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白
我幾乎敢肯定地說,我們是最后一代在河邊洗過澡的孩子了。
熾熱的暑假,沁涼的水,一干人等,脫個精光,噗通噗通跳到淺岸邊。
臨河而居,都是水性極好的,免不了賽賽游速,打打水仗,或者一頭栽進河里,尋那青石板下的大蝦,小螺,一人抓些,拋到岸上,午餐便有了去處。
傍晚最熱鬧,下了班的女人,頂著板凳,拿著菜和碗,間或一家老小的衣服,跑到河邊淘米、洗衣,嘰嘰喳喳的家長里短,誰家的孩子不聽話,誰家的夫妻打架了,說完,便是嘻嘻哈哈一陣笑,污了的水,用手潑潑,很快被河流帶走,重歸清澈。她們偶爾也討論熱播的電視劇,比如當時瓊瑤阿姨的《青青河邊草》。苦命的小金銘,睜著碩大的眼睛,頂著一張白皙的臉,扎著小辮子在河邊奔跑,到處都是青草地,到處都是她的眼淚,她幾乎集集都哭,惹得我們很不忍。
高中的時候,仍然常去河邊,河水已不如從前清澈,家家戶戶裝了熱水器,下河洗澡的人越來越少,洗菜洗衣的人更是絕跡,因為寫得一手詩歌,在那文藝青年頗受推崇的時代,我約到了班里最漂亮的姑娘。我向來膽大,戀愛更是如此,給了她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卿之顏貌,婉若游龍曜秋菊,周六傍晚,環城河東,不見不散。實話說,我并不知道,我寫的那句情詩是什么意思,直覺是個好話,挺有水平的樣子,就摘抄下來。姑娘看了很高興,應邀了。我站在河邊等她,芳草萋萋掩掉半個身體,特別浪漫。我的初戀就這么開始,由打小伺候我長大的河水做媒,我寫大把大把的情書,和她吵架時,我就蹲在河邊憂郁地抽煙,大家都說我越來越像詩人,直到后來畢業,我們各奔東西。
大學畢業,回到小鎮,在河邊戀愛散步的人已經極少了。
又過了幾年,我從河的東岸搬到了河的西岸,從河的西岸搬到了離河很遠的地方,因為那河水已經完全臭了,悶熱的夏天像個巨大的垃圾場,散發出古怪的腐敗味。不知為什么,每天早晨上班路過那條河,都覺得被時光欺騙,好像是因為壓力和碌碌無為,好像因為那里承載了我整個童年、少年以及懵懂青春。你能想象嗎?你眼看時光一點一點溜走,荒唐的夢一點一點步入現實,整座城市愈來愈浮躁,愈來愈淡漠,曾經的熱情留不住,摸不到,卻連承載它們的地方都要被毀棄。河床!我們那一代人最后見過的河床!“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很久之后,我做了個夢,夢中盡是小時候的場景……
醒來,難以再入眠,杵了杵身旁的妻子,我說:“明天同我一起去河邊洗澡嗎?”妻子看著我,半晌吐出兩個字:“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