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龍
摘要:久石讓音樂為宮崎駿動畫電影的風靡全球推波助瀾的同時成功實現了藝術性與商業性的共贏。本文從高疊和弦、極簡主義、民族風情、童心世界觀四個關鍵詞來談論久石讓動畫電影音樂的創作特色,看其是如何在推陳出新與不違背大眾審美情趣的天平之上尋找到一個完美平衡點的。
關鍵詞:久石讓 動畫電影音樂 高疊和弦 極簡主義 民族風情 童心世界觀
近年來,隨著宮崎駿動畫電影的走紅,還有一個名字漸趨為大眾所認知——久石讓(JoeHisaishi,1950~)。久石讓本名藤澤守,日本籍著名作曲家,其創作領域廣泛,不僅涉及室內樂、鋼琴獨奏等傳統主流音樂體裁,廣告音樂、電子音樂等也被囊括在其創作視野當中,但久石讓最杰出、最為人們所熟知的創作領域還是電影音樂,其中以為宮式電影創作的動畫電影音樂作品最為著名。《風之谷》、《天空之城》、《龍貓》、《千與千尋》……一個個享譽全球的名字不僅僅是宮崎駿動畫電影的代表作,也成為久石讓的音樂標簽,臺灣資深影評人藍祖蔚說得好:“如果說宮崎駿讓所有人延續了童年的夢想,那么是久石讓令宮崎駿的夢想成真”。
成功的商業化運作使得久石讓的作品音樂會常常一票難求,但同樣帶來的負面影響則是對久式作品商業性大于藝術性的極大誤解,這或許也是導致關于這樣一位國際杰出作曲家的學術性研究成果相對稀少的原因之一吧。筆者通過研究分析發現,雖然傳統作曲技法構成了久石讓音樂創作的主要手段,但對于一些傳統技法的個人特征化使用卻成為其獨具特色的音樂創作風格,而且這種基于傳統并在其之上做個人特征化處理的創作手法為久石讓的音樂在推陳出新與不違背大眾審美情趣的天平之上尋找到一個完美平衡點。
一、高疊和弦
從高疊和弦的產生與發展來看,其最早出現可以追溯到巴赫時代,特別是對于小調屬九和弦的使用在當時創意曲以及賦格等體裁的作品中屢見不鮮,隨后從十八世紀開始,古典主義、浪漫主義、印象主義等樂派對高疊和弦的拓展性創新無非朝縱橫兩個方向進行:縱向上和弦結構繼續高疊;橫向上逐漸出現建立在V級之外其他調式音階上的高疊和弦。高疊和弦的使用豐富了音樂創作的和弦材料,提高了和聲的色彩性與緊張度。
久石讓在創作中除了繼承高疊和弦的色彩性優勢之外,更展現出以和弦高疊音構架旋律聲部的使用特色。例如:在《千與千尋》主題音樂《OneSummer'sDay》中,開頭四小節的引子部分是C大調IV11-V9-I9-VI11的和聲序進,連續的高疊和弦進行營造了豐盈的色彩飽和度,在此基礎上旋律聲部的寫作則以縱向配置的高疊和弦為基礎,以和弦高疊音為骨干音寫作而成;在《天空之城》場景音樂《Laputa》中,第59~66小節長達八小節的音樂進行中和聲配置為c小調I11-VI11-I11-VI11,久石讓在旋律聲部的寫作中刻意將I11與VI11的和弦高疊音D、F、B置于每一小節的強拍處,結合旋律聲部多附點音符和切分節奏型的特點,著力強調了旋律聲部中和弦高疊音帶給聽眾的印象;在《龍貓》場景音樂《windfromthemeadow》中,開頭三小節只配置了c小調的 I11一個和弦,但由于旋律聲部中I11和弦高疊音B、D、F的加入顯得旋律新鮮感十足;在《幽靈公主》場景音樂《AshitakaandSan》尾聲部分,和聲序進語匯為bD大調IV11-III11-IV11-V13-I,旋律聲部每一小節的強拍長時值音均為所配置和弦的高疊音,以至于每次隨小節為單位更換和弦配置時都給人以強烈的聽覺刺激,隨著這種色彩緊張度的逐漸變化與積累最終引出完滿的調式主三和弦,將三和弦的音響效果襯托的格外清澈;在《風之谷》場景音樂《ThePrincessWhoLovesInsects》中第7~10小節,和聲配置也只有一個和弦即c小調I9和弦,在這四小節的旋律中每一小節的節奏型基本相同,皆為四四拍中附點二分音符與最后一拍的兩個八分音符或一個四分音符的組合,在這里久石讓將第一小節的骨干音設置為非高疊音給人以單純明確的色彩起始感,但隨后第二、第三小節卻以 I9和弦高疊音B、D為強拍骨干音,從而在和聲配置不變的情況下將高疊和弦的色彩感逐漸提升。
久石讓以和弦高疊音作為旋律聲部骨干音的做法進一步凸顯了高疊置和弦的復合性功能與色彩緊張度,而且這種做法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多小節配置同一和弦時高聲部旋法的多樣性。久石讓多數作品的橫向和聲序進以傳統功能性為主,但上述對于高疊音的個人特征化處理方式令其音樂在照顧大眾審美情趣的基礎之上擁有了極高的識別度。
二、極簡主義
年輕時的求學經歷以及學院派背景使久石讓音樂觀念深受西方現代作曲家的影響,其中極簡主義音樂風格備受久石讓的推崇,這一點從久式動畫配樂如火如荼的今日其本人卻于2010年推出一張極簡主義音樂風格專輯《極簡旋律宣言》并作世界巡演就可看出。同年在接受上海《外灘畫報》采訪時久石讓本人坦言在其20歲左右時,幾乎一直在創作現代音樂,特別是簡約派音樂大師菲利普·格拉斯(PhilipGlass,1937~)的作品對其影響至深,以至于隨后為宮式映畫所作的一系列配樂都深受早期簡約主義音樂風格的影響。
誠然,久石讓動畫電影音樂在旋律、配器、曲式結構等各個方面都展現出深受極簡主義影響的特色。例如,在旋律方面久式作品呈現出在極其有限的音區范圍內對短小動機不斷重復、發展的特點,這樣的做法所帶來的直接后果即是結構的消解和段落劃分的不明確,體現了簡約派音樂的解構思想,與此同時旋律的簡易化和歌唱性以及不斷的動機重復給聽眾在有限的時間范圍內種下了深刻的印象,成就了像《CarringYou》、《OneSummer'sDay》這樣的經典旋律;配器方面久石讓也常常化繁為簡,特別熱衷于對鋼琴這件樂器的使用,在其配樂作品中不僅經常會聽到鋼琴獨奏的片段,在由合成器或管弦樂承擔和聲層與低聲部的相對飽滿厚重的音樂織體中,旋律聲部也常常交由鋼琴的單音彈奏,如在《風之谷》序曲《LegendoftheWind》、《天空之城》場景音樂《Laputa》中,清冷干凈的鋼琴音色無疑是整個音樂織體里最引人矚目的部分,與管、弦樂器相比隸屬于打擊組的鋼琴雖賦予旋律聲部斷與碎的特性,但正是如此才為觀眾塑造出縹緲柔弱的風之谷以及忽隱忽現的天空之城形象,從聽覺上也為觀眾留下了更為豐富的想象空間。
作為20世紀之后出現的音樂流派風格,極簡主義音樂一反這一時期過分追求技法繁復的創作特點,以簡馭繁。久石讓將這種極簡主義的創作理念與自己的流行音樂風格相融合,不僅為自己的傳統音樂風格注入了現代音樂理念的新鮮血液,也在客觀上更加促進了作品通俗易懂的特點。正如久石讓的偶像流行音樂大師昆西·瓊斯(QuincyDelightJonesII,1933~)所言:“音符的數量越少,每個音符給人留下的印象越深。”
三、民族風情
久石讓的音樂里含有濃郁的民族風情,不僅體現在配器方面而且還體現在對于日本民族調式的引用方面。久石讓常常在西洋管弦樂配器的基礎上將富有民族韻味的旋律交由一件民族樂器演奏,這在《幽靈公主》的配樂中最為顯著,龐大雄厚的交響背景中浮現出篳篥、二胡等民族樂器演奏的旋律,不僅與影片故事的東方文化背景相契合,也為其音樂增添了世界音樂民族化和民族音樂世界化的意義。
在對于宮式作品中與日本傳說有關的形象的渲染時,久石讓常借用日本民族調式來塑造與其精神特質相匹配的音樂形象,這一點在《千與千尋》中最為顯著。如片中代表“眾神”形象的配樂《Kamigamisama》的主題旋律就以琉球音階創作而成;當片中主人公千尋在日本傳統浴室風格的“油屋”內辛勤工作時響起的場景音樂《It'sHardWord》則以日本民謠調式創作而成,配器上采用日本傳統樂器三味線、尺八、太鼓等,濃郁的日本音樂風格與畫面中同樣日本古代浴室裝潢風格匹配完美;影片中還有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腐爛神”,久石讓為此形象創作的配樂《TheStinkGod》使用了律調式,作為古代貴族階層雅樂的常用調式,律調式被賦予這看似殘破不堪的片中形象是久石讓有意為之,隨后“腐爛神”被沖洗掉身上的污垢露出了“河神”的高貴真身,實現了劇情與音樂創作二者的吻合;在中國五聲調式基礎上添加變徵(#Fa)與變宮(Si)兩個偏音的七聲雅樂調式也在久石讓的作品里較為多見,如《龍貓》中流傳甚廣的主題曲《ThePathoftheWind》以及《幽靈公主》主題音樂《TheLegendofAshitaka》都以此調式創作而成,而且在創作中有意將偏音置于旋律的重要位置,強調五聲音階民族性基礎上小二度旋律音程的特性,使得這兩首作品的音響具有東方情節的同時又不雷同于以純五聲音階調式寫作的音樂作品;除以上直接引用民族調式創作的幾點之外,在西洋大小調為基礎的很多樂曲中久石讓通過對于旋律聲部骨干音的五聲化處理來體現東方色彩,如《幽靈公主》著名場景音樂《AshitakaandSan》、《TheJourneytotheWest》、《WilltoLive》等皆為此類創作方式,和聲配置、調式調性都建立在西洋大小調基礎之上,唯獨將旋律骨干音設置為Do、Re、Mi、Sol、La,將易產生不協和旋律音程的Fa、Si置于相對弱拍弱位上,從而在感性聽覺上營造出五聲音階的特色,這樣的處理方式不僅令音樂有了“民族味兒”也照顧了大眾已經習慣于西洋大小調的耳朵,這一點也是久石讓的音樂在具有個人風格特色的同時能夠迅速被大眾所接受、欣賞、共鳴的重要原因。
“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世界的就是民族的。”這句話恰好印證了久石讓音樂能夠風靡全球的原因,濃郁的東方情節在成為久式音樂重要標志的同時無疑也是其在西方音樂市場重要的競爭力。
四、童心世界觀
宮崎駿和久石讓之所以能夠成為享譽國際影壇的黃金搭檔,關鍵在于二者在創作中始終保持著共同的童心世界觀。宮崎駿一生始終抱著“動畫電影絕不是大人做給小孩看”的理念進行創作,因此其作品表面涌現的是看似通俗淺顯的影片內涵而背后卻承載了太多關于勇氣、善良、愛與成長的深層信念。久石讓為其譜寫的音樂也具有同樣的特點,通俗易懂的音樂表體與震撼人心的情感力量對深化影片的主題思想起到重要作用的同時贏得了兒童群體和成人群體的雙重認可。
兒童眼中世界萬物皆有靈性,而動畫電影則主動為這樣的“異想天開”提供可能性并尋找落腳點。兒童之所以喜愛動畫電影是因為在觀賞時能夠迅速進入電影角色并獲得“假定性”,這種“假定性”實為兒童對于理想角色的渴望和對非現實情景的體驗,原始沖動得以在電影夸張的情節中釋放。而久石讓的動畫電影音樂充分發揮出音樂與其他藝術門類相比善于激發情感的優勢令兒童更輕易進入心里釋放的過程,從而感受到影片所傳達的真善美內涵。宮崎駿的作品中展露處高尚的人文關懷,這一點對于兒童群體而言可能較難理解,但優秀的配樂缺彌補了這方面的“不足”,讓即使未能完全領會片中內涵的兒童在音樂中感受那愛憎分明的強烈情感,從而一樣喚起他們的共鳴。
兒童階段是人類處于社會的起始階段,也是人性最真誠、最不虛偽的時期,而在隨后的成長過程中在“聞見道理”和“讀書識義理”的改造約束下人往往漸漸失去了童心變得功利化。宮崎駿希望以自己的動畫電影能夠喚起成人群體對于兒時的回憶以及對于童真、友情、親情、勇氣的渴望,期望以動畫電影藝術的方式去滋潤每一位受眾的心靈。久石讓的音樂則從情感上拉近了成人群體與劇中卡通人物之間的距離,在增強受眾群體的童心審美情趣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從而令成人群體也能在童話般的幻想世界中找回那屬于人性伊始的純真與感動。
本文以高疊和弦、極簡主義、民族風情以及童心世界觀四個關鍵詞剖析了久石讓動畫電影音樂的創作特色,由此可見久石讓作品中的推陳出新皆以繼承傳統為基礎,多為一些對于傳統作曲技法的個人特征化使用,這樣的創作特點不僅令其作品擁有了高識別度的音響效果而且成為其立足于當今商業音樂洪流之中不倒的法寶,受多元化創作思維及童心世界觀的影響而產生的具有民族性且雅俗共賞的音樂風格為久石讓贏得了廣大的社會受眾群體。現如今,去掉表面的浮華尚能觸動我們內心的好音樂越來越少,而久石讓的音樂無疑做到了這一點,值得我們每一位音樂創作者借鑒、學習與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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