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
當疾病與死亡隨時遮蔽生命的天空,唯有詩歌化為一座跨越時空的橋梁,無論光明或,黑暗、喜悅或悲傷、希望或絕望,成為我消解痛苦、凈化心靈的良藥,成為我回歸生命的源泉,繼而激發我內在的勇氣去面對黑暗,并從黑暗中分離光明。
——海岸《幸存手記1991—2011》
十二月的冬天
我終于躺倒在十二月的冬天大雪紛飛
命運的車輪吞噬了一切欲望與成就
生命罪孽深重
泥土在人類面前死去
一種原始的力,重復死亡
一匹馬奔馳其上
“一、二、三,去大山,
叫輛紅色的救命車。”
鄰床的病友沒有血色,一身黃疸
盲眼直視的雙瞳
是一對無神的燈掃視海天
天光反射斜耷的腦袋
一串石頭般的腳趾
一個影子從窗口跳向天國
一臉絕望的微笑
我終于躺倒在十二月的冬天白雪茫茫
顆粒脫離麥桿而去
天才離別頭顱沒有回聲
生存是人類無法收獲的果園
一片寂靜
一只飛翔的鳥正馱起黑暗
“一、二、三,快上路,
接客的渡船要搖櫓。”
船殼收容軀殼和鄰床最后的謔語
在季節的誕生或消逝中
只有我低聲歌唱
只有一位流浪的詩人
揪住自己的毛發,跋涉在江河之上
只有我的歌誦唱一個世代的腐敗與更新
我終于躺倒在十二月的冬天雪落成河
疾病是一種死亡的現實
只有一顆心,只有虛構的時光
不幸,猶如小麥染黑在田野
掌紋長滿風與花草
憂郁剩下一張表情
疾苦的麥芒刺破遼闊的天空
三種痛的表白洞穿現象的門窗
疾病是一種死亡的現實
生活漫流一方海水
一次思維的突破
如同浪花被暴曬在汪洋
我憤怒的詛咒越過爆炸的極限
割下手指喂養自己
也只能是一個遺憾的殘疾
只有一顆心,只有現實的時光
生存,像野果堅挺在枝頭
憂愁落下普濟的細雨
生命返回臺階
猶如夏日的炎熱不會減弱
向往不會減退
疾病是一種死亡的現實
它布置了一個任意傷害的世界
病歷
之一
今夜我領到病危通知書
今夜的通知書上簽著你的憂愁
躺在生命的盡頭,臘梅怒放
號衣遮不住最后的嘆息
今夜我領到病危通知書
今夜的通知書上簽著你的憂愁
白色的床沿有白色的圍墻
今夜一片蒼茫
有人躺著進來,站著出去
豎著來,橫著去
風中的太平門時遠時近
我把理想還給理想
讓自由的自由手為手
今夜的愛只屬于自己
太陽仍然日升日落
今夜我領到病危通知書,大雪紛飛
今夜的通知書上簽著你的憂愁
之七
我與上帝握了一下手
他的手碩大無比,無所不能
我他媽的握過上帝的手
他的手蒼白,透著死氣
我曾向往上帝的手
一雙太陽般的溫暖
我想要是能握一下上帝的手
那怕輕輕的一下
我無法不握上帝的手
他的手無處不在
我無法握緊上帝的手
他的手來去無蹤
我又怎敢握住上帝的手
有時卻想永遠握住上帝的手
就此了卻塵世無奈愁
我似乎與上帝握了一下手
我真的握了上帝的手?
我最終握住上帝的手
他的手擊中我的神經和汗孔
我與上帝握了手。沒有握手。握手
殤
4
誰正悄然遠去,像一只鳥的放飛
誰的羽葉從空中片片飄落
一雙懸而未決的手
摧毀家園,脆弱一瀉千里
一陣陣傷痛,波及鋒利的切口
繾綣于行人如織的街頭
無常一如塵埃的飄蕩
思念,一場肆虐的風暴
吞沒紛紛揚揚的星光
每一次生動的目光
讓我收獲陽光下所有的美好
誰正猛然遠去,像一閘流水的放縱
誰的骨子里透泄野性的光芒
揮手僵硬,聲音遠不可及
那一天的太陽遲遲不落
夜半的夢境深入未知的歲月
逃離的日子沒有歸期
每一段路程,每一個花季
窒息由遠而近
孤寂的靈魂荒涼無度
誰在逃離目光炯炯的追尋
誰又能逃離內心無盡的煎熬
主持人語:
我們知道海岸先生是出色的漢英雙向詩歌翻譯家,曾現身于頂級國際詩歌節,我們卻忽略了他還有另一身份:詩人。事實上,海岸對于外國詩歌的翻譯成就和卓越貢獻,加上命運的遭際,在很多年里,遮蔽了他的詩歌,作品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這里所說的命運的遭遇,是指他自1990年代以來,一直與疾病抗爭,甚至經歷過多次死亡威脅,但他以驚人的毅力寫作不輟。對他來說,他的詩歌寫作無疑是一種心靈治療。
——蘭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