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落花，流年漸遠

鄧迎雪

一

“飄飄，他過來了。”大二女生于詩曼一邊急促地悄聲招呼葉飄飄，一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窗外。

透過初春毛白楊一樹飽滿的芽蕾，葉飄飄看到校草梁如楓正從小路一端走來。他穿一身卡其色運動裝，雙手插在褲袋里，步子悠閑，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整個人仍散發出瀟灑俊逸的氣質。

直到他消失在小路盡頭，于詩曼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那神情癡迷又憂傷。

葉飄飄想，再過幾天窗外白楊樹就會長滿稠密的葉子，到時，于詩曼就再也不能站在寢室陽臺上看梁如楓了。

小曼，你不能只這樣遠望啊，你要有行動才行，有多少女生都在盯著他呢。葉飄飄勸于詩曼。

于詩曼那雙好看的大眼睛有些羞澀，她想了想，點點頭，順手又把剛才吃剩的橘子皮遞給葉飄飄。葉飄飄好脾氣地轉身丟進垃圾簍。

葉飄飄覺著于詩曼和梁如楓真的好般配。梁如楓人長得帥，專業成績好，音樂、繪畫又樣樣在行。于詩曼是校花一枚，笑起來好像花開的感覺，并且于詩曼家境好，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女生，比較難得的是她不因富而驕，吃學校食堂，住集體宿舍，資助貧困同學，這些都是讓葉飄飄喜歡的地方。當然于詩曼也有不少缺點，比如懶，提水，打飯的粗活總愛支使她，還有比較愛面子，做事比較散漫。

其實葉飄飄也喜歡梁如楓，只是她覺著自己太普通，哪一點也比不上于詩曼，梁如楓對她來說，就是一道遙遠的美好風景，只適合她遠遠觀望。

二

看見梁如楓終于從圖書館出來了，葉飄飄心如鹿跳，來不及多想，急忙快步走到他的面前，鼓足勇氣地叫他，梁如楓——。

梁如楓一愣，面前這個女孩有些局促緊張，他柔聲問，你有什么事嗎？

葉飄飄急忙把手里的梅花形藍布袋遞過去，羞怯地說，這是朋友讓我轉交給你的，這里面是含笑花，她專門采了送你。這花養心安神效果很好，晚上放在枕邊，有助于睡眠。

梁如楓最近有失眠的苦惱，這是于詩曼和葉飄飄費了好多周折才探聽到的消息。正好于詩曼家的溫室花圃里含笑正燦然開放，那乳白色的花朵有一種濃郁的果香，每當于詩曼晚上休息不好了，她就會在床頭放些含笑花伴她入眠，效果很好。

梁如楓接過花袋，用充滿磁性的好聽的聲音說，謝謝你們啊。

葉飄飄把送花的事情講給于詩曼，于詩曼很高興。葉飄飄說，下回你自己去送，我可不幫你啦。

于詩曼想想說，這花香很持久呢，總要隔一段時間再送，到時再說吧。

晚上葉飄飄卻失眠了，直到快天亮時她才迷迷糊糊睡著。她夢見梁如楓來感謝她說含笑花真好，他不再失眠了。他還說，植物園杏花開了，一起去看花吧。葉飄飄很高興，她穿著一件點綴著紅草莓的白毛衣和梁如楓去郊游。走了一段路，她感到有些奇怪，她怎么穿了于詩曼的毛衣？心里一納悶她就醒了，一整天，看見于詩曼都有些訕訕的，好像做了什么壞事。

三

有天周末，于詩曼回家了。天下著小雨，春寒料峭，校園里早開的白玉蘭在冷風中瑟瑟發抖。葉飄飄有些莫名地苦悶，索性拿了一把傘往校園深處走去。

路過體育場，往常人聲鼎沸的地方如今冷清無比，偌大的地方只有一個人在圍著場地跑步。看那人分明是有些累了，步子遲緩，只是機械地慢跑。走近了，她驚奇地發現，竟是梁如楓！雨越下越大了，這樣淋雨怎行呢，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葉飄飄打著傘向他迎面跑去，到他跟前，大聲說，梁如楓，這樣會感冒的。

雨水順著梁如楓濃密的黑發流下來，流到他棱角分明的臉上，他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這一刻，他緊抿嘴角，一句話也不說，眼睛里全是茫然和悲傷。

葉飄飄把傘往他的方向舉了舉，扯下自己的圍巾幫他擦頭上和臉上的雨水。她這才發現他右臂上掛有“孝”字黑牌，她心咯噔一下，原來他是有至親過世了，難怪他會這樣難過。

那天葉飄飄陪著梁如楓在空闊的體育場上一圈又一圈地走，梁如楓不說話，葉飄飄也不問，只是陪著他，大概走了半小時，梁如楓才站定，深深地望著她說，謝謝你。

于詩曼回來的時候，葉飄飄沒有告訴她遇見梁如楓的事情。她有了自己的秘密。

四

天越來越暖和，窗外毛白楊的葉子已把寢室窗戶遮擋得嚴嚴實實。于詩曼站在四樓窗口再也看不到路過的梁如楓了。于詩曼又扯著葉飄飄天天去圖書館，可依舊沒有他的身影，悄悄打聽才知道，梁如楓生病住院了。

于詩曼決心拋卻高傲的個性，從暗戀的幕后走到臺前。她挑了一束粉紅的百合又買了營養品，然后和葉飄飄一起去探望梁如楓。

在護士站打聽到他的病房號，于詩曼又變得緊張起來。悄悄走到病房前，聽見里面有說笑聲，聽陣勢像是有一群人，這應該是梁如楓的同學在里面。于詩曼有些猶豫，她是被眾人仰慕的校花，多少男生的偶像，她今天抱著花來探病，明天就會成為學校風傳的花邊新聞。她悄悄扯扯葉飄飄的衣角，低聲說，要不我們明天再來吧。葉飄飄看看她懷中那束嬌艷欲滴的鮮花，很老土地說，明天花就敗了，勇敢點，我在前邊，你隨后跟進來。

葉飄飄說完就推門而入，屋子里的人見她進來，目光刷地一下照到她身上。葉飄飄有些囧，但還是故作鎮定地向病床上的梁如楓打招呼，你還好吧？說完這句話，還沒等他回答，葉飄飄的眼睛就向身后掃去，心中不禁暗叫糟糕，于詩曼竟然沒有跟過來！

病床上的梁如楓容顏清減，笑容憂傷、溫暖。葉飄飄看見他又高興又有些傷感，又埋怨于詩曼到底是愛面子，臨陣脫逃。這樣亂七八糟地想，她心中如揣一只小鼓，在砰砰地敲。

梁如楓的同學又說了一會子話，才告辭出門，其中一個剛走到門口，呀的一聲驚叫，誰在門口放了花？葉飄飄看過去，認得，那是于詩曼拿的花。

那晚，葉飄飄第一次發現她和梁如楓說話竟然是那樣熟悉，他們小時都在鄉下生活過，自是有許多共同的話題。再加上葉飄飄漸漸恢復了她講話幽默風趣的特點，逗得梁如楓一直呵呵地樂。

葉飄飄，這個看似相貌平平的女孩總是給人一種很溫暖很妥貼的感覺。

五

葉飄飄回到學校后，原想于詩曼要問她探病詳情，沒想到于詩曼不僅沒問，說話也有些淡淡的。葉飄飄脾氣好，追在于詩曼后邊講梁如楓的病況，于詩曼不想理，但畢竟她又想知道，于是就一言不發地聽葉飄飄說下去。

一直過了幾天，于詩曼和葉飄飄的關系才又恢復到從前。

有天兩人下課從教學樓出來，忽然聽見有人在后面叫，轉身望去，竟是梁如楓！于詩曼的心激動地要跳出來，她想梁如楓叫她有什么事情？葉飄飄也想梁如楓肯定是叫于詩曼，于詩曼那么美，明艷照人，像他一樣奪目。

他緊跑兩步追了過來，在她們面前站定，微笑地望著葉飄飄說，前兩天謝謝你啊，我能不能請你和你的朋友看場電影？

于詩曼的臉由紅轉白，呆立片刻，扭身就走。

葉飄飄有些蒙了，只是不停點頭。

于詩曼和葉飄飄的友誼徹底決裂。于詩曼恨恨地說，想不到你竟然背叛我。不容葉飄飄解釋，于詩曼就搬離了寢室，再也不理她。每次葉飄飄想開口跟她說話，她就冷漠地將臉扭向一邊。

灰姑娘葉飄飄和校草梁如楓的戀愛，在當時學校是個爆炸性新聞。葉飄飄一時成了校園灰姑娘的勵志傳奇。

只是每次葉飄飄看見于詩曼心里都會很難過，有好長時間她無法從過去的友誼中走出來，她常常會懷念兩人在一起的趣事，常常做夢夢見她，但直到畢業，于詩曼也不跟葉飄飄說一句話。

六

畢業后，葉飄飄和梁如楓的異地戀持續了一年，終于在距離的顛簸中，戀情淡了，葉飄飄也沒有強求，畢竟她是一個很現實的女子。

自然地，后來她在身邊找了個普通男子，戀愛，結婚，生子，生活倒也過得安穩幸福。

她也打聽過于詩曼的消息，聽說她畢業后又去國外求學，如今在一家跨國公司工作。那些過往的事情在葉飄飄看來真的像夢一樣，好像已在她的生命里過去了很久很久。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十二年。這年春天，葉飄飄竟然接到了于詩曼的電話，于詩曼在電話中告訴她，她出差要來這座南方城市，想來看看她。葉飄飄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

于詩曼來的那天，葉飄飄沒有讓家人陪同，兩人在燭光餐廳邊吃邊聊到很晚。歲月讓兩人的容顏都染上了或多或少的風霜，但她們心中都共同珍藏著那段青春記憶，提起以前那些又幼稚又單純又尷尬的事情，兩人一會說一會笑間或又流淚。

相逢一笑泯恩仇，那些曾經的矛盾在當年看來是那樣不可化解，如今都敗給了歲月和時間。

葉飄飄陪著于詩曼回賓館，路邊的紅葉李正是滿樹的芳香和潔白，風吹來，細小的花片簌簌落下。

于詩曼有些惆悵，她說，飄飄，我們的青春多像這落花，一去不復返了。

葉飄飄挽著她的胳膊，輕輕一笑，沒有說話。其實她想說，隨歲月消逝的還有她們當年的那些“愛恨情仇”。

那些“愛恨情仇”真的走遠了，留下的都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