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你

芙蓉魚

每個人的路不同，苦樂有異，關鍵看你如何把握，快樂、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只在你一念之間。

1.

“如果我是你，該多好。”彼端，沈春梅生澀地在電腦前敲出這幾個字，發(fā)送給蘇香。

蘇香發(fā)了個笑臉，迅速回道：“有多好？”她知道，沈春梅又找她倒苦水來了。

“每天光鮮靚麗的上班，按時朝九晚五上下班，進出高檔寫字樓，接觸的都是社會精英，干的都是腦力勞動，辦公工具是電腦，聯(lián)絡方式是MSN，一到周末，雷打不動地休息，一到節(jié)慶，國家規(guī)定怎么休就必須怎么休，隔三差五還給謀點福利，發(fā)點油，送點奶，塞點購物卡。旱澇保收，工作體面。天，做夢我都想要這樣的生活。”幾句話，小雞找米粒似的找了十來分鐘，終于如釋重負地敲完了。

蘇香在電腦前苦笑，找出一個月前的聊天記錄，一復制，稍加工，回道：“接下來，沈大小姐是不是該說，我每天六點就要起床，穿上灰突突的工作服就往生產(chǎn)線上趕，接觸的都是農(nóng)民工，干的都是十個指頭的活，辦公工具永遠是縫紉機，枯燥乏味。只要一上工，別說聊天，就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吃的永遠是缺油少兩的飯菜，住的是狹小的集體宿舍，有活時，加班加點，累死累活。業(yè)務清淡時，閑得蛋疼，一閑就掙不到幾個錢。”

沈春梅發(fā)了個害羞的表情，回道：“是啊，看我多命苦，早知道，上高中的時候就不該自暴自棄，考不上大學只能到鎮(zhèn)上學這門低廉的手藝，進廠當女工，沒有所謂的前途，只有漫漫生產(chǎn)路。”

蘇香長長地舒了口氣，悠悠嘆道：“每個人的路不同，苦樂有異，關鍵看你如何把握，快樂、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只在你一念之間。”

沈春梅噘噘嘴：“大學生啊，說話文縐縐的，儂聽不懂的啦。”

蘇香淡笑：“不如你祈禱時光倒流，令你有機會一償所愿。”

苦惱的沈春梅聽不出發(fā)小的揶揄之詞，夜夜虔誠地祈禱。

于是，在某個月黑風高夜，在沈春梅濃重的鼾聲中，時光狡黠一笑，穿透月光，穿破云層，真的倒流了，正倒流在沈春梅面對沉重的壓力，退縮不前的那個時候。

2.

沈春梅醒來，發(fā)覺自己正趴在課桌上，面前是堆積如山的復習資料，頭頂?shù)牡跎劝l(fā)出疲憊蒼老的聲音，抬眼望去，黑板上赫然寫著：離高考僅剩90天。

沈春梅心里一陣激動，似受到戰(zhàn)鼓的感召，立刻埋首在一堆堆的測驗卷中，而她對課業(yè)的記憶，也奇跡般地復活了。這一次，她不再迷茫，不再徘徊，雄赳赳氣昂昂，邁進大考場。

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個秋天，沈春梅如愿地考進了江城大學。

沒有縫紉師傅的嘮叨；沒有挑燈夜戰(zhàn)，幫師傅趕工的辛苦；更沒有逢年過節(jié)，跟孫子似地給師傅磕頭獻禮的繁瑣。如今的沈春梅是備受鄉(xiāng)鄰羨慕的大學生。

四年時光漏指而過，轉眼，便到了找工作的時候了。沈春梅心里又是陣陣驚濤駭浪——她馬上也可以背著公事包，穿著干練的職業(yè)裝，噴著迪奧香水，進出高聳入云的寫字樓，與優(yōu)質男談情說愛，與優(yōu)質女閑話家常了，一想起這，她就激動，她就興奮，她就馬不停蹄地往人才市場趕。

不趕不要緊，一趕嚇一跳，大大的人才市場里，人都被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她只能硬著頭皮，側著身子往里鉆。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沈春梅卻一直在擠人才市場，網(wǎng)上投的簡歷也如石沉大海般遙遙無期。終于有一家公司開了金口愿意請她做行政助理，開出的薪資卻令她當場想找塊豆腐撞死。

“什么？1500？天，在江城，我能用1500元養(yǎng)活我自己嗎？房租就得500，水電得100，還得吃飯，坐車，打電話，買衣服，買化妝品，你們這薪資還趕不上江城的最低生活標準呢。”她心里一陣委屈，對著電話就吼了起來。

“生活在最低層的人誰會化妝？你要不愿意就算了，多的是大學生往我這擠。你這種人啊，典型的眼高手低，我還不愿意要了呢。”不等她反應，對方毫不客氣地掛了電話。

沈春梅欲哭無淚，室友探出半個頭，勸道：“識趣點吧，先勉強養(yǎng)活自己，有經(jīng)驗了再談發(fā)展，總比天天耗著，等父母救濟要強吧？”

沈春梅想起漫漫求職路，一跺腳，一咬牙，算了，下次再有1500的活，就掄起袖子，先攬了再說。

盡管沈春梅無數(shù)次地盤算，沿海一帶的工廠女工，旺季一個月可以拿到8000，淡季也有近2000，就算沒保險沒福利，也比她現(xiàn)在值錢。但她還是抹不開面子，最后，她只得勉強屈就在一家公司，做行政助理，月薪1300。

3.

沈春梅終于進了寫字樓，成了別人嘴里的公司白領。可是，她目前沒有經(jīng)濟條件打扮得光鮮靚麗，更沒有足夠的資本與優(yōu)質男攀談。她想，萬事開頭難，有朝一日，她一定會出頭的。

朝九晚五的工作倒也輕松，端茶倒水，打印復印，做做表格，一天下來，她的斗志已被慢慢澆滅，沈春梅苦笑，這不就是個打雜的嗎？被人呼來嚇去的，跟二姨在別人家做保姆有什么區(qū)別？掙得還沒有二姨多呢。

到了暑假，沈春梅再也沒理由賴在學校宿舍了。可是，找房子又成了她的心病。

公司在市中心，市中心的房子她顯然是租不起的，小區(qū)房也是她不敢高攀的，無奈，只能硬著頭皮搬到了郊區(qū)的一處民房，房租500，幸好是月結。

這可苦了沈春梅，雖然早上九點上班，但她得七點起床，吃過早飯，收拾整齊，就加入了浩浩蕩蕩的上班隊伍。擁擠是這個時間段的一個主要特征，一輛公交車過來，一群人蜂擁而上，互不相讓，直想將那窄窄的門再擠個大洞出來。堵車，塞得滿滿的公交車一路走走停停，搖搖晃晃，是另一個顯著特征。偶爾遭遇小偷、或是遇到性變態(tài)死勁往你身上擠，是這個時間段的一個不太顯著的特征。沈春梅過五關斬六將，終于在九點以前趕到辦公室，卻已是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她想，要是一起床一邁腳就能進辦公室該多好。

剛打完卡，就碰到經(jīng)理從她身邊經(jīng)過，還惡狠狠地瞪她一眼。前臺美女馬上提醒：“快，經(jīng)理的茶，七分熱，七分量，千萬別太滿。”

沈春梅扔下包就進茶水間，卻聽到一聲冷哼：“新員工也不積極點，來這么晚。”沈春梅暗暗決定，明天開始，鬧鐘調到六點半，為了她的良好形象與輝煌前途，她必須少睡半個小時。

屁股還沒坐熱，就見行政經(jīng)理風塵仆仆地拿著一疊資料，直奔她而來，那眼那鼻，仿佛都噴著火。經(jīng)理一把將資料扔在她桌前，聲音如平地炸雷：“沈春梅，這是你做的表格？差點沒把行政部的臉給丟光。”

行政部同事皆抬頭看向她，每一只眼睛都似藏著一把刀。

她訥訥地拾起資料，小聲問：“經(jīng)理，怎么了？”她突然一陣心酸，在工廠，憑她的縫紉手藝，從未出過錯，更從未被領導當眾指責過，就算她偶爾出了錯，老板哪能得罪她這樣的手藝人？

“你還好意思問？你做表都不核查一下數(shù)據(jù)的？上個月的銷售是一百萬，行政費用是五十萬？占到銷售的50%？用腳指頭想想都不可能。就因為這，老總說了，行政部的考核要扣分，尤其是你，直接得0分。”

行政部同事面面相覷，最后，有人喊道：“憑什么她做錯了，要我們跟著受罰？”

行政經(jīng)理冷哼一聲，雙手環(huán)胸，說：“誰叫你們跟她是一個團隊？”

沈春梅心里一陣氣惱，挺直了胸，輕咳一聲，辯解道：“我做的數(shù)據(jù)，也是由您審核過了才交上去的呀。我經(jīng)驗不足，您經(jīng)驗是足的呀，您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個錯呢？”

行政經(jīng)理萬料不到她會將責任推到自己身上，不禁血往上涌，怒不可遏地罵道：“你做錯了還找別人的原因？我作為行政經(jīng)理，每天審核的數(shù)據(jù)多了去了，這么簡單的數(shù)據(jù)你都做不好，你還怪我？”

想了想，經(jīng)理還是覺得不解氣，又指著她的鼻子，哆嗦著唇，道：“你，下班前寫份檢查交給我，不然，就給我滾。”

惱怒頃刻間漫開來，依沈春梅的性子，她肯定拎著包，二話不說就走了，還寫什么檢查呀？可是，找工作多難呀，房子已經(jīng)租下了，工資還沒領，手上的錢是父母給的，難道真的為了解氣，要坐吃山空？吃完了再找父母要？

她是窮苦出身，她不能一直靠父母，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她抹干眼淚，開始在網(wǎng)上搜各種檢查的樣稿，終于在下班前，將浩浩蕩蕩的二千字交了上去。

4.

日子在一天天的往前過，人也永遠是朝好的方向發(fā)展著。雖然每天依然要擠上下班高峰，雖然偶爾會鬧點辦公室政治，雖然她的薪水依然不多，但好歹，她在這個競爭激烈的地方存活下來了，生存才能求發(fā)展。

一年后，她升成了行政專員，再一年后，漲了點工齡工資，好歹，她能在江城養(yǎng)活自己了，也能租離公司稍近些的小區(qū)房了，也能漸漸地添置些時尚的衣服，買點好牌子的化妝品，偶爾用用香水了。她與夢想中的自己越來越近了。

可是，想不到這年年底，公司突然來了個大裁員，她是行政部工齡最短的員工，裁員所付的賠償最低，于是，她成了犧牲品。眼見著年終的雙薪不見了，換來的是等額的賠償金，年底招聘信息也跟著過年，她又開始了漫漫求職路。

有公司人事問她：你對未來有什么規(guī)劃？

她苦笑，卻什么都答不上來。能有什么規(guī)劃呢？三千塊一個月，對她來說，僅夠付房租，交物管，買衣服，添化妝品，偶爾還要打腫臉充胖子，跟大學同學聚聚，看看電影，唱唱歌，吃吃飯，一個月下來，所剩無幾。外表小資的她，其實就是個窮光蛋。

而因為她的選擇，父母多付了四年的大學學費與生活費，她到何時才能還上父母多付出的這筆錢？

想想自己做女工的時候，雖然苦，雖然累，雖然有時沒活干，但每次給父母打錢時，心里的那種滿足感與成就感，卻是再也不復存在了。

她懊惱地想，自己為什么要祈禱時光倒流呢？為什么要羨慕蘇香呢？她認為的美好生活，原來也不過如此。

5.

沈春梅再次醒來，是在空曠的宿舍，六年的時光，原來是一場夢。她突然想起來，蘇香的生活也不是處處美好，最初也會抱怨工作難，薪水低，最近偶爾也會抱怨房貸與辦公室競爭的壓力，沈春梅的夢源于蘇香零零碎碎的傾訴，只是她每次與蘇香閑聊時，只記得發(fā)泄自己的悲苦，忘了用心聆聽蘇香光鮮生活之下的苦惱，所以，她才會一味地覺得蘇香的生活是美好的，自己的生活是狼狽不堪的。

因為是淡季，不少工友都回家了，她想了想，也準備回家休息。她應該可以休息一整個月吧，而蘇香，除了失業(yè)的時候，什么時候有過一整個月的假期？

她突然明白了蘇香說的那句話：每個人的路不同，苦樂有異，關鍵看你如何把握，快樂、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只在你一念之間。

想到這，她給了自己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