塤，來自遠古的呼喚

李紅敏

音樂時空：我們知道，您曾經(jīng)系統(tǒng)學習過竹笛、打擊樂、笙、塤等樂器的專業(yè)技術(shù)，在聽您演奏塤時，總覺得與別的演奏家有所不同，是因為您會將其他樂器演奏的技巧融會貫通的緣故嗎？

王厚臣：實際上塤的演奏，就我自己而言，因為我有管樂基礎(chǔ)，我最早學過竹笛，吹過嗩吶，后來吹笙，在1983年的時候我才接觸到塤，我當時是跟天津音樂學院的陳重老師學的塤。在學習的過程中，我研究了很多塤的演奏法，后來我感覺很多塤的演奏技巧，幾乎和竹笛、嗩吶的演奏技法是一樣的，而且在曲譜上都是用同一個標記和裝飾。但由于塤是閉口樂器，發(fā)出的聲音和別的樂器不一樣，另外，塤有俯吹，可以吹出四度到五度的關(guān)系，像竹笛、嗩吶是沒有俯吹這一說的，這是唯一有所不同的地方。其實在演奏技巧方面，我覺得我選用的都是管樂上的一些東西。

音樂時空：您出色完成過一萬多場次的獨奏演出任務(wù)，可謂是經(jīng)驗豐富，外界也是好評如潮，不知您最開始是怎么接觸到塤這件樂器的？

王厚臣：是的，我1976年從音樂學院畢業(yè)，畢業(yè)以后參加工作，1979年又重新考回音樂學院繼續(xù)深造，1983年分到陜西省歌舞劇院，當時叫陜西省古典藝術(shù)團。我們團在1982年就演出了《仿唐樂舞》，這是最早的唐朝樂舞，氣勢磅薄，場面壯觀，集詩、詞、歌、賦于吹奏彈唱，融鐘、鼓、琴、瑟于輕歌漫舞。《仿唐樂舞》就演出了一萬多場，我到了團里以后，一直擔任獨奏，有時候一年就要演出四五百場。當時我們對樂器要求比較嚴，必須是唐代的樂器，一些唐朝還沒出現(xiàn)的樂器我們是不用的，像民樂隊里面的揚琴、嗩吶、二胡一類的樂器都是不能用的，所以經(jīng)過考證之后用的都是唐代的樂器。

音樂時空：唐朝樂器包括哪些方面呢？

王厚臣：笙、管、笛、簫，這是管樂，當時彈撥樂有琵琶、阮、古箏、箜篌，剩下的就是打擊樂，因為唐代還沒有弦樂，所以也就沒有用到二胡。而塤是非常古老，非常古樸的一件樂器，唐代宮廷音樂里也有這件樂器，但是當時由于團里沒有吹塤的人，那時候大家對塤也不是特別了解，手上也沒有塤，我1983年到團里以后，團里就安排我來吹塤，所以我當時就專門去學了吹塤。那時候我手里也沒有塤，我吹的還是曹正老師做的塤，后來是跟陳重老師學了塤。原本是想學了塤之后就用到《仿唐樂舞》的樂隊里，可是當時沒有人給塤寫曲子，《仿唐樂舞》的音樂也已經(jīng)基本完成了，塤又沒有曲目，所以從節(jié)目安排上就沒有用到塤。后來我自己寫了《沉香淚》這首曲子，當然也是古曲，感嘆宮廷女子凄苦的一生，可是太悲了，和整臺《仿唐樂舞》的基調(diào)不是特別融洽，所以就沒在晚會上出現(xiàn)，而是在其他一些場合經(jīng)常獨奏這首曲子，也在國外演出過。

音樂時空：《沉香淚》是您創(chuàng)作的第一首塤曲嗎？

王厚臣：對，當時也是我們首次將塤曲搬上演出舞臺，以前從來沒有人在舞臺上演奏過塤曲，當時有報紙大篇報道了這一事件，現(xiàn)在這份報紙我還保留著。

音樂時空：《沉香淚》是您創(chuàng)作的第一首塤曲，在當時也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效應(yīng)，您會怎樣看待這一現(xiàn)象？

王厚臣：對，當時因為大家對塤都不了解，大家聽了之后就覺得很神奇，原來這么小的一個東西，居然能表達這么大的一首作品，是一種好奇和吃驚的心態(tài)。而且《沉香淚》在當時的作品大獎賽上也獲得了作品獎。

音樂時空：《沉香淚》是寫宮廷女子生活的，我們的生活離那個時代很遠，您是怎么想到要創(chuàng)作這樣一首塤曲的？

王厚臣：我當時創(chuàng)作完全沒有特別的意圖，就想著塤的音色比較特殊，我想寫古代的題材，而且我覺得用塤那種比較悲涼的聲音來表達古代的題材，出來的意境會更完美一些，這樣的題材也更能全面的表現(xiàn)出塤的聲音，所以我選題的時候就盡量往古代，往宮廷生活上去靠，選擇宮廷女子的素材，主要還是為了將塤的聲音表達得充分一些，我也專門為《沉香淚》寫過一篇文章，這篇文章也發(fā)表了。

音樂時空：您創(chuàng)作的《灞柳情》有塤曲版的，也有葫蘆絲版的，這首曲子最先的創(chuàng)作意圖是什么呢？

王厚臣：《灞柳情》是1985年創(chuàng)作的一首曲子，跟《沉香淚》是一個時期創(chuàng)作的。但當時創(chuàng)作《灞柳情》這首曲子不是為古塤創(chuàng)作的，是為笙寫的曲子，是一首笙獨奏曲，而且這首歌最早發(fā)表、出版也不是在大陸，是在臺灣，在民國87年出版發(fā)行了。后來，因為我們民族管弦樂協(xié)會首屆北京邀請大賽上沒有葫蘆絲曲目，我就把笙的這首曲子移植到了葫蘆絲上去。葫蘆絲當時沒有這種類型的音樂，因為葫蘆絲一般表現(xiàn)的都是比較輕快，比較柔和的曲子，大家乍一聽到這樣一首不一樣的曲子，都覺得挺震撼的。最早把這首曲子移植成塤曲的是于天佑老師，他因為喜歡這首曲子，喜歡這種風格的曲調(diào)，他就打電話問我能不能將《灞柳情》這首曲子改成塤獨奏，我說大家喜歡就可以了，當然沒問題。隨后我將《灞柳情》的伴奏給了他，他就把這首曲子移植成了塤獨奏，并且也發(fā)表了。他演奏的時候用的塤還不是我們現(xiàn)在用的這種，他用的是滿口塤，但是后來大家都喜歡這首曲子，所以用現(xiàn)在的塤也在演奏。

音樂時空：將原本不是塤曲的曲譜移植成塤曲，要經(jīng)過哪些改編呢？

王厚臣：主要的改編是音域上的問題，因為《灞柳情》最早是給笙寫的曲子，笙曲有很多和聲在里面，所以寫的東西比較豐富，但是也有缺陷，因為笙不能演奏出很多滑音，不能表現(xiàn)出過度悲傷的音色，所以我后來將《灞柳情》移植成了葫蘆絲曲，用大的葫蘆絲演奏能夠表達出這種意境，后來發(fā)現(xiàn)用塤來吹就更能表達了，塤的音色本來就擅長表達悲涼、古樸的曲調(diào)，聲音一出來就能打動人。其實，塤曲移植的現(xiàn)象特別多，不僅是《灞柳情》，有很多塤曲都是從其他作品改編過來的，塤的獨奏作品、原創(chuàng)作品不是很多。我覺得這也是塤的考級制度一直沒有定下來的原因之一，曲目太少也就沒辦法確定每首曲子的級別。

音樂時空：我們知道，在20世紀80年代，您為塤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曲目，據(jù)您所知，還有哪些演奏家也為塤創(chuàng)作過曲目呢？

王厚臣：有很多啊，比如說音協(xié)主席趙季平在很多影視劇的背景音樂中都加入了塤，影響也是非常大的。特別是在1999年臺灣“九二一大地震”的時候，趙季平專門為這次地震寫了一部舞劇，其中大量用到了塤，音樂一響起，臺下人都在哭，因為寫的是大地震嘛，音樂觸動了人們的感情，這首曲子寫得非常好，當時錄音的時候就是我去錄的。而且譚盾原來也專門寫過塤，他當時寫塤的時候，是和交響樂團一起合奏，塤在這些音樂中起到的是一個特色的作用，而真正的作曲家專門為塤寫的獨奏曲、變奏曲、協(xié)奏曲，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聽到，可能也有人寫，只是說我暫時沒有看到。另外，中國民族管樂研究會會長張維良曾經(jīng)也為塤寫過一首獨奏，叫《問天》，張藝謀拍的電影《菊豆》里面的塤曲配音也是張維良。《菊豆》這部電影上映以后，影響也是很大的。

音樂時空：能談一談您在創(chuàng)作塤曲的時候是怎樣一種狀態(tài)嗎？

王厚臣：其實塤留傳下來的東西很少，包括后來的一些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都是憑想象進行的。我創(chuàng)作的塤曲，主要是前期的一些作品，后來就沒怎么為塤寫曲子了，后來也就將創(chuàng)作的重點移到葫蘆絲上面來了，塤后來我也吹不動了。

音樂時空：說到塤的曲子很少，在您看來，原因有哪些方面呢？

王厚臣：我覺得可能是塤的音色太過悲涼，寫東西可能有一些局限性，因為想用塤表現(xiàn)歡快、明亮的東西不太容易，因為塤本身的音色不太明亮。

音樂時空：現(xiàn)在的制塤技術(shù)逐漸解決了音高的問題，這樣的話，塤的表現(xiàn)力應(yīng)該更豐富才對呀。

王厚臣：音高、音色也好，就是兩個八度、三個八度，可是塤的音色改變不了，它不像嗩吶，聲音沒有那么有亮度，塤的聲音是比較低沉的。這個道理很簡單，比如說葫蘆絲就一個八度，但有很多作曲家為它寫東西呀，為什么呢？我覺得可能也就是因為葫蘆絲好推廣，另外可能是因為它的聲音太美了，太容易讓人接受了。我們可以看出，葫蘆絲的群眾基礎(chǔ)非常好，塤的群眾基礎(chǔ)也還不錯，特別是陜西，可能是文化比較厚重吧，塤在陜西成立了專門的研究會，其他地方在我的印象中還沒有成立起來，就是因為演奏人員太少了。

音樂時空：就全國而言，就是在陜西有專門的塤研究會嗎？

王厚臣：對，對，因為我有時候還會過去給他們講課，但是協(xié)會里面的成員都是業(yè)余的，沒有專門從事吹塤的人，包括會長都是業(yè)余愛好者。我所說的“業(yè)余”是指他們都沒有專門從事塤的工作，但是他們都有一定的音樂基礎(chǔ)，而且對塤十分喜愛，對塤也有很多了解。

音樂時空：既然塤目前的狀況是這樣的，那站在您的角度上來說，您會怎么看待塤這件樂器，怎么看待塤當前的狀況及塤的發(fā)展？

王厚臣：其實只要是能吹笛子的人，基本上都能吹塤，而全國吹笛子的人，我指的是從事專業(yè)演奏的，要遠遠多過吹葫蘆絲的人，按照這樣來計算，塤的發(fā)展應(yīng)該要好于葫蘆絲才對，可是現(xiàn)實情況并不是這樣的，塤的現(xiàn)狀就是像我們這些，都是吹奏其他樂器的同時兼吹塤，塤在舞臺上多是作為一個特色樂器出現(xiàn)，比如在合奏曲里面有一小段塤的呈現(xiàn)。我們時常感慨，專業(yè)院校為什么不能將塤列為選修樂器呢？這完全是可以實現(xiàn)的。比如葫蘆絲在云南民族大學已經(jīng)被列為專業(yè)學科了，都在招收本科學生，為什么塤沒有呢？反過來想，既然云南民族大學可以將葫蘆絲列為本科專業(yè)，塤為什么不可以這么做呢？當然，我們這些塤的愛好者還可以呼吁，但我覺得塤的傳播、推廣、普及、發(fā)展、提高，不能靠一兩個人，還得靠大家共同的努力，而且要靠專業(yè)的演奏者、專業(yè)的作曲家，還有各大專業(yè)院校積極的推廣宣傳，我覺得這是很關(guān)鍵的，我們必須要從專業(yè)角度來看待塤的推廣與傳播這件事情。而且事實證明，如果要推廣塤，在專業(yè)的團體里面還是相對容易一些，吹塤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在演奏技巧上還是有一定難度，不像葫蘆絲那樣門檻很低，塤的門檻還是很高的，因為塤的音準不容易控制。

音樂時空：陜西的塤文化是相對比較集中的地方，制塤、吹塤的人很多，有沒有人嘗試著將云南民族大學的做法引入到塤文化傳播中呢？

王厚臣：問題就是沒有嘛，其實塤的潛在受眾群體還是挺大的，只是靠業(yè)余愛好者在推動，靠媒體在宣傳、呼吁。音樂學院只要會吹笛子的基本都能吹塤，因為演奏指法都一樣，但對于業(yè)余愛好者來說又稍微有些難度了。還有一個我覺得塤推廣起來有難度的地方是作品太少，歸根到底，我覺得還是全國對塤的重視程度不夠。

音樂時空：在陜西有一個古塤研究會，經(jīng)常也會進行一些講座，除了這些，還在以哪些形式傳播塤文化呢？

王厚臣：今年4月9日，我們在陜西西北大學舉行了一次塤樂進學校，進課堂的活動，這也是第一次舉行塤樂進校園的活動。現(xiàn)場也有很多同學提出了自己的問題，當時感覺大家的積極性還是挺高的，可是當大家真正接觸以后，拿著樂器自己演奏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吹奏還是有難度的。另外，現(xiàn)在我們西安有幾所老年大學開辦了塤樂班，僅僅供老年人學習、交流之用，他們都喜歡塤樂。在咸陽也有一所老年大學，已經(jīng)開辦兩三年了，只要對塤樂感興趣的，就可以報名參加，有專門的老師來教，但主要是一些中老年人在學。

音樂時空：根據(jù)您自己的教學和演奏經(jīng)驗，您覺得塤在哪個群體中比較好推廣一點？

王厚臣：在我接觸的人當中，以及我的學生們當中，從專業(yè)程度來說，以業(yè)余愛好者居多；以年齡來劃分的話，以中老年人居多，年輕人學塤的比較少，可能是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的專業(yè)，自己的工作，即便是有年輕人來學塤，也是以專門學某首特定的曲子居多，比如說要學《沉香淚》，要學《灞柳情》，要學《望月》，等等，都是為一首特定的曲子來學，不會系統(tǒng)的學習塤的知識。

音樂時空：根據(jù)您的演出經(jīng)驗，塤與哪些樂器適合在一起合奏？

王厚臣：塤的音色古樸、神秘，有一種悲悲切切的感覺，塤和哪種樂器都好合奏，因為塤沒有那么刺耳的聲音，聲音比較柔和，像古琴、古箏都很好合奏的。我經(jīng)常和我太太出去演奏，因為我太太是彈古箏的，所以我們經(jīng)常一起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