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所有的秘密都從那一刻起不再成為秘密。

發現這個BUG，我如獲至寶，對著電腦屏幕張大了嘴巴，以至于路過的IT男小張，好奇地朝我屏幕上瞅了一眼。他說，你看什么呢？口水都快掉下來了，咱公司電腦不能上黃網啊！我沒搭茬，他就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一副若有所思狀，“我記得我把草榴給屏蔽了啊，再說你一個小姑娘，看這個也沒意思啊！”

我一把環抱住顯示屏，生怕他發現這個漏洞，“這是個秘密，你一邊兒去，一會兒請你吃可愛多。”我不能讓小張看見這個秘密，他也會如獲至寶。但我們境界不同，他是雷鋒，我是鳳姐，他會用程序員直線性思維方式打電話到網站，或者找到這個網站他當程序員的同學，得意洋洋地說：“我發現你們網站程序漏洞了，你們太疏忽了，這對用戶數據會造成巨大的威脅！你們會被黑客攻擊，IPO申請計劃不得不暫停，風投將陸續撤出，你們全都得失業！”他說這話時正義感蕩然無存，他幻想著因此獲得跳槽的機會，從建外SOHO跳到中關村，那里不是他們夢想的天堂，中國的硅谷么？一步天堂，一步地獄，他如愿以償的成功就代表有人不甘墮落的失敗。

我不要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是因為怕別人摧毀它，就像小時候怕別人搶走奶油冰棒，就卷起舌頭從頭舔到尾，破壞的權利必須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我怕失去了窺視的權利，我承認窺視帶給我欲罷不能的快感，就好像AV里真刀真槍的操練，抵不上快捷酒店的偷拍讓人血脈膨脹。這一刻，我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液在奔流，向大腦發出前進的指令，浩浩蕩蕩地進發。我的眼珠瞪得碩大，美瞳折射出顯示器的光芒，我一動不動盯著屏幕，生怕錯過一個字符，少觀摩一場好戲。

10分鐘前，我點開東西網登錄頁面，按照全新操作提示，輸入姓名和手機號，再點一下確認鍵，一個熠熠生輝的寶庫就這樣向我敞開懷抱！

東西網昨天還不是這樣，我清楚記得，為了查詢我的包裹，我連續輸入用戶名和密碼，點擊了好幾個頁面，才查詢到配送狀態。我訂購的那條蕾絲連衣裙剛剛出庫，預計今天才能送到。

可今天，當我再點擊這個頁面時，一切都變了，東西網人性化地改進了登錄方式，只輸入真實姓名和手機號，就能查到訂單情況。也就是說，只要我這枚不起眼的前臺動動手指翻開公司的通訊簿，輸進一串11位號碼，就能輕而易舉進入所有人的秘密花園。我可以知道他們住在哪里，買過什么東西，是信用卡消費還是現金支付，是直接簽收還是退貨不斷，他們對商品百分百滿意還是牢騷滿腹隨手給出了中差評。

既然物質才是這個世界最忠實我們的東西，遠勝于宗教跟信仰，那我掌握了所有的物質，就掌握了這個人的靈魂，不是嗎？

快遞員小方微笑著遞給了我今天的包裹單讓我簽收。一上午又是二十多個“東西”啊，我們拼命地賺錢又拼命地消費，仿佛不消費就失去生命的意義，不買東西就失去了賺錢的動力。但這不正是國家替我們制定的政策么，拉動內需，刺激消費，花掉手里的人民幣，一毛不剩。別擔心，信用卡還會幫你解決后顧之憂，從讀書時的五千到工作時的五萬，信用卡額度的數字與對物質的忠誠度成正比。存錢買國庫券是我們媽媽做的事情，《走進科學》告訴我們錢藏在鹽罐里只有被老鼠咬成碎片的可能，別無其他，我們只有努力花掉它才能有動力賺回它。

小張的包裹很大，足有一米多長，包裹得嚴嚴實實，連快遞單也看不出端倪。小方單獨把它先扛上來的，累得氣喘吁吁。小張接力把它抱回到工位，臉紅彤彤的，每個青春痘都呼之欲出，紅、黃、白三色相間的膿頭，一碰就要破掉，我邪惡地幻想過他臉上青春痘爆掉的場景將是何等的壯觀。他沖我吐了吐舌頭，我開玩笑問他，這是什么寶貝啊？他說，這是個秘密。跟著他的臉上真的裂開了一朵秘密之花。

自從我掌握了那個秘密以后，這個“東西”的世界就沒有秘密。

我輸入了“張鐵軍”的名字，還有138開頭的11位手機號，輕點回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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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女神！日本進口充氣娃娃，京津地區限時包郵，再送蕾絲黑絲11件套。

真人大小1∶1倒模，300磅超強受力，特大柔挺雙峰讓你一次摸個過癮，強力振蕩帶來酥麻快感，真人女性高潮呻吟讓你興奮無比，如此妙齡少女，定能給你帶來無限性趣！你將收到的性感女郎身高165CM，由高級醫用無毒PVC材料精制而成，給你最舒適的撫慰和最貼心的保護。充氣使用，攜帶、收藏都極為方便，無論你是信奉長期獨身主義的現代派男士，還是性冷淡、性高潮缺乏或性亢奮、性欲過于強烈等性功能極端的人士，又或怕染性病、愛滋病，對性沖動控制能力較弱者，都推薦使用，有備無患。該產品還能有效調節內分泌，從根源上解決因內分泌紊亂而引起的面部疙瘩、皮膚粗糙現象。眾多消費者使用后發現容光煥發，起到美容的意外收獲！

我罵了一個臟字，真沒想到第一個秘密，就那么震撼，口味極重，點擊大圖，一個逼真的充氣娃娃沖我嘟著櫻桃小嘴，忽閃的睫毛下眼波蕩漾，皮膚光滑而彈力十足。她搔首弄姿，被店家擺出各種挑逗的姿勢，渾身赤裸是一張照片，穿了蕾絲睡衣又是一張照片，躺在床上玉腿微叉擺了一個POSE，跪坐在地上含情脈脈也擺了一個POSE，最誘人的姿勢當然是雙手撐著沙發，甩頭回眸，腰部下陷，臀部后翹，黑發散落在胸前，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她的肌膚白凈，和真人并無異，身材卻要遠勝于真人；胸部渾圓，粉嫩乳尖鑲嵌在上面，像皇冠上那枚精致的鉆；雙腿繃緊，腿部線條流暢，腳趾涂著寇粉色的甲油。讓人忍不住想窩在手心揉搓，連我這個女人看了都怦然心動。

這來之不易的艷福，我不知是否該道一聲恭喜。

為了上班方便，小張的房子租在地鐵站邊上，合住，10平米的空間擺放了兩臺電腦，一摞程序書，再加點簡易家具，把小屋塞得滿滿當當，真不知哪里還有地方擺放這個娃娃。這10平米也是從過去的6平米甚至更早的一張床位換來的。小張像每個北漂族一樣，畢業于小地方的軟件學院，懷揣著家里賣牛的幾千塊錢往大城市死命地闖。骨頭軟的在與現實搏擊中摔得粉身碎骨，骨頭硬的就像棵野草一樣在北京生根發芽，盼著長成蒼天大樹出人頭地那日快點到來。

他努力，曾連續吃了三個月的泡面，壞掉了胃口，再吃山珍海味都索然無味。公司里有加班的姑娘泡了一碗泡面，老遠嗅到一點余香，他就沖進廁所嘔吐，他說舌尖在方便面里已經能分出各種化學添加劑的味道。

一個下午，小張都魂不守舍，每次我經過他的工位，都發現他在用眼睛偷瞄那個包裹，視線從右臂膀向下穿射。他不許別人碰它，連多看一眼都要用眼光追殺。臨近下班的時間，他開始坐立不安，一趟一趟喝水、跑廁所，步伐微顫，臉上的青春痘也跟著晃動起來，發黃的白色襯衫掛在他削瘦的身上，隨風搖曳。

難得挨到了下班時間，公司的人陸續打卡告別。小張還留在原地不動，眼前的工作頁面已經一個小時沒有切換過，他不停搓著雙手，身體散發出躁動的熱浪。我說，你怎么還不走，一會兒路上該堵車了。他沖我笑了笑，臉上的青春痘擠作一團，“一會兒的，現在路上人多，拿著東西不方便。”

我本不是個愛心泛濫的人，從小被教育管好自己，少管閑事。但今天當我知曉包裹里的秘密時，就有了站在同一戰壕的親密感，迫不及待地望他能如愿以償。我理解他要傾瀉，只能把滿腔的欲望釋放在一個塑膠人的身上。欲望就像他臉上的痘痘一樣隨時都有撐破爆炸的可能，以一套組合拳將他擊垮，倒數是生命作出的無情嘲笑。“我送你吧，今天我開車了。”

我的車是一輛紅色的QQ，是我畢業時老爸買給我的禮物，它就像一臺電動玩具陪著我在這個城市游走，我對它猶如兄弟般地依賴。我當過文員、助理，現在這份前臺兼行政的工作是我第三份工作。我繼承了帝都人民心無大志，得過且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優良傳統，慢悠悠地磨損著生命。我那些小資同學總愛用“太陽底下，并無新事”作簽名檔，可對我來說太陽還是月亮底下，都不會有什么變化，美少女在月色下變身是童年的癡心妄想。

小張給我講了很多他年輕時候的事情，他說高考那年他每天就睡三個小時，用火柴棍支著眼皮讀書，結果考前他查出肝炎，要報的軍校把它拒之門外，淪落到一個軟件學院。后來到了大城市復查才發現那是一次誤診，他什么病也沒有，就這樣被庸醫毀了一輩子。我不得不提醒他，你現在也沒老啊，別一副歷經滄桑的模樣，這點事算什么啊，放眼國際，多少民族英雄是靠坐冤獄成就的。他眼神立刻暗淡了下來，牢牢地抱住懷里的電腦包，“我真感覺自己老了，被這個城市折磨疲了。”

小張的家很難找，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那個小區叫什么，所謂地鐵沿線，實際是立水橋下了地鐵以后還要轉乘兩站公交，下車再走15分鐘，或者給殘摩一個賺錢的機會。他搓著掌心說：“今天要不是你送我，我一定會光顧他們的生意，那些夜色朦朧才敢做生意的大叔們也不容易，可他們要五塊錢也太黑了！”

確切地說，小張住在城鄉接合部的一套農民房里，車已經開不進去，要從閉塞的小巷穿過去。大黑狗在垃圾堆邊虎視眈眈地瞪著我這個入侵者，隱約能看見一個黑影從腳下一閃而過。地上擺滿了生活垃圾，我甚至能聞到衛生紙上那股濃烈的鮮血味。他扛著人形包裹，我替他拿著電腦，一前一后，一路東張西望，如果不是小張邊走邊踢腳下的石子，我們真像TVB劇集里毀尸滅跡的壞人。

一開門，一只被鐵鏈拴住的大狼狗就朝我咆哮，院子里所有的燈光都刺眼地亮了起來，仿佛在抗議他的晚歸打亂了他們的作息。他喝退了狼狗，邀我進去坐坐。

包裹被他立在角落里，我看出小張把它跟掃把擺放在一起時，抽動了一下眉頭，幾個青春痘像害羞的姑娘扭捏在一起，他心疼，嫌臟，覺得是對女神的侮辱。但沒辦法，除了這里，屋子只有床上可以騰出地方擺放這個家伙，可那是我唯一的棲息之地。

六月的北京已經開始悶熱，他抱歉地說沒有空調和電扇，要是覺得熱他就打開窗戶。在他打了一半的時候我制止了，窗下垃圾堆的味道徑直襲擊我的嗅覺，綠豆蠅躍躍欲試往屋里躥，村子里的狗此起彼伏的叫聲有些 人。他的臺式機一直開著，硬盤嗡嗡地旋轉，迅雷敬業地下載著最新上映的《全城熱戀》，他說他喜歡香港那個嫩模Angelababy，她所有影片跟廣告他都保存了，百看不厭。因為她最貼近他夢中女神的模樣，大大的眼睛，清澈如水，麻花辮搭在胸前，一件白襯衣搭配黑色的半身裙，露出半截光滑的小腿，笑起來明眸皓齒，眼睛里都蕩漾著清純。他說老家有很多這樣的女孩，一旦外出打工就變成胭脂俗粉，煞了回憶里的風景。

小張招待我喝的是床邊沒擰蓋的2L裝可樂，他不好意思地說，小時候最喜歡的飲料就是可樂，零花錢都用來買可樂粉跟可樂糖，所以工作以后沒出息，把可樂當水喝。他看我沒動靜，又補了一句，我真的沒肝炎，那是誤診。他喝得太急，打了一個嗝，也泛著可樂的味道。因為Angelababy的代言，他只鐘情可口可樂，床底下還有一箱超值裝。他大方地說我可以帶走一瓶，就當是送他回來的車費。

我擺擺手告辭，小張已經掩飾不住肢體語言的躁動，總是在跟我說話的時候眼睛偷瞄墻角，又在我視線轉移時，把目光迅速閃回來。幾個來回，我看他頗為辛苦，又開玩笑地問，什么寶貝，那么大個頭？

他口不對心地說：“就是一個電動拖把，家里太臟了，你走了以后我得好好打掃一下，不然以后同事再來，連落腳的地方也沒有。”接著他的身體又往包裹側了側，離女神更近了些。

我拒絕了他送我出去的請求，但能捕捉到他表情剎那間松弛下來。我坐在紅色QQ里，用喇叭嚇退村里的野狗時，看見了小張的屋子突然滅了燈，只有一盞微弱的臺燈在夜色中閃耀，今晚他注定無眠。

第二天上班，小張魂不守舍，一副睡眼蒙眬的樣子。我捂著嘴笑他眼角還掛著眼屎，他不好意思地抬起胳膊用袖子蹭了蹭，袖口顯露出一塊白色干涸的斑駁。

IT部的資深技術員老王把手搭在他身上，“哥們兒，來罐紅牛怎么樣？可千萬別打瞌睡，一會兒秦小姐還要給咱們部門開會呢，這個月的業績沖得不錯。”

老王是辦公室公認的好人，他最早一個來，最晚一個走，走的時候必定按照管理細則關燈關門拔電源。有一次因為女兒生病早退，在醫院他疑神疑鬼，覺得辦公室的電源沒拔，就從醫院殺了個回馬槍，結果剛好趕上半小時后全寫字樓停電，如果不是他果斷拔掉電源，幾臺數據器全部報廢。秦小姐為此特地給他封了一個大紅包，在辦公室展開了轟轟烈烈的向老王學習愛護公司財產的活動。

生存在弱肉強食的私企，不一定靠業績才能笑到最后，平衡好各方面的利益依然能成為公司的調和劑，38歲的老王就是這樣一味良藥。他總是將6歲女兒的照片設作電腦桌面，任由大家開著要娶她當小老婆的玩笑，他從不生氣，還笑嘻嘻地從破舊的環保袋里拿出一串掛著水珠的櫻桃，四處分發，“拿去吃，拿去吃，孩子她媽剛從早市買的，倍兒甜。”漸漸地，大家忽略了老王的程序總是出錯，因為有小張這樣的青年義務幫他修改，有秦小姐在績效考核上暗中幫忙。全公司每個人多多少少收到過老王的恩惠，他還在情人節那天替我客串了前臺的角色，為此我人為地消滅了他的兩個遲到。

快遞小方總是在上午10點準時到達，這個送快遞的男孩才18歲，一張小王子的臉錯安在了綠巨人的身上，打娘胎里帶出來的結巴：“姐、姐姐，今天十、十個件……麻煩你……簽收……我還有很、很多家要跑……天太熱了……真后悔以前沒、沒有好好讀書……以后我一定……不讓我兒子……當、當快遞……”

今天快遞里有兩個是從東西網寄來的，一個是老王的，一個是CICI的。

以前我總是第一時間把快遞送到每個工位上，是因為我自己沉迷于和商品對視時的怦然心動和收貨那一刻的巨大滿足感，東西捧在手心，使我得以確立一個獨占者的地位，而中間這個過程，我每天都在翹首企盼。我把工作日重新排列組合，周一下單，周二發貨，周三貨物在途，周四收貨，周五炫耀，周六休息，周日喜新厭舊，盼著周一開始下個輪回。每個月工資大部分都花在了網購上，那是一件讓我重新確立自己價值的事情。精挑細選、等待收貨、把玩炫耀、不留情地遺棄，我所有的東西都經過了這四個步驟。每當經歷前三個階段，我都會覺得人生怎能這般美好，微博上天翻地覆的爭吵又與我何干？那是一群自認為精神富足的人，為了掩飾物質上的空虛而不停地叫囂。我自動忽視第四階段的無情，因為精心制作的網頁上有那么多琳瑯滿目的商品等著我帶回家。他們像天上人間里等待被挑選的姑娘，不斷對我搔首弄姿，用標題里最誘惑的字符吸引著我——“絕無僅有的迷你音響組合，帶給你前所未有的視聽盛宴”、“史上最有愛心形煎蛋器，快給你的情人煎個蛋吧”、“不買會后悔的祛斑黃金絲面膜，一夜之間讓你不再是你”、“眾明星演繹蕾絲短裙，楊冪同款大牌秀款，穿了就是明星”。我聽夠了母親從兩歲起就在我耳邊念茲在茲的“以前咱家多困難啊，過節才能吃肉，我一年能買一條連衣裙就不錯了，買個金戒指還得用外匯券”。每每這時，我就拉她端坐在電腦前，給她指指網上的商品，從一包加碘鹽到一捆手紙，再到閃閃發光的克拉鉆戒，你能想到的，你想不到的，應有盡有。“媽，你別再嘮叨了，網上什么都有，我們什么都買得起，你看價格只是大商場的幾分之一，你可以買十條連衣裙，不合適咱就退，穿五條退五條，一個夏天就過去了。你看那幾千種T恤才29元，我都挑花了眼，29元是個什么概念？現在連一盤魚香肉絲都買不到了。別說什么便宜買窮人的話，生產的目的就是消費，您沒看新聞么，老說擴大內需拉動消費才是經濟發展的保證，這需要您這樣有政治覺悟的老太太以身作則，帶頭消費！21世紀是消費社會，只有消費才能證明咱過得如意，國泰民安已經不需要我們拋頭顱灑熱血了。國家對咱們就一個要求——高高興興買東西，踏踏實實賺錢。您別老盯著蔥姜蒜漲價了，您眼光放長遠點，衣服便宜了，商店一條褲子的價格網上能買三條裙子；電器天天打價格戰，32寸離子電視咱來兩臺，臥室一臺廚房一臺；還有您小時候最愛給我買的那精神食糧，現在打到半價求著人買。出去旅游咱就團購，機票、酒店、門票的價格最低能打三折，早把蔥姜蒜的錢折回來了，這樣的世界不美好么？”

我媽舉著蔥，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我，嘴里干凈利落吐出八個字：“有病吧你，敗家玩意兒。”

老王的包裹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掂在手里頗有點分量。

他從我這里取走包裹時，還送給我三顆荔枝，比其他人要多一顆。

“妹子，這是你嫂子早上新買的，你看還掛著水珠呢，多吃點，皮膚跟荔枝一樣水靈。”

“這玩意兒吃多了會上火的。”

“你又不是小張，你怕啥？他才是真得注意了，你看一夜之間臉上又多了幾個疙瘩，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這么旺火氣。”

“這快遞啥啊，還挺沉？”

“孩子吵吵好久的童話書，不給她買，她就又哭又鬧，還跟我吵吵什么精神食糧匱乏。算了，買兩本吧，書這玩意兒還挺貴，你說孩子不看黑白的偏要什么銅版紙。下次路過報攤我給她買幾本過期時尚雜志得了，那銅版紙她一天都翻不完。嗨，你說那五百多頁大厚本雜志能收得回本么？隔三岔五還送點牙膏、洗面奶，我老婆一看那玩意兒就眼里放光，一本一本地往家搬。”

“人家靠廣告撐著，您操那個心干嗎？”

“哦對，廣告，我翻過我老婆那雜志，沒幾個字，全是大美女圖，反正我們也買不起，我賺著他雜志便宜，他雜志沒忽悠到我錢，這買賣，我不虧。”

“您算得真清楚，看得真長遠，全國讀者要有您這個覺悟，那時尚雜志就真做不下去了。”

“嘿，我就這么一說，你慢慢吃，好吃跟哥說，明兒再讓你嫂子帶點。我女兒老背那古詩咋說的，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荔枝那是楊貴妃最愛吃的好東西。”

老王轉身離開后，我一邊剝皮一邊在東西網里輸入了他136開頭的手機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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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句介紹都敲打著我身為一個不上進屌絲的心，我感到屌絲不可怕，可怕的是屌絲有一肚子文化。

自從知曉了老王的秘密后，我開始戴上有色眼鏡觀察他一天的工作。

我以前從未留意，原來他的舉止是那么地不自在。每當施加三顆荔枝、四枚櫻桃的恩惠后，他總是微笑著戳在那里等著對方的回應，然后用全公司都能聽見的聲音說：“甭客氣，喜歡吃下次讓你嫂子還給你買。”他喜歡吃完飯后在每個人的工位上轉轉，當他順手給午睡的同事披一件外套時，眼睛卻趁機掃了眼電腦屏幕上的代碼，迅速地默念幾句，就飛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驗算起來，不久就打印出一份報告。他抽煙時，總捎帶幾句別人的家長里短，然后一聲嘆息：“這個年輕人啊，還不夠穩重，哪像我當年，真是媳婦熬成婆，一步一步才成了公司里的資深技術員。你們現在技術好機會多，大有可為啊！”

他的不露聲色、暗藏殺機，都隨著那枚包裹的秘密被揭曉而顯現，我像是刑事罪案調查科里的阿SIR，在他身上發現越來越多的疑點。他總是在別人提案完成前捷足先登，總是在錯誤出現的第一時間將自己擇得干干凈凈。每當榮譽的光環降落，他那張溝壑密布的臉被映襯得碩大。

CICI又一次在11點鐘才出現在公司，這并不算她最晚上班記錄，2月15日她打卡的時間是下午三點，還有三個小時，就該打下班卡了。

CICI顫抖著腰肢，扭動著渾圓的臀部，用一件寶藍色的T形露背裝包裹起玲瓏的曲線，胸部之間的鴻溝可以牢牢地夾緊一根鉛筆。她往我身上湊了湊，香水的味道是迪奧的毒藥。她說這款香水最能刺激男人的欲望，是一瓶引誘犯罪的毒藥。

她取走快遞的時候，甩了甩濃密的大波浪，打了一個哈欠：“哎，人家都說要早點回去，FRANK偏不放我走，一跳又跳到三點，太耽誤人家睡個美容覺了。我做SPA都補不回來，不過好在他說我變成什么樣都等我，求我考慮一下他。”她側了側身，把左肩挎包的雙C標志露給我，“為了表示誠意，他還送了我一個香奈兒的包包，你看新光天地買的，跟那些來歷不明的代購貨可不一樣，三萬多塊錢，人家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不過他之前送我的Ferragamo啊，FENDI啊，GUCCI啊，我還沒找機會用呢，再這樣下去，我又要搬一個更大的房子來放東西了。我這次還幫他挑了一個BV的錢包，棕色編制皮看不見LOGO才襯得起他少董的身份。LV那俗氣的格子留給土大款們好了，買一個還打包一個送人，土鱉干爹才這么做呢。好了，不說了先去工作，秦小姐又要罵我了。不過罵罵也無所謂，反正這份工作的錢還不夠我零花，我就是不想這么快嫁人。”

我和CICI是同一個時間進公司，我做前臺接待，她做客服培訓。她有甜到讓人發膩的聲音，擅用拖長的“嘛、啊、呀”作為尾音，聲音的魔力可以讓電話那頭火冒三丈的投訴對象立刻渾身酥麻。如果還怒氣未平，CICI就把他約到公司，當面答疑解惑，當她的手和客人接觸的那一刻起，指尖貌似不經意地劃過掌心，接著纖細的胳膊摩挲客人的手臂，對方就節節敗退，直至被削得片甲不留。

CICI所以讓秦小姐還能容忍的一點是，她遲到卻不早退，因為夜晚才是她的舞臺，等華燈初上，她就在公司的衛生間里煥然一新，然后出現在各個活色生香的娛樂場所，成為別人眼中的尤物。她在舞池森林里捕捉獵物，用身上荷爾蒙的味道作為尋覓的坐標，吸引著同類。如果興致正濃，她還愿意表演一段鋼管舞，四肢和冰冷的金屬纏繞在一起，用滾燙的肉欲撞擊男人冰封的心。

等氣氛達到頂點，她見好就收，精挑細選一個男人送她回家，車停在朝陽公園西門小區的樓下，她就制止住對方想春宵一刻的念頭，她說那些都是浪子，逢場作戲后，就應該各奔東西，帶回床上，注定是個禍害。

CICI總愛找我聊天，雖然我不去夜店，但也通過情感專欄懂得都市男女的游戲規則。她有時會請我去做SPA，趴在床上跟我分享最近的情感經歷，我發誓那比任何一部情色小說都活色生香。

“我告訴你啊，前幾天我快來例假了，突然特別想那個。”

“哪個？”我故意裝傻，給她演繹的余地。

“就是做愛啊，你不知道生理期前荷爾蒙分泌得最旺盛嗎？我那天特別特別想，但也不能從夜店里亂找一個不是，這幫孫子睡醒了就翻臉不認人。有一個男人追了我很久，是咱公司的一個客戶，不過就是人在上海。那天我給他發了條短信，挺隱晦地表達了這個意思。結果你猜怎么著？他連夜坐飛機飛到北京，直奔我家樓下，坐了一夜！”

“然后呢？他給你帶了愛心油條把你感動哭了？”

“還能如何，當然是干柴烈火，欲罷不能了。上海人的動作就是細膩，他從我的頭發一直吻到腳趾，最后干脆舔了起來！”CICI咂巴了一下嘴，像是在回味，“那感覺啊，根本形容不了的奇妙，你要能嘗試一次，就知道做女人值了，我渾身都跟著抖起來了，像是過電一樣，每個毛孔都打開了！”CICI邊說邊扭動了一下身體，像一只水蛇盤在按摩床上。

我并無心聽她的性愛經歷，可這是她最愛跟我聊的話題。我不喜歡是因為我沒有值得分享的經驗，而且她每次分享的經驗都是登峰造極，已經斷了我的話茬。

但我的倦怠，并不能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后來那個男人，提出想跟我好，讓我去上海發展，因為他家就是上海人。我當然不會去了，電視劇里演受上海婆婆氣的場景還少么？但我們對這事都欲罷不能，于是就達成協議，每周他都特地飛過來一次，翻云覆雨之后再飛回去，這一夜也值頭等艙機票了。再告訴你一個秘密，網上好多招數，看著花哨都不實用，他偏要試驗，有時候累得我腰酸背痛的，還得來按摩。喂，小姐你再用力點，我受得住。”

后來我與CICI日漸疏遠，因為她的興趣不再限于自己講，轉而對我的性生活橫加指責，“啊，你一周才一次啊，那就是一個月四次，太少了吧，你才25歲啊！身體是自己的，現在不用難道老了再用么？到時候你和他身體機能都下降了，恐怕就有心無力了。再說那事是有助于美容的，比涂什么化妝品都有效。你要嫌他不好，我再介紹個給你。要不這樣，那個上海人你拿去用用，準保你明天就青春煥發。”

我從此拒絕了免費SPA的誘惑，以免那顆薄如蟬翼的自尊心受到傷害。她得意地炫耀了自己的成功，并無情揭露了我的失敗。我需要勢均力敵的朋友，而CICI早已高不勝寒。

單看包裝，CICI的包裹看不出任何端倪，一個長方形的盒子，里三層外三層，只顯示發貨地點在廣東東莞。

我支走CICI，輸入她186的手機號，查詢最新一筆訂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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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嘴角蕩漾起輕蔑的笑意，什么新光天地、恒隆廣場，還不是網上買些假貨魚目混珠。CICI跟我一樣是東西網的資深買家，已經有皇冠的信譽記錄。我繼續點擊歷史購買記錄，就像發現了一個不見底的欲望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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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件被CICI拿來炫耀的各色男人送她的禮物，都出現在她的購買記錄里。令我驚訝的遠不止此，每件寶貝下單的時間都是10點到12點，那時候她本應該是振臂高呼的舞池皇后，等著男人蜂擁而至，她再像打蒼蠅一樣，一個個地把他們的自尊心擊落。而事實卻是她穿著睡衣，敷著廉價的美白面膜，踩在椅子上，一個個鏈接搜索、對比、砍價。而且收貨地址除了公司以外，還有一幢居民樓的頂層，我用谷歌地圖定位，發現它坐落在CICI夸耀的高尚社區的后門，一群無所事事的人在那里虛耗著生命，只為跟拆遷商談得一個自認合理的價格。我仔細琢磨，整個公司沒有一個人去過她的家，我開車送她回去過幾次。到了高尚社區門口，她就體貼地下來自己走，她說進去要收停車費的，一小時10塊錢，QQ停在這里，不值。

我眼前浮現她每天從高尚社區穿過，幻想這里才是自己的家，卻要踩著高跟鞋返回自己的12平米閣樓，脫下公主的新衣，在昏暗的燈光下面對電腦屏幕啃著鴨脖子，張牙舞爪討價還價的情景。

CICI給出的評價都很刻薄，最近一個月就給出了兩個差評，五個中評，“仿得太次”、“不值這個錢”是她常用的評價，連絕味鴨脖的辣度不夠都惹惱了她。店家也毫不示弱，用“有錢就去專賣店買去，花二十分之一的錢就想買到真品的品質，白日做夢！自己是個女屌絲，學人家裝什么白富美，本店不歡迎你這種挑剔的顧客！”作為回擊，更有甚者發揮了挖地三尺的功力，找出CICI在三年前曾買過一年的減肥藥，都是添加了違禁配方，以猛烈的功效刺激新陳代謝的三無產品，“你減肥藥吃多了，把腦子吃壞了吧，死胖子！”

我知道有一絲笑容洋溢上了我的嘴角，是那種眼睜睜看著女神被打下神壇，揭開畫皮的幸災樂禍。那副光鮮的皮囊，被拆穿了以后，只剩下人生的暗淡無光。

東西網對我來講已經是個魔窟，它已經不是在用物欲吸引我，而是用窺視別人秘密的快感在誘惑我，我欲罷不能。我坦蕩承認自己的快感，并直視它，絲毫不認為這是難以啟齒的事情。對欲望的寬容和放縱，我認為是中國現代化以來最大的進步。

我一個一個手機號往里輸入，原來每個人的世界都豐富多彩。

IT部的幾個同事都買過款式一樣、尺寸不一的假CK內褲，他們在給大家檢修電腦時，總是不經意地露出內褲的邊緣，Calvin Klein幾個字母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不知道他們在衛生間里會不會脫掉褲子而尷尬。

那個總被CICI嘲笑胸大無腦的客服部LUCY，定期就會買性感內衣，原來人家懂得靠很少的布料讓重點部位凸顯。

木訥的IT主管李建國，他買過色情網站的一年通用賬號，怪不得每天上班眼角都掛著黃色的分泌物。

最兢兢業業的銷售李冰，他買了《消費者行為學》《社會營銷法則》《十天，從小銷售成為銷售經理的奧秘》，隨時作好跳槽的準備。

秦小姐，精明能干的臺灣女人，讓時間這把殺豬刀，把青春殺得片甲不留，有關她的婚姻狀況一直是個謎。我從未見過有她的包裹，差點將她剔除在名單之外，但鬼使神差輸入她的139手機號還是收獲頗豐，她總是在網上買一些男人用品，成套的碧歐泉男士護膚品，日本代購的BURBERRY襯衫，法國的LV錢包，一件件貨真價實，價格不菲。我再點開送貨記錄，地址是公司，而收件人卻是：陳楓。

陳楓是她的助理，秦小姐在招聘會上把無頭蒼蠅般亂投簡歷的他領回來，貼身培養，偶爾還兼顧司機的角色。

陳楓是那種湖南衛視偶像劇里常見的陽光男孩，頂著一頭栗色的發，笑起來有兩個酒窩，一米八的身高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辦公室有段時間盛傳他跟秦小姐在一起的傳聞，CICI說得尤其繪聲繪色，她說以前看見陳楓在秦小姐家樓下接她上班，后來他就直接從她家出來一起上班，兩個人親昵的動作宛如一對情侶。

但憑借我的細心觀察，秦小姐訂購的收貨人為陳楓的東西，一件沒在他身上出現過，他還是穿著HM和優衣庫買的休閑服和大家打成一片。

我心有不甘地輸入了陳楓的手機號，和秦小姐相同店鋪的訂單，訂購的商品卻都是女性服裝，而收件人是牛玲玲。

牛玲玲是公司新來的文員，貌不驚人，我只知道她是陳楓的同鄉，兩個人平常并不怎么說話，仿佛并不熟識。陳楓跟著秦小姐一起吃飯，而玲玲則跟我們合伙吃飯，她吃得不多，總是一副食欲不振的樣子。她說話的聲音小小的，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當那次CICI證據確鑿地說秦小姐跟陳楓肯定有一腿時，她咬著嘴唇別過臉去，眼里有淚，我卻只當她是暗戀未遂。

今天午飯，我特地留意了一下牛玲玲，付賬時她的錢是出自戰馬圖案的burberry兩折錢包，她的耳釘有一個雙C標志，她卻說不認得這個牌子，就是在外貿小店看著好看就買了，連腳上的鞋都是TODS的經典款，只是因為擠公車倒地鐵和萬馬千軍齊奔忙的緣故，有些舊了。

我很感興趣三個人之間隱秘的聯系，提前回到工位，樂此不疲地分析起他們的購買記錄，這才發現陳楓給牛玲玲買東西的店正是秦小姐給陳楓買東西的店，他其實只支付了快遞費和少量金額，而大多數商品，是他收到以后退還給商家，再換購了新的商品給牛玲玲。

這是東西網BUG出現的第三天，當我坐在前臺對他們迎來送往的時候，都會報以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我的眼睛射穿了他們的心，他們虛榮而虛偽，他們奔忙且無畏，他們收拾好骯臟齷齪的陰暗面，過著自欺欺人的生活卻玩著自以為精明的把戲。

10點，快遞小方沒有如期而至，不停有同事圍著我問今天的包裹怎么還沒來。直到12點，我才接到快遞公司的電話，他們說小方帶著公司的貨，跑了。我有次在樓梯口打電話，看小方蹲在地上哭，他結結巴巴地說，覺得北京是個讓人絕望的城市，因為這里上升的空間全被堵住了，他想有人向他伸出一只溫暖的援助之手，帶他逃離這個水泥森林，去哪兒都行。我安慰幾句立刻撤退回工位，那個能帶他逃離的人顯然不是我。今天，他用左手拉住右手，自己施與救援，我心中暗暗恭喜，卻深知結局難料。

這個消息讓公司的人垂頭喪氣，表情落寞，他們今天本應該收到名牌香水，二手名牌錢包，特價處理的人體畫冊，水貨IPHONE4，憤怒小鳥公仔，和塑形內衣。

少了物的存在，他們的身體都變得輕飄飄的，像一陣風一樣飄出了公司，一路罵罵咧咧，將小方的祖宗十八輩挨個問候個遍。

中午牛玲玲沒有跟我們吃飯，她說感到很累，只想躺在會議室的沙發上睡會兒。

小張也沒去，他借口著急趕一個程序留在了公司，等同事們都散去，他一個人潛入了會議室，掏出準備好的三文治，坐在沙發邊上啃了幾口。看著牛玲玲倒在沙發上，他一只手舉著三文治，一只手在牛玲玲的胸口游走，開始神秘探險。他從額頭向下，指尖劃過鼻子，嘴唇，下巴，直至胸前的第一枚扣子。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把三文治扔在了一邊，專心致志地解開她身上的扣子，他的手有些顫抖，費了好大勁才解開扣子，又想著觸動牛玲玲身體的開關，于是一個部位一個部位在細致摸索，直至墜入那深不見底的欲望之淵。

這些都是我們事后在保衛室監控上看見的鏡頭，牛玲玲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她扭捏了一下身體，嘴巴微張，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頭發散落在胸前，雙腿微微分開，像是在享受這一切。

我這才想起，小張訂購充氣娃娃的店家，11件附贈品里有一包迷情粉的試用裝，而兩個人臨午休前邁進茶水間的時間，只差分秒。

小張被警察帶走了，他走的時候哭著喊著罵自己惡心、猥瑣、骯臟，他說不該這樣，他對不起父母對不起那頭黃牛，但他控制不住，他每天都在想這些事，他快要被這些骯臟的念頭折磨瘋了，他感到自己每天活著都是被獸性在擺布，他看著程序代碼想的卻是女人的裸體，他幻想她們袒胸露乳把他抱在懷里，才能逐漸把欲望平息。我想走過去告訴他說，欲望不可怕，無所謂骯臟與邪惡，他缺的不光是克制和疏通，更是愛和關懷。但耳邊縈繞起父母在我年少時每天出門都告誡的“少管閑事，管好自己”，我還是閉上了嘴。這關懷我給不了，這公司這城市這巨大豐盈的物質世界也給不了。

牛玲玲在會議室里哭得梨花帶雨，眼神脆弱而絕望，她忘了系上扣子，脖子上有被小張指甲劃傷的紅印。陳楓的眼睛瞪得渾圓，像只被激怒的野獸，他很好地把眼淚控制在眼眶里，集中全部注意力瘋了似的抓住小張的領口，一拳揮了過去，“我操你媽，你居然敢碰我的女朋友。”他的拳頭上沾了血跡，指甲劃破了小張的青春痘，擊碎了他邪惡而甜蜜的春夢。

秦小姐在一旁雙手抱臂，眼里冰冷一片，她想起這個男孩當時是那么信誓旦旦地在床上跟她保證，牛玲玲只是他的老鄉，兩個人并沒有曖昧關系，她才肯給她安排一個職位，用加倍的物質給予來換取一定量的感情回報，想不到最后仍只得一具徒有其表的軀殼。

是老王報案的，從他看見小張收到包裹心神不定起，就預感一定會出事，權術書上很重要的一條就是要求對周圍環境時刻保持警惕，因為你不知道成功的機會何時降臨。公司放出風來小張本要晉升的技術主管位置，現在毫無意外地落在了老王頭上，他把鼻梁上的眼鏡向上推了推，又甩了甩剛才擒住小張而被汗浸濕的頭發，一臉蒼茫的得意。

CICI在看那段監控時，給我們進行了全程的解說，直到最后大家意猶未盡商量著再看一遍時，她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哼：“看不出小丫頭片子，還挺風騷。”

快遞恢復以后，公司的第一個包裹是CICI的，她頂著丟失包裹的人們嫉妒的眼光，取回了自己的包裹。

“咦，我最近沒買東西啊，也不知道是哪個男人送我的禮物，幸好寄得晚了點，沒趕上那批被偷的，不然幾千塊錢的東西就白白便宜那小結巴了。你們都知道我身上穿的戴的可沒有低于三千的啊。”

CICI花枝亂顫地打開了今天唯一的快遞，一層層包裹得緊密，像是刻意延長她驚喜的時間，以制造最大的期望值。最外層是塑料泡沫，然后是塑料膜，接著是透明膠帶，再是印有兇殺案的小報，最后是一個紙盒，里面還裝著精致的小木盒。

三分鐘后，我聽到小木盒墜地的聲音，接著就傳來CICI前所未有的粗鄙語言。

“哪個王八蛋干這生兒子沒屁眼的事，祖上缺八輩子德了，你要缺棺材，老娘替你打一副！我日你祖宗！”

全公司的同事都圍了過去，連忙用手捂鼻，一股惡臭從小木盒里發出。

CICI跌坐在椅子上，花容失色，有好事的人用筆捅開那個熠熠生光的木盒，一坨枯黃的糞便端坐其中，那根筆不小心扎在了這坨東西上，扎出了兩個對稱的洞，接著干燥的糞便裂開，把一個猙獰的微笑定格在我們心中。

17∶47，在還有13分鐘大家就各奔東西，結束這豐富精彩的一天時，我再次登錄東西網，輸入我的手機號，卻發現怎么也查詢不了訂單記錄了，我反復試了幾次，都是登錄失敗的提示。

窗口浮動一條公告：

我們很抱歉地通知廣大網友，因查詢系統升級，暫時不再提供手機查詢訂單方式，預計明天早上9點恢復正常，恢復后請用登錄名和密碼方式繼續查詢，給您造成的不便敬請諒解。我們愿意竭誠為您提供最優質的服務……

作者簡介：

霍艷，女，北京作協簽約作家。14歲開始發表作品，出版個人作品八部。現攻讀當代文學博士學位，偶爾涉足文學評論。喜讀書，擅看人，平日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