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直徑不足18厘米的象牙鏤雕花球,外邊刻有精致的龍、鳳、花、葉,球內(nèi)卻是薄如蟬翼的網(wǎng)狀鏤空雕花,里里外外共有57層,花團錦簇。這就是出自翁耀祥之手的“翁家蛋”,由一層接一層的套球組成,多層鏤空,玲瓏精巧,層與層的空隙比發(fā)絲大不了多少,十分精密。用手指輕輕一撥,重疊閉合的內(nèi)層便輕快地向各個方向旋轉(zhuǎn)開來,讓每個見到它的人嘆為觀止……
破紀錄的“鬼工球”
第六屆中國工藝美術(shù)大師名單于年初塵埃落定,作為“翁家蛋”的第五代傳人,翁耀祥榜上有名。不過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評審之初,他的申請險些因為“資歷不夠”而被駁回。
這一消息曾一度在翁耀祥所供職的廣州大新象牙廠引起軒然大波,同事們都為之憤憤不平。翁耀祥的父親、中國工藝美術(shù)大師翁榮標更是大為驚訝:“怎么會是這樣?我這個國家級工藝美術(shù)大師,論鏤雕遠不如我的兒子——我只能雕42層,他已雕到57層,這可是象牙球鏤雕的世界紀錄!”
縱深透徹、精巧玲瓏的廣州牙雕,向來以鏤空、透深的雕刻技法聞名于世,被稱為“鬼工球”的象牙球鏤雕,則代表著南派牙雕的最高技藝。早在宋代,廣州工匠已能雕刻出內(nèi)外三層,且層層可旋轉(zhuǎn)的象牙球。清道光年間,廣州牙雕藝人翁五章在繼承前人技藝的基礎(chǔ)上,將一塊象牙整料鏤雕成11層轉(zhuǎn)動自如的圓球,時人嘆為“鬼工球”,是當時嶺南貢品之一。翁五章也因此被尊為廣州近代象牙球鏤雕工藝的創(chuàng)始人,從此業(yè)界便有“翁家蛋”之美稱。翁五章,便是翁耀祥的先祖。
最大的象牙球直徑不過18厘米,要增加象牙球的層次無異于“虎口捋須”,翁氏家族五代人就是在與象牙球的厚度作斗爭。傳至翁榮標時,他將象牙球的層數(shù)增加至45層,被業(yè)界同仁尊稱為“球王至尊”。而翁耀祥卻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自少年時起就從父輩那里繼承了精湛的牙雕技藝,年紀輕輕就在象牙球雕刻領(lǐng)域顯露出卓越的天賦和才華。
在廣州大新象牙工藝廠三樓的一個軟軸雕刻機前,慕名尋訪的筆者見到了翁耀祥。戴著厚厚一副老花鏡,文質(zhì)彬彬的他正在車制一個直徑約為17厘米的實心象牙球體。“這是一個超過50層,從外層深浮雕到內(nèi)層鏤空拉花,層層相套且可獨立轉(zhuǎn)動的象牙球的雛形。”翁耀祥一邊說著,一邊趁機舒展活動著身體。很難讓人相信,正是眼前這個學者一般的男人,在公認再無可能的情況下,用17厘米牙料鏤脫出57層象牙球,每層的平均厚度不超過1.2毫米,創(chuàng)造了新的世界紀錄,使“翁家蛋”在象牙行業(yè)中的領(lǐng)先地位得以延續(xù)。
五代相傳 世家秘技
出身于牙雕世家的翁耀祥,從小就受到爺爺、父親的熏陶,從21歲開始學習及從事牙球工藝的制作,承繼了“翁家蛋”五代相傳的通雕絕活,在象牙球的鏤空雕刻、人物雕刻、花卉雕刻、細刻工藝、拼鑲工藝等方面掌握了一整套完整的技藝。
雕刻象牙球最關(guān)鍵的是分層,該技藝在國家保密等級中屬于“機密” 一級。翁耀祥說:“最難是分層,刀要講究角度準確,角度走出了就分不到那么多層,走入了就會破,這個時候就要用耳朵聽著刀怎么走,走入和走出都是可以聽出來的。”在翁耀祥手里,一塊直徑十幾厘米的象牙整料,最多能雕出驚人的57層“鬼工球”,其中最靠近球心處的象牙薄層球,只有綠豆粒那么大小,而這樣大小的薄層也許還不止一層。
要讓一個20層的牙球“活”起來,至少要花費一年時間,每一步都是眼凝視,手觸摸,腦反應合而為一的精工細作。內(nèi)層分離后,還要由另一名工匠在牙球的外層和每一內(nèi)頁上雕出細膩的花紋,再對成形作品進行拋光。
“以超過50層的牙球為例,內(nèi)層厚度僅僅是0.3毫米,下手之時別說要屏住呼吸,甚至連眼睛都使不上,完全是靠多年經(jīng)驗積累下來的過人手感。”翁耀祥說,自己從木球到牙球這個入門階段就花了近一年時間,“沒有十幾年的功力根本沒有機會去駕馭十幾厘米的牙料,因為哪怕就是一點點的失手,整個牙球就前功盡棄了。可以說,牙球的每一層就好比是見證著藝人刻苦鉆研的年輪。”
從鐵匠到大師
從解放初期的鑿、手鋸、弓鋸、各種挑刀等純手工工具,到現(xiàn)今軟軸雕刻機、手電鉆等機械工具應用,盡管牙雕作品在線條順暢和平滑程度等整體表現(xiàn)上有所突破,但在從實心牙料到活動花球這一分層通雕環(huán)節(jié)上,仍然是全憑藝人雙手的鬼斧神工。
象牙球雕刻這門技藝對于手感要求非常之高,甚至嚴苛到每一件工具都需要藝人親自打造的地步。在翁耀祥的辦公室里有一個工具柜,里面密密麻麻擺放了上百把大小不一的刻刀,最大的刀刃有五六厘米長,而最小的則只有一兩個毫米長度。
“雕一個牙球,這上百把刀具全部都要用上。”翁耀祥說,要根據(jù)牙球雕刻的進度,不斷選擇不同的刀具。翁耀祥摸索著這百余把用來雕琢深淺不同的球?qū)拥氖骤徍吞舻叮ΨQ:“學雕牙球,先要成為一名合格的打鐵師傅!”這并非自嘲的笑話,事實上要想雕象牙,還真得先打鐵。
由于材料珍貴,學習雕刻象牙,得先從雕木頭開始練習,手藝嫻熟以后,才能正式接觸象牙。而在雕牙球前,還有一門更重要的手藝要學——打鐵做刀。這是由于每個牙球雕刻藝人的手型大小、使力方式不同造成的。自己的手法只有自己清楚,于是,每一個牙球師傅都被要求有獨立制作刀具的能力,也都各自擁有一套專屬私人使用的刀具。
神技式微,衣缽誰承
對翁耀祥而言,每一次的牙球雕刻都可以用“如履薄冰”來形容。材料珍貴,且來之不易,讓他不得不小心再小心。但即便如此,“翁家蛋”的技藝仍然面臨失傳、衰亡的危險……
上世紀80年代末,國際象牙貿(mào)易喊停,作為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mào)易公約成員國之一,中國也在1990年正式執(zhí)行相關(guān)的全面禁止非洲象牙及其制品國際貿(mào)易的公約。隨著“禁牙”的開展,牙雕藝術(shù)也遇到了生存危機,翁耀祥所在的大新象牙工藝廠也從鼎盛時期的近500名職工,逐漸減員至不到40人。
盡管早在1986年起,翁耀祥就傳教過一批徒弟,但在形勢面前都紛紛改行另謀生計。時至今日,仍與翁耀祥并肩作戰(zhàn)的就只剩下他的“老表”易志平,他們兩人也是廠里僅有的掌握了牙球分層技藝的師傅。“隨著資源的愈發(fā)緊缺和象牙收藏的政策敏感性,眼下牙雕幾乎成了一門看天吃飯的手藝,身懷絕技卻無用武之地的尷尬讓不少有志者半途而廢。”談及此處,翁耀祥唏噓不已。
除此之外,技藝的高難度也是“翁家蛋”后繼乏人的一個重要原因。用翁耀祥的話來說,要熟練掌握鏤雕分層的技藝,不僅需要時間漫長的經(jīng)驗積累,更講究天賦。“鏤脫球?qū)拥靡粴夂浅桑帧⒛_、心、耳朵、眼齊協(xié)調(diào),往往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的光景,而且不能有半點走神,所以藝人本身的性格尤為重要,急性子根本就做不來!”
因此,作為牙雕工藝中獨樹一幟的奇葩,如今已快到退休年齡的翁耀祥將希望寄托于兒子身上,盼著他能將“翁家蛋”繼續(xù)發(fā)揚光大:“干這一行要付出太多了,像我三十多歲時眼睛就已患上老花,當時連醫(yī)生都為之感慨。我并不強求他繼承衣缽,關(guān)鍵在于不能讓這門絕活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