大名鼎鼎的茅臺鎮直線距離僅20來公里。按趙光華的說法，每個月到卡工資有3046元，僅夠給孩子買奶粉和尿布錢，自己工作6年了還靠父母接濟養家糊口。據當地一名干部透露，趙光華家庭經濟條件還不錯，今后選擇律師職業的決定也得到家人支持。

“副鎮長有實權，3000元并不低。”網友“動感貓貓”表示，自己作為一名市級部門副科級干部，工作已經10年，每個月打到卡上面工資只有2609元，房價卻有5000元左右。

四川一鄰省的省直機關主任科員“了因去果”在網上曬出了自己收入，“相比基層，省直單位的壓力小得多，主要是沒有職務，責任小很多。努力完成工作就行了，都是領導在操心。但每月工資到手不足5000元。買車、買房、裝修，全是啃老。自從生了孩子，一直住在老丈人家，一分錢都沒交過。丟人啊……”

就趙光華自述的“如果每次都坐班車，鎮上回家來回要170元”，記者特意向他求證過，趙光華一家住在瀘州市區，距石寶鎮大約有200公里，尤其古藺縣城到鎮上的路很不好走，全程自駕車差不多都要4個小時。

有網友就直截了當的勸慰趙光華：“這位副鎮長啊，為了事業和工作一段時間沒有和家人團聚，可以理解。可是，你想過沒有啊，還有很多很多的人可能幾年也沒有和家人團聚。堅強、雄起！吃點苦、受點累算什么呢？如果我能當上副科級干部，再苦點也愿意。”

百度搜索副鎮長免職，返回結果共達58萬。分析人士稱原因如同副鎮長的工作領域一樣，無所不包。包括不顧非典大局免職，沒有嚴格執行禽流感工作要求，女兒升研之機擺酒席斂財，三差鄉鎮，分管煤田發生事故，敬老院老人變干尸，野蠻拆遷事故，違規私自開公車以及其他一些未能列舉的原因，都會成為副鎮長職業的淘汰標準。

值得注意的是，趙光華在擔任副鎮長時，并非石寶鎮黨委委員，但分管過交通、安全、國土等重要領域。古藺產煤，他自認分管“安全”是政府工作的“最高風險點”，“即使40歲做一個副縣長，萬一運氣不好出點事故，還不是要拿你開刀”。

工資不高、風險高，這就是部分副鎮長的實際生態。《半月談》就曾刊出一名鎮干部在信訪工作中的真實經歷。“自從分管信訪以來，我天天膽戰心驚，如履薄冰。”

網絡搜索還忠實地展現了另一個數字，鍵入副鎮長受賄返回的結果達到72萬條，比副鎮長免職要多出三分之一。再鍵入副鎮長貪污，返回的結果更多，82萬條。但這些數字沒有幫助大家厘清副鎮長這個職位，反而看起來愈加模糊，不過，絲毫沒有妨礙大批年輕人報考鄉鎮公務員和村官的熱情。

即使趙光華，也概莫能外。畢竟最終促使他做出辭職決定的，是他因為有五人上訪被行政警告處分。不少人評論：這和工資低沒有太多關系，和人生價值也不可直接劃等號。

到目前，趙光華的手機已徹底打不通。而在他QQ空間中卻依然保留著的一篇日志為《勞動合同相關問題的看法》，洋洋灑灑講述了解除合同時關于違約金、賠償金和規避風險的幾個問題，誰知“一語成讖”。不過有人“好心”提醒他：“華哥，你腦袋里全是這個了吧，別忘了公務員可不受《勞動法》‘保護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