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通俗演義》中甘夫人形象分析

摘 要：在小說《三國志通俗演義》中，女性大都為配角，作者在她們身上花費的筆墨非常有限，但是就在這有限的筆墨中，作為劉備眾多夫人之一的甘夫人，還是在作者筆下展現了她生動的性格以及她和劉備之間深厚的夫妻感情，這在小說一幫面目模糊的女性之中，實屬難能可貴。

關鍵詞：《三國志通俗演義》 甘夫人 人物形象

一、歷史上關于甘夫人的記載

《三國志通俗演義》中對于甘夫人的介紹并不多，零散于小說的各章節中，甚至沒有一套完整的說法。但是在正史里面對于甘夫人的記載是比較詳細的。《三國志·蜀書·二主妃子傳》有提到甘夫人的經歷：

先主甘皇后，沛人也。先主臨豫州，住小沛，納以為妾。先主數喪嫡室，常攝內事。隨先主于荊州，產后主。值曹公軍至，追及先主于當陽長坂，于時困逼，棄后及后主，賴趙云保護，得免于難。后卒，葬于南郡。章武二年，追謚皇思夫人，遷葬于蜀，未至而先主殂。丞相亮上言：“皇思夫人履行修仁，淑慎其身。大行皇帝昔在上將，嬪妃作合，載育圣躬，大命不融。大行皇帝存時，篤義垂恩，念皇思夫人神柩在遠飄飄，特遣使者奉迎。會大行皇帝崩，今皇思夫人神柩以到，又梓宮在道，園陵將成，安厝有朝。臣輒與太常臣賴恭等議，《禮記》曰：‘立愛自親始，教民孝也；立敬自長始，教民順也。不忘其親，所由生也。《春秋》之義，母以子貴。昔高皇帝追尊太上昭靈夫人為昭靈皇后，孝和皇帝改葬其母梁貴人，尊號曰恭懷皇后，孝愍皇帝亦改葬其母王夫人，尊號曰靈懷皇后。今皇思夫人宜有尊號，以慰寒泉之思，輒與恭等案謚法，宜曰昭烈皇后。《詩》曰：‘谷則異室，死則同穴。故昭烈皇后宜與大行皇帝合葬，臣請太尉告宗廟，布露天下，具禮儀別奏。”制曰可。①

從這一段話里面可以看到，甘夫人是沛國沛縣（江蘇沛縣）人，劉備屯住小沛（江蘇沛縣）的時候，納她為妾。由于劉備多次死了嫡妻，雖然甘夫人是妾室的身份，但是卻行使主母的權利，劉備家中的日常事務都由她打理。她隨劉備轉戰到荊州，生下劉禪。當陽長阪戰斗中，劉備戰敗奔逃，甘夫人與劉禪戰亂中被劉備棄之不顧，多虧趙云的保護，才得以免遭劫難。后于南郡（湖北江陵）去世，就地安葬。章武二年（222），劉備懷念甘夫人，于是派人遷其遺骨入蜀。不料遺骨未運到而劉備卻病逝了，于是，次年與劉備合葬。

甘夫人的品德也是有口皆碑的，在這一段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到諸葛亮對于甘夫人的評價是很高的：“皇思夫人履行修仁，淑慎其身。”稱贊她品行端好為人仁慈，賢淑謹慎。再加上甘夫人為劉備生下了繼承人劉禪，母憑子貴，這使其在劉備的心目中地位顯赫。所以，劉備稱帝后，“篤義垂恩”，念念不忘對她的眷念，追封她為“皇思夫人”，讓甘夫人死后也要得到一個正式的名分，并特遣使者奉還其遺骨入蜀安葬，便于自己對甘夫人的追思懷念。

《三國志》的這段文字讓我們確認歷史確實有甘夫人其人，以及甘夫人的身份為劉備的妾、后主劉禪的生母的事實。

二、《三國志通俗演義》中甘夫人的形象分析

那我們再來看一下《三國志通俗演義》中羅貫中對于甘夫人的描寫，以及從小說中我們所知道的關于甘夫人其人的信息：

首先，甘夫人的身份不是《三國志》中的妾，而轉換成了妻，究其原因，筆者認為一則是母憑子貴，甘夫人為劉禪生母，羅貫中為了劉禪的出身高貴和正統，所以要將甘夫人的身份提高，這樣劉禪就為嫡子，繼承帝位順理成章。二則是體現甘夫人在劉備心目中的重要性，劉備娶她回來為妻而不為妾，體現了對她的重視程度。

其次，我們來看一下羅貫中對于甘夫人性格的一些描寫。雖然小說中對于甘夫人的筆墨描寫很有限，但是在這寥寥幾筆的勾畫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得出來甘夫人是一位識大體有膽略的女子，非一般柔弱的女子可比。

卷六《關云長千里獨行》，關羽保護甘、糜二位夫人逃離曹操，路遇周倉，周倉執意要相隨關羽，關羽對于是否帶周倉同行而犯難，征詢二位夫人的意見：

關羽遂下馬于車前稟問二嫂。甘夫人曰：“叔叔自離許昌，于路獨行至此，歷過多少艱難，未曾要軍馬相隨。前者廖化，叔尚卻之，今次獨又容周倉為盜者相從，恐惹人議論？我女輩淺見，叔當斟量。”公曰：“尊嫂之言是也。”遂回倉曰：“非關某寡情，奈二夫人未許。汝等且回山中寧奈，吾尋見兄長，必來相招也。”周倉頓首而告曰：“倉乃一粗鹵匹夫，失身為盜；今遇將軍，如重見天日，似此等英雄錯過，別無門路！如將軍不容眾隨，今盡跟裴元紹去，某當步行跟將軍，雖千里萬里，亦不辭也。”關羽再以此言告二嫂。甘夫人曰：“一二人相隨，又且何妨？。”②

我們看一下甘夫人的這一番話，絕對不是隨便一說，更不是胡亂應付一下關羽。當關羽來征詢兩位夫人的意見時，甘夫人沒有直接給關羽“行”還是“不行”的答復。首先甘夫人用關羽曾經拒絕廖化追隨的事情給了關羽一個提示，然后用反問的語氣征詢關羽自己的意見，把這個事情的決策權還到關羽手上，并且特意強調：“我女輩淺見，叔自斟量。”

甘夫人只是給出關羽暗示和建議，讓關羽自己去思考和得出事情的處理方法，這樣做的好處在于：一則表明自己的態度，不希望接受周倉，不明說是避免關羽因為和自己的想法不一致而出現矛盾；二則顯示出對于關羽充分的尊重和信任，讓關羽更死心塌地地效命于劉備。看來甘夫人在劉備身邊呆得久了，對于劉備那一套籠絡人心的權術也耳濡目染，自然也用得得心應手了；三則最后的謙辭恰如其分地表明自己的身份，女子不參政，所以只是建議并非結論，這樣一來，整件事情的處理合理圓滿，同時守禮守節，不給旁人落下干政之口實。實在難為甘夫人考慮如此之周全。

及至周倉執意相隨，關羽為難之際，甘夫人看出關羽的心意，又順水推舟，巧妙地給了關羽和自己一個臺階，最終落得皆大歡喜。而且從關羽對于甘夫人的態度上我們也可以看出，關羽幾次三番地聽命于甘夫人，向甘夫人請示，也絕非是僅僅出于甘夫人是主上的地位，而是真心向甘夫人請教，可以說關羽也是信服于甘夫人，征詢之意亦非表面文章，走走過場，乃是實在的求教。

同樣在卷六《云長擂鼓斬蔡陽》中，張飛誤會關羽而要和其搏殺時，甘夫人為關羽辯護：

甘、糜二夫人聽得，揭簾而呼曰：“翼德叔叔，何故如此？”飛曰：“嫂嫂休怪。待我殺負義的人，請嫂嫂入城。”甘夫人曰：“云長并不知你等下落，不得已而降漢，不降曹。今知你哥哥在袁紹軍中，故千里獨行，送我到此。你休錯見了。”{3}

甘夫人對張飛解釋關羽投降之原因詳細而周到，寥寥幾句就把關羽降曹的前因后果說清楚了，對于來到此地的原因和目的也一并解釋清楚，條理清晰，言簡意賅。相比之下糜夫人一言不發，不為關羽做任何辯護，兩者相比，兩位夫人的膽識和謀略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再次，從小說描寫中我們還可以看出甘夫人對劉備的感情。《三國志通俗演義》卷五《云長策馬刺顏良》中，甘、糜二位夫人和關羽暫時棲身曹操處，有這樣一段描寫：

然一日，關羽在府，忽報：“內院二夫人哭倒于地，不知為何，請將軍速入。”關羽乃整衣跪于內門外，問二嫂為何悲泣。甘夫人曰：“我夜夢皇叔身陷于土坑之內，覺來與糜夫人論之，想在九泉之下矣！是以相哭。”關羽曰：“夢寐之事，不可憑信，此是嫂嫂想念之故。請勿憂愁。”{4}

小說中對于劉備和諸位夫人之間的感情描寫少之又少，所以這一段甘夫人夢見劉備乃是難得的體現甘夫人對于劉備的一片深情所在。心之所念夜之所夢，甘夫人牽掛劉備，乃是妻子對于丈夫愛戀的本能表現。雖然說封建社會丈夫是妻子依仗一生的良人，妻子對丈夫的牽掛往往僅僅是擔心失去丈夫后半生變得無所依靠，情愛色彩是有限的。但是在這一段描寫中，同為劉備之婦，糜夫人沒有做夢，偏偏甘夫人做夢，兩人對于劉備感情的深淺也可以一見高低了。甘夫人對于劉備的牽掛應該是出于內心對劉備的深切愛戀。

卷六《關云長封金掛印》中也有一段類似的描寫：

夫人急召云長，責之曰：“皇叔未嘗負汝，汝今受曹恩養，忘舊日之義，不以實情告我，使我姊妹憂愁身死。叔要自享榮貴，就借寶劍斬我姊妹之首，以絕汝之疑礙。叔無相瞞也！”云長頓首流淚曰：“兄今委在河北。未敢教嫂嫂知者，恐內走泄也。事須緩圖，不可以速。”甘夫人曰：“叔宜上緊，不可緩之。”公退，尋思去計，坐立不安。

甘夫人喚關公問曰：“叔叔近日行藏若何？”公曰：“只在早晚辭了曹公，便請嫂嫂上車。堂中所有原賜之物，盡皆留下，寸絲亦不可帶去。”甘夫人曰：“叔宜上緊，勿得遲滯。”{5}

這一段描寫實際上也寫出了甘夫人迫切思念劉備、牽掛劉備的心情，如果說沒有深厚的夫妻感情作為基礎，恐怕甘夫人是難有此行為的。一旦聽說有劉備的消息后，也是甘夫人“急召云長，責之”，還有再三催促關羽出發前去尋找劉備，這些細節描寫都形象生動地勾畫了甘夫人內心對于劉備的真摯的情感。

綜上所述，羅貫中在史實的基礎上對甘夫人的人物形象進行了新的塑造，雖然對這個人物的描寫筆墨有限，但是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位有膽有識、賢良淑德的女性形象，同時甘夫人也是對于劉備有著深切愛戀之情的妻子。在這部以男性作為主角的小說中，作者雖然對于甘夫人這個人物花費的筆墨并不多，但是足以將人物的性格刻畫得淋漓盡致，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小說作者高超的藝術手法。

① 陳壽：《三國志》，中華書局1962年版。

②{3}{4}{5} 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作 者：金霞，文學博士，湖北大學知行學院人文系講師，主要從事古代文學研究。

編 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