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普利策獎倆女詩人選

主持人語：

美國普利策詩歌獎正式始于1922年，在這之前的1918、1919年曾作為特別獎出現過（非正式）。目前國內詩歌界對于早期的普利策詩歌獎獲得者及其作品似乎還不是很了解，本期特邀詩人遠洋翻譯了兩位普利策詩歌獎獲得者、女詩人利奧諾拉·斯貝耶和奧德麗·沃德曼的作品，以饗讀者。

——阿翔

新加坡不僅華人數量多，而且華人來源也比較廣，多種文化交匯碰撞產生的獨特海外華人文化造就新加坡豐富的華語文學現象。新加坡文學在海外華語文學中占據置要地位，從本期所選詩歌中就可以窺見一斑。寒川的詩秉承早期臺灣鄉愁詩的特點，融入不少現代元素，大氣厚重。周德成的詩歌當下感很強，對西方現代詩歌的化用成熟自然，靈動飛揚，不拘一格，是海外漢詩中的精品。

——趙東

利奧諾拉·斯貝耶的詩（6首）

利奧諾拉·斯貝耶（1872—1956），美國女詩人、小提琴演奏家。她生于華盛頓，是來自西里西亞的康特·斐迪南·馮·斯托施與作家茱莉婭·沙耶爾的女兒。她先后在布魯塞爾、巴黎、萊比錫學習音樂，并曾在亞瑟·尼基施與安東·塞德爾的指揮棒下進行過專業演奏。1894年她與路易斯·梅雷迪斯·霍蘭德結婚，1902年在巴黎離婚。后來與倫敦銀行家埃德加·斯貝耶結婚，并在那里生活直到1915年。此后，他們移居美國并在紐約定居。赴美后，斯貝耶開始寫詩，1921年出版第一部詩集《卡諾卜壇》，1926年出版第二部詩集《提琴手的告別》并獲翌年的普利策詩歌獎，此后還出版有詩集《裸露的腳跟》（1931），和《減速墻》（1939）。

測量我，天空

測量我，天空！

告訴我靠一支歌上天

更接近星星；

很久以來我就是小不點。

稱量我，疾風！

你荒野的范圍將記錄什么？

有益的疼痛，

因一個詞的重量而快樂。

地平線，伸出，

抓住我的手，展開糾結的我，

世界的邊緣！

一個思想讓我的眼界開闊。

天空，是我的深度。

風，是我寬容的高度，

世界，我心的疆域——

我飛翔的翅膀，孤獨！

親密關系

她的嘴被塑成快樂的曲調

那種飛翔，她使其下降，

而當他以沉默回應它們時

她卻全然不能歌唱。

她不能在她的曲調之外飛翔，

它們是她僅有的翅膀，

但曾經有過愉悅的漫步之路

在腳踏實地的事物中央。

她滿足地漫步，她的手在他的手里；

可他們倆人誰也不唱。

沙笛

1、鷗

暴風雨的天氣里強壯的羽翼——

灰色的縫紉一直持續

這大海與天空糾結的纖維

永遠在一起！

2、風暴終結

就像黎明的剪影，

海鷗井然有序地站立

沿著疲憊不堪的大海邊緣

在沙灘上咕咕低語。

令人驚異的鳥兒，不倦地修剪羽翼，

它圓而堅定不移的眼睛

像碰上一個疑問：那被鉛灰色覆蓋的太陽

是否上升。

3、獻給一個春日

這兒沒有蓓蕾，沒有葉芽，

沒有綠色生命的新鮮；

這塊荒涼的大地知曉一個貧瘠的春天。

海鷗是僅有的鳥兒，

和它們微弱的叫喊和哭泣，

冷酷的冬天在它們結著冰霜的眼睛里。

某處，是田野和大樹，

一座小山，一條溪流：

我不會為看它們而扭回頭。

從風塑成的沙丘，

這船尾安靜之地，

這片海把我的臉久久凝視，

這一輪暢通無阻的太陽！——

和適合我雙手的，

這精美而貧瘠的金黃色沙子！

二重唱

（跟我自己唱）

擺脫我的遺憾

我建造一座階梯，

每一個明天

將爬到我這里——

帶著昨日的灰燼

在她的頭發里。

我的命運被支配于

一根扎在身邊的刺，

我的債務己支付

用驕傲的便士——

小小的紅分幣

在我深藏的心里。

石頭我都吃

它熟到我所需，

我的杯子空空

剩下契約的渣滓——

我破碎的蘆笛

調子清晰。

我攜著我的行囊，

裝滿渴望和痛楚，

光明伴隨匱乏

一切好的事物——

除了我的背上，

因為翅膀！

新英格蘭村舍

這房屋就是破碎的木頭一堆，

煙囪傾斜，山墻垂頹，

我經過的地方

雜草的亂旗飄飛

使我的腳進退難決。

門上一塊生銹的馬蹄環，

初生的薔薇在門廳地面，

黑暗的上邊

繁茂的無花果樹上

畫眉在交談。

這兒，一口井還沒有徹底枯竭！

斜身可見它濕潤的眼睛，

凝視深深，朝著

一個圓圓的天空

潛藏著它的星星。

幸福老房子發霉的橫梁，

松開的裂縫和屋里的蛛網，

包圍著古老的墻壁

守衛它們的夢想

如哨兵站崗。

漸漸衰頹的古老方舟和石頭一道堅持，

橡櫟的軀體在鋼鐵的骨架前黯然失色；

而且不放棄，

只有孤獨

和銘刻于心的沉寂。

不要讓我的死亡太久長

不要讓我的死亡太久長，

但光明

像一只鳥兒扇動翅膀；

快樂的決心化為歌聲

高唱——

然后飛行

離開終極的枝頭！

讓我的翅膀雄健強壯，

我最后的調子第一次

把另一支歌高唱。

請留意啊，你！

奧德麗·沃德曼的詩（4首）

奧德麗·沃德曼（1911—1960），美國女詩人，1935年普利策詩歌獎獲得者，也是普利策詩歌獎史上最年輕的獲得者。奧德麗·沃德曼生于華盛頓的西雅圖，是英國著名詩人雪萊的后人。她從未上過初級中學，11歲時進入高級中學就讀。16歲時她的第一本詩集《絲綢之府》由加利福尼亞詩人喬治·斯特林贊助出版。1931年她作為榮譽畢業生從華盛頓大學畢業。畢業后曾到亞洲旅行。1932年她與詩人兼小說家約瑟夫·奧斯蘭德結婚并移居紐約，后者在那里任教于哥倫比亞大學。1937年奧斯蘭德被國會圖書館任命為第一屆詩歌顧問（即桂冠詩人）后。他們移居華盛頓。此后他們合作了小說《我的叔叔杰》（1945）和《島民》（1951）。他們的晚年在弗羅里達的科勒爾蓋布爾斯度過。奧德麗·沃德曼的詩集有《絲綢之府》（1927），《明亮的伏擊》（1934，獲1935年普利策獎），《七宗罪》（1935），《草中的光輝》（1936），《愛的測試》（1938）。

只有燕八哥

只有燕八哥將執著于

他的一個調兒；畫眉

像植物學家翻來找去

蜜蜂用毛絨絨的喉音講嘴

當甜蜜說著腹語時

布谷鳥不能沉默。

而這個好呵，和那個好呵，

夏天無須去死。

蝸牛在卷了三圈的殼里蜷著

分享一陣小小的煙熏氣息

靜等解開冰凍的符咒

那冬天禁令的終止。

只有燕八哥：所有的休息

是唱著一百首熱情似火的歌

遠離冬天的恐懼

以歌唱和渴望為樂；

只有燕八哥的口哨吹得溜

他的調兒很清楚；只有蝸牛

留下一條不規則的銀色小路；

僅僅被留下，當冰凍結束了，

迷失在根里的死三葉草，

一根鑲紅邊的羽毛，一只紅嘴唇的殼。

春之歌

甜美的野茱萸佩戴它的花朵

在陰影交織的鐘點靜悄悄地穿過，

象牙罌粟把一顆星星造

那兒有知更鳥和延齡革。

洋蘇木滴下深紅色的淚點

從每一個螺旋形的指尖，

而主教的牧杖紛紛顯露

朝向有金色姜根的塵土。

那么，采集她所有的美麗，

春天走了，丟下我們沒留地址。

編織者

帶著天花板上的網和墻上的網，

編織者的披肩遮暗了走廊，

編織的人們在寂靜的空間里。

從過梁的橫桿到半開的門，

再回到中心，這束縛之絲的

蹤跡造出一個編織明星。

那些變老的紡織者有瘦小的腿，

所有蜷伏屈從于織布機的座位；

而且，在黃昏里，或者天公不作美

雨下著憂郁，在過于寂靜之處，

假如一個人把光明帶入，

紡織者的眼睛會像燒紅的木炭

熱情洋溢，用小小的視線

長久地凝視著網被緊緊拉住。

即使有人叫喊又叫喊，

編織者們終歸不發一言

就像人，而從那些未定的座天使

將會發出膝關節爆裂的聲息。

韃靼

在散落的石頭碎片下面

鈴是啞默的，也無人看見

世紀的變幻，花瓣層層迭迭，

那鈴聲之歌穿過銹蝕的鐵；

當鑄造的青銅變薄，失掉紅色，

也沒人攪起浸漬在里面的血；

而且沒人發出活著的聲音，

并聽見它，回答，高興。

帶著要講述的所有可汗的傳聞，

這就是一只被埋葬的鈴鐺的命運。

這兒將只有鬼魂來諦聽，

深深的塵土里沒有能閃光的事情，

而一塊卵石就像鉆石明亮，一顆或兩顆

從一只蒙古大帝的鞋子里失落，

這兒將只有一片更深的靜寂

勝于任何一個睡眠者的安息，

而眼神銳利的老鼠有著銹跡斑斑的毛皮

將在堆積的塵土中留下它們的印記。

寒川的詩（5首）

為歷史的過錯，悲歌

不能想像

這一停留

竟是把整個家族

分支

四十年

日子是血汗的凝集

隔著南中國海

這一端

是下一代的生長地

那一端

是家鄉

三個區域

三種不同的命運

北行，是親情的完成

笑也罷，哭也罷

為歷史的過錯

悲歌

回鄉

回鄉，竟是在三十年之后

在三萬尺的高空

窗外是一片的漆黑

而機下，島形以外的前線

金門——是我童年生長的地方

午夜過后，當腕表跳出四月三十日

當我的生日

寂寂地無人唱起歌時

重歸故土竟是如此地凄然

凌晨二時，降陸

冷冷的機場

是否如同當年一樣的景色

惟當年無知

斷然不會有淚

不會有

鄉愁——

而今，鄉愁竟是如此地淡薄

一個三角形短小的距離里

所有的角度

都是一則歷史的悲劇

從金門而臺北

從臺北而南洋

我們的家族從此被分割

家書句句都是盼望再見的

叮嚀

回鄉，終于成了省親的代名詞

日日夜夜

懸念在兩地人的心上

到某年某月，究竟這一份感情

還能系得住么？

怕的是就將止于我

再無下一代

背負著血緣的親情

回——鄉

故鄉的老酒

在炮彈累累的土地上

一株株高粱的成長

是如雨般炮彈的

灌溉。炮灰的

施肥

戰戰兢兢二十年

故鄉的老酒

再也分不出

是高粱，還是

炮火味

而我，始終沒有勇氣

喝一口祖父最愛的

老酒，沒有勇氣

忘掉

戰

爭

董農政的詩（5首）

風雨宋詞，消瘦

湮遠的愛情

和昨夜啤酒一樣

已成宿醉的尿

只有瀝干的酒瓶

還有幾分回昧

如發酵前的天空

長滿稻麥的沉實

等待一襲飄逸長發來收割

你我是鐮刃或鐮柄

皆虛無如風

在沉醉之前

飄搖再飄搖

沉醉之后

唯一的果實

在夢想中沉淪

存儲或刪除

又或者干脆變賣

換幾兩白花花宋詞

藏入苦澀中婉約一番

回首故人風雨狩

誰能消瘦

酒瓶也瘦

像大江東去的尾巴

叟

也颼

撫鶴歸殿

——看江南三大名樓之武漢黃鶴樓

左邊崔顥

右邊李白

中間藏了我詩半首

另外半首

隨鸚鵡洲似愁非愁

隱入萋萋盛唐

宦海千載沉浮

擱筆于蛇龜二山的

何止一座仙

還有一襟石顛

尋念，尋念

王子安撫鶴迷糊歸殿

江陵浪沓

楚天風霸

斗膽再蘸長江墨

賦詞一闋

默默

呆住白頭

努力嫵媚的大片翠綠

竭力呵護丁點白頭

冀望天地平靜，一如

閉目養神的老翁

刮過午后的風

打包了寂寥

不知所謂的鎏下

高亢不起來的一啄低音

呆住未及啟程的黃昏

學楓的詩（4首）

母親的掌紋

攤開你的掌紋

是我生命中的一面地圖

橫寫情緒錯縱

直敘親子情深

唯有心

可以丈量

說是歲月的枷鎖

那可烙印下我的叛變故事

我的叛變故事刻畫出深深淺淺條條跡痕

說是光陰的繩鞭

那可牽扶了我的跌撞成長

我的跌撞成長摸索著迷惘道路

記2008的父親節

2008年的6月15日

是我沒有了父親的父親節

沒有了那一桌的歡愉

多了一份落寞的餐食

少了老人家開心的顏笑

多了滋生的悲情和思念

三十多個年頭

斥喝鼓勵訓導笑談為我啟示人生

在我生命中風雨路里走來的嚴父

如今只有神主牌的矗立在我面前

靜靜的

我為你獻上鮮花和供食

一如以往和老人家共享一餐

還配上了一杯濃郁的咖啡烏

裊繞著過往的一片片云與煙

悵然著去年前年少年和童年

抱的感覺

在我小時候

我抱著我的媽媽

像一棵大樹

長大成人后

我抱著我的愛人

像一生支柱

然后晚年了

我抱著我的孩子

像一擔包袱

撫摸歲月

我撫著你的臉頰

從東面的燦爛

到西部的干癟

曾經

我在南方逗留

也在北隅歇腳

我感覺到了左邊的細嫩

摸著歲月抵右邊的皺粗

那一旅程

就叫做一甲子

周德成的詩（5首）

穿上脫下——穿衣的哲學

你脫下，我們穿上

穿上純真，脫下端莊

美麗的幼兒園我們穿上校服

裹在一個哪吒還未被遺忘的年代

步向水漫小學學堂快樂的傾盆中

脫下原本刷了白油的帆布鞋

脫下，潔白的顏色如水脫下

脫，連濡濕的襪子都脫下

然后穿上明年，穿上成長

穿上睡衣、白衣藍裙、襯衫、長褲皮鞋

穿上內衣、家居服、百慕達、拖鞋

扣紐扣、綁上腰帶、拉平皺痕

拉上拉鏈、整理領口

女人畫唇畫眉、上妝

涂上香水、裝上耳環

僧人穿上僧服、世人結上領帶

樹穿上像化妝品面膜的日光

穿上如網的年輪

脫下葉子、美貌

男人穿上軍服，戴上愛國主義

脫下春夏秋冬

削了皮的蘋果，《小王子》中搖尾的

狐貍

蛇褪下過時的蛇皮，壁虎脫掉時間的

尾巴

天使是穿上衣服還是赤身裸體？

魔鬼是戴上面具抑或是裸露猙獰？

在陌生的婚宴、政治正確的場合

我們最終穿上筆挺的西裝

外套、面具，一副金框的眼鏡

手中緊握著酒杯

酒杯，它戴著一副世故的光亮

遺忘

有人從傾盆大雨的模糊中走來

他背后的光很有深度很亮

我看不清楚他的臉

他的風衣還新鮮地跳著水珠子

他臨走前只留下一個濕了的背影

我雙手呵了口溫氣

然后用手掌試著把它擦去

他告訴我成為過去式的東西

是不能被擦去的

只能分期付款地努力去遺忘

于是有人從雨中得意而來

有人從雨中拂袖而去

電梯的離心力

有一天我不再年輕

有一天你步出電梯迎我

有一次我走進去

有一次擁擠把我掩埋成千萬人群一張

無名的臉

還有一次疏離把我們切割成電梯天窗

外遙對的星

這一回我終于明白我的心也是一座電梯

有一些人走入有一些人走出

不能超載我負荷不了超重的肉體

不可空洞你我的靈魂

上上下下著快樂和悲傷和忐忑不安

一回我下了十八層地獄，另一回我看

到了頂層的星

有時來電有時停電

最后一次鈴聲響起了錯誤的警鐘

最后一道門關上了幸福

不再升降悲喜

不知誰按了超限的號碼

因為每個號碼都是深淵

因為每個心門都深卡

因為那一天電梯不再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