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才子佳人小說《定情人》中的圓形敘事結構

摘 要：在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說《定情人》中，圓形敘事結構運用地十分純熟并且全面、深入，本文通過分析其“聚——散——聚”、“健康——生病——健康”、“真”才子佳人與“假”才子佳人對比的表現方式來具體分析其中的圓形敘事結構，從而進一步詮釋出才子佳人小說《定情人》的藝術魅力。

關鍵詞：圓形敘事結構 “聚——散——聚” “健康——生病——健康” “真”才子佳人與“假”才子佳人對比

圓形敘事結構在我國的文學作品中有著悠久的歷史，楊義在《中國古典小說史論》中認為“中國比較完整的敘事作品的深層，大多運行著這個周行不殆的‘圓，也就是說，中國人情不自禁地把自己文化心理的深層結構，投射到敘事作品的潛隱結構上”。{1}的確，這種圓形敘事結構不僅反映了中國人的樂天心理，還反映了當時文人的普遍追求：金榜題名，洞房花燭，文人都希望自己能夠考取功名，并且娶一位有才有貌有情的佳人為自己的妻子，但在明清時期“理”大于“情”的年代，自由真摯的愛情幾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名門閨秀都是“養在深閨人不識”，在這樣的條件下，文人們就把自己的理想和希望都寄托在文學作品里，以“借紙上黃粱，吐胸中浩氣”{2}。大團圓的結局決定了無論經歷多少的磨難，才子佳人的結合之路都呈現一個圓形的軌跡，定情和結合是這個圓形的起點和終點，而其中的小人撥亂只不過是促成圓形軌跡的推動力而已，也是見證才子佳人真摯感情的試金石，他們使這個圓形更加的圓潤飽滿，最終會到才子佳人喜結良緣的大團圓結局。小說《定情人》的基本敘事結構就是“才子佳人以詩定情”、“小人撥亂”、“大團圓”。這是典型的有著圓形敘事模式的文學作品，本文將具體分析一下其中的圓形敘事結構。

一、“聚——散——聚”的圓形敘事結構

才子佳人小說，顧名思義，主要是講才子與佳人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才子佳人悲歡離合的故事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圓形敘事結構的發展，所以其圓形敘事結構是通過寫才子與佳人的聚散來完成的，這種表達方式的好處就是迫使我們直面人世間生死離別的滄桑哀傷，表現才子佳人的“至情”，從而達到突出主題思想的目的。

在圓形敘事結構的這種表達方式上，才子佳人小說《定情人》中男女主人公為了保住自己的貞潔和愛情，都經受住了生死的考驗以及別離的痛苦，其中描寫了一系列的小人，如郝炎、袁空、姚太監等，這些小人為主人公的感情制造出了很多的障礙和困難，甚至將男女主人公推到了死亡的邊緣，而這些也達到了見證兩人愛情的作用，下面具體分析一下。

《定情人》中，才子雙星特別的看重“情”，他曾經對來勸自己早日成家的好友龐襄說：“今蒙眾媒引見，諸女子雖盡是二八佳人，翠眉蟬鬢，然 而相親，奈吾情不動何！吾情既不為其人而動，則其人必非吾定情之人”{3}。而為了尋找定情之人，雙星開始了他的探尋之路，最終在父親同年江章的家里找到了自己的“定情人”——江蕊珠。由此處開始是才子佳人的相聚，文中寫男主人公雙星在遇到蕊珠小姐后的失態：“雙星忽看見蕊珠小姐如天仙一般走近前來，驚得神魂酥蕩，魄走心馳”。這是才子與佳人見面后的起點，但不能算是真正的圓形敘事結構的起點，雖然兩人都一見傾心，但是真正的“定情”是依靠雙方在詩文上的才華，是“以詩為媒”的，蕊珠小姐的詩作偶然被雙星看見并且和詩，小說發展到這里才讓兩人真正的“定情”。兩人的感情發展順利，蕊珠小姐的父親也讓二人定親，但不久雙星迫于母命，回鄉進行科舉考試，而蕊珠的父親因“堂堂相府，不便招贅白衣”，也希望雙星能夠中舉，所以兩人就此分離。此處就是兩人“散”的開始，也是全書轉折，才子佳人遭受苦難的開始，而這些苦難也是他們見證自己愛情的試金石，是推動圓形敘事結構順利進行的推動力。在文中，雙星和江蕊珠在定親后雖然分開，但是雙星是前去應試，而江蕊珠則是待字閨中，安心地等待雙星的歸來，兩人都過著平平安安的生活，即使分別，也是充滿希望和快樂的。接下來出現的一系列小人將改變他們的生活，首先出現的是郝炎，他是個侯爵家的公子，但“誰知這公子，只有讀書之名。卻無讀書之實，年紀雖止得十五六歲，因他是將門之子，卻生得人物魁偉，惰性豪華，揮金如土，便同著一班門下幫閑，終日在外架鷹放犬的打圍，或在花叢中作樂，日則飲酒食肉，夜則宿妓眠娟，除此井無別事”。因聽了手下人袁空的讒言，執意要娶蕊珠小姐，袁空在替郝炎求婚不得的情況下陰差陽錯的將自己的女兒愛姐嫁入郝家成了少奶奶。而郝炎而因愛生恨，施以報復，讓前來為太子選秀的姚太監得知蕊珠小姐才貌雙全，強行將其選入宮中，蕊珠小姐為了捍衛自己的愛情和堅貞，決定以死報雙星。此處的描寫也體現了江蕊珠的忠孝節義，在得知自己已經被選入宮的消息后，她想到：“我如今啼哭卻也無益，徒傷父母之心，我為今之計，唯有生安父母，死報雙郎，只得如此之行，庶幾忠孝節義可以兩全。”在父母送行離去后，她在天津投河自盡。而男主人公也是如此，雙星的科舉之路可謂是一帆風順，一路直上，最后高中狀元。這樣的青年才俊，加上長相秀美，自然會引起很多人的覬覦，駙馬屠勞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他看重了雙星的才華，想把自己的女兒若娥小姐嫁給他。對于封建時代的婚姻，正常的思維就是雙星和駙馬的女兒聯姻，恩格斯說過：“結婚是一種政治行為，是一種借新的聯姻擴大自己勢力的機會，起決定作用的是家世利益，而絕不是個人的意愿”{4}。但是雙星不畏權貴，為了捍衛自己的愛情和婚姻作出了堅決的斗爭，結果，被駙馬屠勞陷害，出使海外，在海外又經歷了一系列的驚心動魄。男主人公的這些經歷也可以說是經歷了生死的考驗，這些困難都是推動圓形敘事結構進行的推動力，主人公的這些遭遇也將在不斷地發展和解決中朝著大團圓的結局邁進。隨后，兩位主人公的困境逐漸的出現轉機，女主人公江蕊珠在投河后受到了神仙的庇佑，得到了雙星仆人青云、野鶴的救助，被送到了蜀中雙星的家中，為后來的大團圓結局作了鋪墊，而雙星也是順利地完成了平外國的重任而榮歸故里，同樣也為大團圓的結局作了鋪墊，兩條線索逐漸交融，到后來雖然離大團圓的結局還有些小的阻礙，像彩云嫁給雙星后，雙星為了蕊珠小姐不肯與其行夫妻之禮，在與蕊珠小姐成親后被蕊珠小姐試探，最終認出了蕊珠小姐，兩人從此處相聚，最后發展為雙星一夫二妻、皆大歡喜的大團圓結局，最終完成了“聚——散——聚”的圓形敘事結構。

總之，透過才子佳人小說《定情人》中的“聚——散——聚”的圓形敘事結構，我們看到了一個悲喜交加、亦幻亦真的精彩故事，而運用“聚——散——聚”的表現方式，我們也從故事人物的來與去之間，領略到人世的悲喜交替、聚散無常，進而更加突出了“情”的堅貞與偉大，正是因為這一“情”字，才使得才子佳人可以穿越生與死的障礙，譜寫出一曲人間真情的壯美之歌。

二、“健康——生病——健康”的圓形敘事模式

在小說中，為了凸顯才子與佳人的“情”，在設計圓形敘事結構的時候，運用了“健康——生病——健康”的表現方式，這種表現方式也間接地表現了男女主人公為了“情”可以超越生死，就像《牡丹亭》中宣揚的“情”一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皆非情之至也”{5}。下面來具體分析一下。

在《定情人》中，男主人公雙星正值十五六歲的花樣年華，為遵母命，求得佳偶，去南方一帶游學，因為雙星認為：“竊見文章氣運，閨秀風流，莫不勝于東南一帶”。所以“須由廣而閩，由閩而浙，以及大江以南，細細去瀏覽那花柳之妙”。他認為“地杰人靈，此中定有所遇”。所以帶著仆人青云、野鶴游歷了許多的地方，最終在浙江一帶遇見了江蕊珠的父親江章，正因為這樣的相遇，才和蕊珠小姐定情。這種長途旅行的顛簸和坎坷都沒有損害到雙星的健康，他完全以健康之姿和澎湃的生命力出現在蕊珠小姐及其家人的面前，讓蕊珠小姐的父母最終認定了雙星的女婿身份，在與蕊珠小姐和詩定情后，也是以義子的身份留在了江家，希望與蕊珠小姐可以有進一步發展和了解的機會。但在兩人感情還沒有確定之前，文中也用了誤會來更加深刻地寫出男主人公雙星的用情至深。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和蕊珠小姐的丫鬟若霞聊及與小姐的婚事時，若霞的回答讓雙星吃了一驚，她說：“兒子是兒子，女婿是女婿，若是無子，女婿可以做兒子，若做過兒子，再做女婿，便是亂倫了，這卻萬萬無此道理”。而且若霞說這話是小姐說的，因此，雙星覺得“這姻緣是斷斷無望了”。因而“竟嚇癡了，坐在一片白石上，走也走不動”。“一霎時東想想，西想想，竟想的昏了，坐在石上，連人事也不知道。”因著一驚嚇加上憂心，男主人公雙星終于病倒了，請醫生來看，看的結論是：“驚忡之癥，因著急上起的，又兼思慮過甚，故精神昏聵，不思飲食”。此處開始，男主人公雙星的狀態就由健康轉為生病，而這種變化也是男主人公“以情至上”的心理所致，這種表現形式推動著圓形敘事結構繼續向前發展。后來蕊珠小姐的另一個丫鬟彩云得知了雙星生病的原因，著力挽救雙星，并且為蕊珠小姐出謀劃策：“再無別法，只好等我去與他說明，這句話不是小姐說的，他便自然放心無恙了”。雙星在彩云的寬慰下，病情得到了好轉，但還是對彩云說的話半信半疑：“彩云姐雖然傾心吐膽，口敝舌頹，吾心終不能信，為之奈何？”彩云也把雙星的情況轉告給蕊珠小姐：“但只可怪他為人多疑，只疑這些話都是我寬慰之言，安他的心，并非小姐之意。我再三苦辯是真，他只是不信。疑來疑去，定然還要復病。這一復病，便叫我做盧扁，然亦不能救矣。”而蕊珠小姐也是在“以情至上”的指引下，不顧禮教的束縛，毅然去見雙星，來解除雙星內心的疑惑，并且希望雙星可以用功讀書，金榜題名才能夠求得圓滿的婚姻，而“雙星親眼見小姐特為他來，親耳聽見小姐說出許多的應承之話，心下只一喜，早不知不覺的病都好了”。在這里，雙星又由病轉為健康，完成了“健康——生病——健康”的圓形敘事結構。

總之，透過“健康——生病——健康”這一圓形敘事結構的表現形式，我們可以體察出作者在結構故事時所蘊含在其中的情愫，通過關注男主人公雙星的生病與健康的轉變過程，突出了“情”的重要性，進而推動和完成了圓形敘事結構。

三、“真”才子佳人與“假”才子佳人的對比

小說中還運用對比的方法塑造了兩對人物：雙星和江蕊珠，郝炎和愛姐。文中對這兩對夫妻的描寫可以說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通過這種表現手法的描寫不斷推動著圓形敘事結構的發展，這種圓形敘事結構的表現方式是通過具體的人物來體現，并通過兩個極端的對照互襯來實現喚起讀者感受的效果，下面來具體分析一下。

首先是真假才子與真假佳人的比較，雙星是“天生穎異，自幼就聰明過人，更兼姿容秀美，佼佼出群。年方弱冠，早學富五車，里中士大夫見了的，無不刮目相待。到了十五歲上，偶然出來考考耍子，不期竟進了學。送學那一日，人見他替花掛彩，發覆眉心，臉如雪團樣白，唇似朱砂般紅，騎在馬上，迎將過去，更覺好看”。郝炎是個侯爵家的公子，他“只有讀書之名。卻無讀書之實，年紀雖止得十五六歲，因他是將門之子，卻生得人物魁偉，惰性豪華，揮金如土，便同著一班門下幫閑，終日在外架鷹放犬的打圍，或在花叢中作樂，日則飲酒食肉，夜則宿妓眠娟，除此井無別事”。蕊珠小姐是“一教既知，到了十一二歲，連文章俱作的可觀，至于詩詞，出口皆有驚人之句”。而郝炎的手下袁空的女兒愛姐雖然也長的“唇紅齒白，烏頭黑鬢”，但沒有提及其才情，顯然是遵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婦人形象，而文中又說其“伶牙俐齒”，這也是顯然的和女主人公的嫻靜典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其次，是在對愛情的態度上，男女主人公并不是單純的依靠才情和美色的吸引而在一起，而是特別的強調“情”的重要性。男主人公雙星曾經說過：““吾亦不自知孰為輕重，孰為短長，但憑吾情以為衡量耳。”而他之所以辭卻那些母親為其介紹的“嬌麗女子”，而獨獨鐘情于江蕊珠，就是因為江蕊珠有“班姬儒雅，道蘊才情”，所以才“舒心服意，而定其情”。蕊珠愛伶雙星，也是因為他的和詩“才情躍躍紙上”，方產生慕才之思，而“愿托終身”。蕊珠之父江章.也因雙星“才情煥發，甚是愛他”，而心中“有個昭暗算婿之意”。文中歌頌了這種以“才情”成就青年男女婚配的標準。而與此相對的是郝炎與愛姐的婚姻，郝炎娶愛姐是被袁空使用“掉包計”的結果。最初，郝炎心心念念的是蕊珠小姐，也是只貪圖蕊珠小姐的美貌，以至于后來袁空將愛姐嫁給郝炎，他竟然一個月都沒有察覺，而愛姐也是明知父親做了有違道德的事情以后還是為了郝炎的權勢和錢財而嫁給他，并且在郝炎發現了自己是冒名頂替以后還強行狡辯，并且用自己的肉體誘惑郝炎，郝炎在郝母勸解之后為了自己的生理需要和愛姐重歸于好，他們二人的婚姻可謂是臭味相投，俗不可耐。再次是婚姻的結局上，盡管男女主人公雙星和江蕊珠都為了維護和捍衛自己的婚姻和愛情而經歷了難以想象的挫折，但最終才子佳人實現了大團圓的結局。而郝炎與愛姐這對夫妻則大不相同，他們完全是處于肉體的歡愉，沒有精神的契合，“癡公子自從那日受了妻子降魔伏虎鉗制，起個俱內之心，再不敢發出無狀，朝暮當不得哀氏秘授，父母心傳，拿班捉鱉手段，把個癡公子，弄得不顧性命承歡，喉中咳嗽，身體 羸，不滿二載，閻君召回冥途耳。愛姐悔之晚矣，后來受苦不提。”他們的結局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總之，通過“真”才子佳人與“假”才子佳人的對比，使圓形敘事結構更加的充滿戲劇性和趣味，“真”才子佳人的婚姻幸福，與他們形成對照的“假”才子佳人試圖攪擾他們婚姻的計劃破滅，“真”才子佳人的婚姻再無障礙，美滿無憂，小說的圓形敘事結構完成，也更加突出了“真”才子佳人對“情”的重視和追求。

四、結論

馬克夢在《吝嗇鬼、潑婦、一夫多妻者——十八世紀中國小說中的性與男女關系》中說道：“才子佳人小說旨在說明這樣一種意思：一個男人和一個（或兩個）女人是能夠在命中注定并得見于今生今世的情愛中實現其完美和諧的。”{6}的確，才子佳人小說《定情人》就是這樣以男女主人公雙星和江蕊珠的“情”為出發點，運用“聚——散——聚”、“健康——生病——健康”、“真”才子佳人與“假”才子佳人的對比這三種表現方式來詮釋才子佳人小說的圓形敘事結構，從而表現出了才子佳人小說獨特的藝術魅力。

① 楊義：《中國古典小說史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12月第一版，第518頁。

{2} 天花藏主人：《平山冷燕·序》，春風文藝出版社1982年版，第233頁。

{3} （清）佚名：《定情人》，中國經濟出版社2010年8月第1版。（本文所有摘錄的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一一另注）

{4}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人民文學出版社1972年版，第79頁。

{5} 湯顯祖：《牡丹亭》，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4月第1版，前言第3頁。

{6} [美]馬克夢：《吝嗇鬼、潑婦、一夫多妻者——十八世紀中國小說中的性與男女關系》，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3月第一版，第128頁。

作 者：邢星，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2011級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