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宜音 張曙光
摘要 “中國夢”的實現需要上下“同心”,“同心”在當前社會轉型的背景下,重在將“多元”有機地凝聚成“一體”。“社會凝聚力”與“社會共識”是“同心”的兩個不同面相。社會凝聚的社會心理機制主要有“關系化”、“類別化”、“鑲嵌化”三種,其中“鑲嵌化”機制最適宜于構建多元一體關系。“鑲嵌化”機制的有效實施,仰賴于對社會結構的扁平化調整。社會共識須藉由政府與群體間、群際間以及群體內的雙向溝通來達成。
關鍵詞 多元一體 社會共識 社會表征
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國社會正經歷著一場“大轉型”(the great thransformation)。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碎片化”已成為當前社會結構轉型的一個顯著特征,這主要表現為利益主體與價值觀念的多元化。在這樣一種社會背景下,“中國夢”的提出,承載著一種用心理力量——“同心”——來凝聚社會的設想。承認多元,但同時也堅持一體,或者說,透過包容和協商、合作和共享的機制,將“多元”有機地凝聚成“一體”,并建構一種能夠提供強有力支撐的社會共識,也就成為當前在全社會范圍內培育積極進取的社會心態的應有之義。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來看,“社會凝聚力”與“社會共識”為“同心”的兩個不同面相。本文試圖探討其中所涉及到的社會心理機制。
社會凝聚的社會心理機制:關系化、類別化與鑲嵌化
社會凝聚力在社會心理上表現為社會成員具有“我們感”?!拔覀兏小睆暮味鴣恚坑卸嗌俜N途徑?“我們感”會帶給人們什么樣的體驗?對個體的社會行為有何影響?“我們”與“我”,“我們”與“他們”之間的關系對群體或組織發展,以及社會共識建構的影響怎樣?這些都是社會心理學學科群體過程研究領域中有關群體、群己關系、群際關系中的重要問題;是一個個體與群體之間基于什么樣的文化心理或社會動力,藉由什么樣的社會心理機制,建立怎樣的心理聯系,最后獲得什么性質的“我們概念”及“我們感”的問題;或者說,是一個“我”為何以及如何與“他”及“他們”融入到同一心理邊界之內,進而成為“我們”的問題??偟膩砜矗拔覀儭备拍钯囈越嫷纳鐣睦頇C制主要有以下三種:
關系化?!瓣P系化”過程是中國傳統社會所特有的,個體通過以親屬關系制度為藍本、以“尊尊親親”為相處原則的交往而形成“自己人”感的過程。這一過程或是在先賦性親屬關系體系中按照“差序格局”保持或中斷關系,或是在非親屬關系中,透過交往而建立擬親屬關系,將他人包容進入自我的心理邊界之內,從而使“我”與“我們”透過“自己人”概念相互溝通和包容。達到“小我”與“大我”在一些情景下的渾然一體。相反的過程是將他人排斥在自我的邊界之外,而使“自己人”與“外人”區分開來。
關系化過程包含著濃重的倫理道德色彩,在傳統社會中,它在資源分配、家庭及親屬關系維護和保持倫理秩序上有著重要的功能。但是,“關系化”的“我們”(即“自己人”)概念的幾個特點,不能適應現代契約社會中“我們”概念的內涵。首先,包含在自我邊界內的自己人,是被安置于上下尊卑的格局之中的,與個體自我的關系不是平等或同質的。因而,個體之間的關系必然遠近親疏各不相同。其次,“自己人”邊界中包含哪些人,依賴個體自我的選擇。少則只有自己一個,多則包括家人、鄰居、朋友、同族、同鄉、同事,再多包括國人甚至全人類。盡管個體有可能通過修身的引領,從齊家治國,到平天下,完成從“小我”到“大我”的升華①,但是,一旦社會文化情境發生變化或者個體道德修養欠缺,那么,個體的自己人范圍就會很小,無法保證與他人合作共事。其三,包含在自己人邊界內部的人,并不是以與個體形成共同感情、共識或共同利益為必要條件,而是被動地“被包含”。因此,“自己人”并不以共識為基礎。這樣的“我們”概念,主要是在責任、信任和親密情感上與“外人”(即“他們”)相區別,其主要功能并不在形成共有的一體感上。
類別化。社會認同理論(social identity theory)關于群己關系和群際關系的研究發現,當一個個體將自我與一個類別建立心理聯系之后,就會形成對該類別的認同(identification),并因此形成與該類別以外的人或其他類別形成積極的特異性(distinctiveness),并形成“我們”概念。個體所認同的類別被稱為“內群體”(in-group),而其他類別被稱為“外群體”(out-group)。這一個體與類別建立聯系的心理過程被稱為“自我歸類過程”(self categorization)。這種通過自我歸類而形成的身份認同過程一般會帶來兩種心理效應:其一,成員身份的原型化。當個體經過自我類別化,建立了與群體的心理聯系之后,往往以為自己具備內群體成員的典型特征,認為其他內群體成員也與自己一樣,具有典型的內群體成員特征。在很多場合,人們傾向認為自己是內群體的代表。這被稱作“自我刻板印象化”(self stereotyping)。因此,原型化的心理效應,可以提高主人翁感。其二,內群體偏好(即“喜歡我們自己”效應)和群體自尊的提高。形成“我們感”以后,就會很盲目地喜歡內群體成員。其邏輯是“是我們的人,就是可愛的人”。群體成員往往看不到本群體成員身上的缺點、錯誤,即便看到了也盡可能為其辯解,進行外部歸因,形成為本群體服務的歸因偏誤(group-serving attribution bias)。相反,對外群體也會形成歸因偏誤,在對立的情況下,經常會對外群體的缺點、失敗進行內部歸因。
從上述社會心理機制及其效應來看,這樣的“我們”概念,主要是基于一些外顯共享特征的有無而與“他們”形成區隔,其功能主要在于通過獲得“一體感”,來滿足與人共合、提升自尊等社會性需要,而共識作為一種“副產品”,則多與對“一體感”的有意或無意的追求相聯系,“群體思維”(group thinking)、“群體極化”(group polarization)等現象的存在即能佐證這一點。同時也不難看出,在這一社會心理機制下形成的共識往往具有“我群中心主義”色彩,它在一定程度上為諸如歧視、偏見、污名等群際非對稱性互動奠定了基礎。
如果說“關系化”是傳統“差序格局”的核心表征,那么,“類別化”則可謂是現代“團體格局”的核心表征。隨著社會轉型的不斷推進,“熟人社會”正在向“生人社會”轉換,中國社會也因此而發展成為“差序格局”與“團體格局”兩相混雜的社會。這一社會變遷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關系化”與“類別化”兩種機制并非彼此孤立、互無關聯,而是依隨情景的變化而動態地發生著相互纏繞、競爭與協商②?!拔覀儭备拍畹牧髯冃裕浞终蔑@出中國人自我的高度彈性、自主的應變力。由于受到種種社會歷史文化因素(特別是以“愛有差等”、“推己及人”為主旨的儒家倫理思想)的制約與影響,中國人在選擇群己聯結機制時,更為倚重于“關系化”。這一路徑依賴在“我們”概念建構中具體表現為,“關系化”在與“類別化”的相互纏繞、競爭與協商中具有壓倒性的優勢,諸如職場“站隊”、為官者編織“關系網”(如以“同學”、“同事”、“校友”等名義拉關系)等現象即為注腳。
綜上可見,“關系化”機制以“尊尊親親”(上下尊卑、遠近親疏)為框架,具有“自我主義”色彩,容易使人形成諸如“上尊下卑”、“親疏有別”等有關權力關系格局的感受和思維定勢;“類別化”機制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為框架,具有“我群中心主義”色彩,容易使人在對“內群”與“外群”的社會認知中,形成上下、主從、尊卑、大小、貴賤、先后、官民、強弱等二元對立的刻板格局,進而導致群際不平等的生產與再生產,在社會結構轉型中促生嚴重的極化現象。而“關系化”與“類別化”兩種機制的互動纏繞,則可能發展出“圈子”、“老鄉”、“戰友”、“校友”這類關系被類別化、類別被關系化的群己關系形式,容易在社會轉型中導致經濟資本、文化資本、社會資本和符號資本高度集聚的圈層結構的產生,進而為利益集團的滋生提供土壤。
從以利益主體日趨多元化為重要特征的社會結構轉型來看,越來越多的社會參與者要求既能保持個人獨特性,不在同質性群體中消弭個性,維護個人正當利益,不至于因參與公共事務而犧牲私利,又能與他人凝聚成為有力量、能合作的社會整體,這就催生出一種可稱之為“多元一體”的理念?!岸嘣惑w”是費孝通先生于1988年提出的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理論中的主要概念?!岸嘣惑w”即“各具個性的多元統一體”之意,源于中國傳統中庸之道中“和而不同”的辯證思維,以及對中華多民族長期交往和生活經驗的總結。在此所謂“多元”之“元”,即是指有著不同能力結構、價值取向與利益欲求的獨立主體。作為一個單元,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是一類人,還可以是一個組織;所謂“一體”,即是指這些獨立個體或單元能夠融入其中,并籍以獲得相應成員資格的群體或整體。這樣的關系模式,不僅是中華民族歷史上積淀下來融合經驗的現實圖景,也是群己之間最符合平等原則的理想關系模式。它并不要求各社會主體放棄原有的主體性,相反卻是在尊重其既有主體性的基礎上實現的互補式的合作,是費孝通先生所稱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的狀態。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樣一種多元一體的“我們”概念更具開放性、主體性和社會合作性,可稱之為鑲嵌化的“我們”概念。
鑲嵌化。所謂“鑲嵌化”,是指在同一組織結構中每個成員的功能是無可替代的,既不是因同質而形成的類別群體,也不是其中一個成員以自己為核心對其他成員的包容,通過“關系化”來凝聚的群體,而是由于一個共同的目標,各自為實現共同目標提供必要的、獨特的貢獻而結成的共同體。所有的成員對這個共同體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的、缺一不可的。因而,所有成員都必然相互依賴,有機結合。當所有成員無論貢獻大小,都不可或缺時,成員的平等性才可能得到保證。這樣的“我們”構成機制其結果就是一種“和而不同”、“多元一體”的狀態。就像拼圖中的每一塊圖板和整幅圖畫的關系:缺少任何一塊,就不能完成整幅圖畫。習近平同志有關“中國夢”的核心闡釋——“共同享有人生出彩的機會”、“中國夢歸根到底是人民的夢”,就充分肯定了每個個體對于社會整體的貢獻和價值。
不難看出,這樣的“我們”概念超越了傳統意義上的群體或組織邊界,承載了更多的“公共性”。相比于基于“類別化”、“關系化”機制建構的“我們”概念,其最大優勢在于,能夠以一種民主平等的方式,以一種較為扁平化的組織形式,將多元主體有機地凝聚為一體。由此營造的多元一體關系,能夠兼顧各方利益與欲求,真正實現多方共贏,具有可持續性與可推廣性。
關系化、類別化與鑲嵌化之間的關系可以這樣來理解:一方面,不同的類別可以鑲嵌在一起,不同的關系網絡也可以鑲嵌在一起。類別的鑲嵌容易理解,例如工、農、商、學、兵構成一個社會整體。但是,關系的鑲嵌就有些費解。事實上,關系化是一種特殊的鑲嵌化,即根據親屬關系制度規定的差序格局來進行鑲嵌。以自己為中心,尊者為上,親者為近。這個有上下關系和遠近關系構成的關系鑲嵌,導致了關系整體格局的穩定性。關系的鑲嵌,出現了特有的秩序感,替代了“社會”概念,也將個人、家庭、親屬、鄰里、鄉親、朋友、國人都各居其位的連接起來。另一方面,在關系化的過程中,“自己人”成為圈層邊界的心理事實和表征,而親屬制度則成為社會事實和表征。它區分了圈層內外,將外群體置于整個格局之下,并且每一類的外群體都與自我有著一個相對的心理距離。這樣層層相套的同心圓結構,在內外作用力的推拉縮進過程中,外群體始終是環繞著內群體的,而內群體始終是環繞著自我的。外群體不是一個簡單的有別于自身群體A的B,而是非A,它會被個體定位于非A中某一個距離上。因而這種對偶關系不是類屬性的差別,而是在格局背景下定格的。類別化則建立于類屬性之上,強調成員資格來源的一致性,例如,社員、黨員、學生、教師、公民等。
從現實社會生活來看,“我們感”的來源,亦即“我們”概念建構機制或社會主體凝聚機制,應該是多重的:既有“類別化”、“關系化”,也有“鑲嵌化”,它們各自在不同的情景和條件下凸顯出來。但是,在討論社會共識建構的問題上,“鑲嵌化”應該成為主要的社會心理凝聚機制,因為正如上文所述,唯有這一機制所建構的“我們”概念,才有助于在“碎片化”和兩極化的社會背景下,協調錯綜復雜的利益關系,調動與發揮各社會主體的主體性,以共同的愿景將它們凝聚為一體。
去上下結構的社會建構:群際關系的扁平化設計
由上述分析可見,“鑲嵌化”是社會凝聚力形成的重要社會心理機制,那么,人們為什么能夠選擇多元一體這一路徑呢?這里涉及到“鑲嵌化”所需要的一個前提條件,即對社會目標以及各社會主體彼此之間的互動關聯形成共識。而在權力距離大、強調上尊下卑的“上下結構”的社會中,共識的建構就必然意味著要對群際關系的結構進行重構,也就是說,要重新考慮每一塊“圖板”要以與其它“圖板”以怎樣的關系來鑲嵌成“畫”。
就中國傳統的社會結構而言,費孝通先生提出的“差序格局”無疑是最為簡潔和本質性的概括③。所謂“差序格局”就是指社會結構的構成規則是“上尊下卑”、“遠疏近親”,從己身向外漸推,形成親疏秩序;從己身向上漸推,形成遵從秩序,從己身向下漸推,形成要求下位遵從秩序。如此與倫理規范緊密結合在一起的社會結構反映在社會認知上,就會形成很強的、富于儒家關系主義傾向的具身認知(embodied cognition)。在這一具身認知中,“上”“下”就帶有主從、尊卑、大小、貴賤、先后、官民、強弱的社會心理意涵④。這樣一種在現實生活中潛移默化存在著的結構性認知,不僅會導致人們之間的隔膜甚至仇恨,而且會使人們以對應角色來期望對方。舉例來說,所謂“上”會要求“下”一切服從,聽命感恩即可;“下”則會依賴“上”的全面安排和照應,否則就心生不滿和失望;位于權力中心的就會要求處于邊緣的服從或者擁戴,多數人群體就會對少數群體形成支配和控制傾向等。由此可見,在傳統社會結構下所形成的社會共識,無助于培育現代社會合作所需要的公共參與精神。
在充分認識傳統的具身認知對現今社會共識建構影響的同時,還應看到這種認知來源于現實的社會結構。中國現階段的總體社會結構并非是人們通常以為的“金字塔形”或“洋蔥頭型”結構,而是層級之間的差距日益拉大、兩極分化較為嚴重、形似倒“丁”字型的上下結構。這樣一種上下結構主要源生于社會分配不公,而非倫理規范的制約。當前普遍存在的“弱勢心態”、“仇官心態”、“仇富心態”,與這種社會結構不無關系。
如果說傳統社會的上下結構基于倫理規范,那么,現階段中國社會所呈現的上下結構則可謂基于社會資源與機會分配的現實。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對以各社會主體獨立、平等、協同為要旨的“鑲嵌化”機制的形成構成了障礙。因此,如果要基于“鑲嵌化”機制,以社會共識作為社會動員的力量,就必須建構去上下結構的群際關系,而不是上下對應的主從式的群際關系。這就要求逐步重塑社會結構,使之漸趨扁平化,以此減少階層之間的差距,確保社會有向上流動的管道,促進階層之間的社會流動。當然,社會結構扁平化作為社會進步的重要表現,并不是僅憑心理學家、社會學家之力就能夠做到的,它離不開經濟、社會、政治、文化等多方面力量的共同作用。
進一步說,“鑲嵌化”在“關系化”的影響下,也可能出現核心和邊緣、主角和配角、重點和非重點、多數與少數等問題,從而消解每一社會主體的主體性。因而,“鑲嵌化”必須在確保各社會主體的獨立性的基礎上才能得以實現,這里所謂的“獨立性”是指可自主進退,且在資格上與其他社會主體平等。那么,多元而獨立的社會主體何以愿意鑲嵌在一起,為共同的愿景而努力呢?社會心理學家發現,溝通、協商,以社會表征(social representations)為載體和切入點,建構社會共識是其必要條件。
形成社會共識:溝通與協商
通常來說,社會共識因社會凝聚而生,反過來又促進社會凝聚。所謂“社會共識”是指“社會成員對社會事物及其相互關系的大體一致或接近的看法”。從現實生活來看,社會共識實為經由歸屬于不同群體的社會成員,集體性地協商建構出來的產物,社會心理學家謝里夫(Sherif, M)的“游動光點”實驗以及哈?。℉ardin, C. D)與希金斯(Higgins, E. T)的“言即信”(the saying-is-believing effect)效應實驗,都從側面佐證了這一點。
進一步說,社會共識是社會文化的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的具體體現,只有當彼此之間共享有一定的觀念、意象與知識,即有特定客體(尤其是那些承載著身份認同的客體)的社會表征,一群人才能成其為社會群體,否則只能算是烏合之眾。例如,高校教師或多或少地共享有關高等教育的職能與功能的社會表征;政府工作成員不同程度地共享有關國家、政府與社會三者之間關系的社會表征;企業經營者多寡不一地共享有關政府、企業與社會三者之間關系的社會表征。這些具有核心意義的社會表征,在現實生活中作為一種“庫存知識”,既是社會互動過程的對象,又是社會互動過程的結果。它們一方面為個體或群體在特定社會世界中的生存與發展進行定向,另一方面為人際或群際溝通提供符號資源。從這一意義上來講,個體或群體作為社會主體,之所以愿意鑲嵌在一起,為共同的愿景而努力,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為彼此之間在特定的社會表征上呈現出顯著的耦合性或相互依賴性,進而為其基于“鑲嵌化”機制,構建起平等型、扁平化的多元一體格局,奠定了共識基礎。例如,“政府搭臺,校企合作”模式,即是一種典型實例。
當然,正如法國著名社會心理學家莫斯科維奇(Moscovici, S)所指出的那樣,“它們(社會表征)創造了一種屬于自己的生活,彼此之間相互溝通、合并、吸引與排斥,當舊表征消逝時,新表征也隨之被創生出來,由人們所共享并由傳統來強化,它構成了惟一的社會實體。當其起源越是為人們所遺忘,其約定俗成的本質越是被忽略,它就變得越來越穩固。表征總是逐漸地被實體化”,⑤相關社會主體在特定社會表征上未必相互耦合,賴以構建多元一體格局的共識基礎自然不會自動呈現出來。這意味著在形成社會共識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存在著溝通與協商。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溝通是一個雙方都要負責的具有社會性的過程,其中存在著反復進行的相互覺察、相互印證、相互調整等復雜信息交流活動,而不是一方負責發送,另一方負責接收的單向活動。⑥就社會共識建構而言,這其中不僅涉及到政府與群體之間、群際之間的雙向溝通,還涉及到群體內成員之間的雙方溝通。
在推動構建多元一體格局的具體溝通實踐中,政府要積極轉變職能,增強服務意識,基于實現經濟社會可持續健康發展的需要,研究相關社會主體對特定客體的社會表征,從中發掘可資為社會共識建構提供支持的社會心理資源;同時通過牽頭組織相關社會主體進行溝通、協商,引導其重構所持對社會共識建構成阻礙的社會表征,并建立健全多元參與、合作共贏機制。除此之外,還應積極順應“個體的崛起”這一不容忽視的客觀趨勢,有針對性地做好相關工作,從而為達成富有建設性的社會共識,優化社會環境,培育積極健康的社會心態。畢竟社會表征作為社會共識的載體,其形成與發展是根植于特定社會脈絡之中的。
“個體的崛起”本身也帶動了公民社會的崛起,各社會主體均是以公民身份參與社會管理與社會共識建構的。為有效地應對利益主體日益多元化的客觀趨勢,應積極提倡和貫徹“多元一體”理念,即以推動社會結構扁平化轉型為要務,以“鑲嵌化”機制為引導,建構與之相適應的去上下結構卻不失“同心”的社會共識。
在社會管理方面,要發展各類社會組織,真正建設有社會性、民間性的社會;增加社會身份的多樣化和豐富性,使各類社會組織的成員學習、實踐公共參與和協商合作;依法保障公民合法權利與權益,維護社會公平正義。反之,假如一味進行“剛性維穩”,只能會不斷加劇不同類別化“我們”之間的沖突對立,使得“官”強“民”弱的上下結構剛性化,進而導致民眾對“官”、“公”、“上”的污名化?!霸骄S穩越不穩”怪圈現象以及“暴力城管”現象的存在,即是典型實例。多元一體的社會共識建構最終也將因此而淪為空談。
當然,也不能忽視對公民意識的培育和責任履行狀況的監管。從“濰坊地下排污”、“黃浦江浮豬”、“山西苯胺泄露”等事件來看,政府與社會對公民責任履行的監督是遠遠不夠的?;谶@一點,民眾作為最終的受害對象,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與政府建構起任何一種“我們”概念,其所持的更多是一種“官/民”二元分立的認知框架,很難形成一種上下“同心”的格局。
注釋
Yang, Y., Chen, M., Chen,W., Ying, X., Wang, B., Wang, J.& Kolstad A, "The effects of boundary-permeated self and patriotism on social participation in Beijing Olympic Games", Asi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2010, 13: 109-117.
楊宜音、張曙光:“在‘生人社會中建立‘熟人關系:對大學‘同鄉會的社會心理學分析”,《社會》, 2012年第6期,第158~181頁。
費孝通:《鄉土中國》,北京:三聯書店,1985年。
趙志裕、楊宜音、陳俠:“西方社會認知研究進展及其對中國社會心理學發展的啟示”,《中國社會心理學評論》(第六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第1~17頁。
S. Moscovici, "The Phenomenon of Social Representations", in R. M. Farr & S. Moscovici (eds.), Social Representations, Cambridge, Engla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4, p.3.
Lau, I. Y-M, Chiu, C.Y, & Lee, S. L, "communication and shared reality: implications for the psychological foundations of culture", Social cognition, 2001, 19(3):350-371.
責 編/鄭韶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