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晫
專利究竟保護什么?滿足什么條件才能成為專利保護的客體?要回答這些表面上略顯簡單的問題實際上并不容易。法律作為上層建筑的一部分,要與經濟基礎相適應才能推動經濟的發展。從美國的專利法歷史不難看出,美國對于專利保護客體采取了越來越包容的態度,反映這一趨勢的經典案例是1981年美國最高法院宣判的Diamond v. Chakrabarty案。在該案中,美國最高法院判定通過改變細菌基因方法獲得的人造微生物可以獲得專利權,并且確立了如下原則,即“專利權可授予陽光之下凡人為之物(Patentable subject matter should include anything under the sun that is made by man)”,并被后來無數判例所引用,對美國擴大可獲得專利保護主題的范圍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與此同時,美國逐步拓寬對計算機軟件、商業方法、動物、疾病的診斷和治療方法、基因工程細胞、特殊基因序列等高新技術領域給予專利保護,旨在為其新技術成果獲得專利權掃清障礙,該政策有利于保護高新技術領域的競爭優勢。
從保護客體的類型上來看,美國專利保護發明專利、外觀設計專利和植物專利。美國《專利法》第101條規定,任何人發明或者發現任何新的且有用的方法、機器、產品或組合物,或對他們任何新的、有用的改進,都可以因此獲得專利權,只要其符合授權的條件和要求。根據該條規定,適格的專利客體包括了方法、機器、產品、組合物以及他們的改進。美國最高法院認為雖然上述條款對于適格的專利客體規定較為寬泛,但并不是沒有限制,自然法則、自然現象和抽象的思想都被排除在可授權的客體之外,因為這些并不能代表人的創造性活動。相比之下,我國專利保護發明專利、實用新型專利和外觀設計專利。根據我國《專利法》第二條的規定,發明是指對產品、方法或者其改進所提出的新的技術方案;實用新型是指對產品的形狀、構造或者其結合所提出的適于實用的新的技術方案。并且,我國《專利法》第二十五條明確排除了科學發現、疾病的診斷和治療方法、動物和植物品種等幾種客體成為專利保護的客體。由此不難發現,由于我國現處于高新技術發展的初期,借鑒發達國家先進技術經驗是技術發展的必然,為了解決專利技術匱乏的狀況,我國對于創造性有限的實用新型專利亦提供了保護。另外,我國對于發明和實用新型專利保護的客體更強調“技術性”的要求,即通過技術手段解決一定技術問題,實現某種技術效果,而美國對于可專利客體采取了更包容的態度,美國希望利用這一政策保護其在更多領域的智力成果。
2013年6月13日,美國最高法院宣判了分子病理學協會(Association for Molecular Pathology)與巨數遺傳公司(Myriad Genetics)基因專利無效案,最終宣告巨數遺傳公司的兩項人類基因(BRCA1和BRCA2)專利無效,并且美國最高法院的九名大法官在該案中少有的達成了一致意見。BRCA1和BRCA2基因的變異將極大增加人類乳腺和卵巢癌的風險,巨數遺傳公司發現了BRCA1和BRCA2基因的準確位置和排列順序,并將這兩項基因申請并被授權了專利。該專利使得巨數遺傳公司決定該基因的特定核苷酸序列,并且可以使得巨數遺傳公司開發出特定的檢測方法來檢查某病人身上的上述基因的變異風險。如果該專利有效,巨數遺傳公司將享有從人體上分離出上述兩項基因的排他性權利,并且使得巨數遺傳公司享有合成BRCA互補DNA的排他權利。分子病理學協會等請求人針對該專利提出無效請求,認為上述兩項基因專利不符合美國《專利法》第101條的規定,即不屬于專利保護客體。本案的焦點問題在于分離出的DNA分子屬于自然產物還是人為產物。地方法院認為DNA具有雙重特性,它不但是個化學分子,而且還攜帶著生物體的遺傳信息,是中心遺傳法則的信息承載者。這種遺傳信息的承載性是分離DNA具有實用性的關鍵,其本質并沒有與體內DNA存在顯著的不同,體內DNA的分離純化,并沒有改變它本質的特性——核苷酸特征,因此分離DNA本質上屬于不可專利的自然產品。作為上訴法院的聯邦巡回上訴法院推翻了一審判決,其認為分離的DNA具有不同的化學結構,可以成為可專利的客體。最高法院主要基于如下四點理由推翻了聯邦巡回上訴法院的判決,終審判決宣告涉案兩項專利權無效,首先,《專利法》第101條不保護自然法則、自然現象和抽象的思想;其次,巨數遺傳公司在這兩項專利中所做的工作是發現了BRCA1和BRCA2基因的準確位置和基因序列,其既沒有創造也未改變蘊含在這兩項基因中的遺傳信息和DNA的基因結構;再次,互補DNA不是自然的產物,其為人類創造的產物,可以成為專利保護的客體;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本案并不涉及方法權利要求,例如上述兩項基因的新的應用等可以成為專利保護的客體。與此同時,大法官們認為合成DNA——在實驗室中經過修改的遺傳物質片段可以獲得專利保護,因為合成過程涉及人的參與。由此可見,美國最高法院的邏輯重點在于專利權人請求保護的客體是否為“自然的產物”,還是“人為創造的智力成果”。一些科學家們對這一判決提出了質疑,他們認為分離的DNA通過人類的干預發生了本質的改變,與體內的DNA存在顯著不同的化學結構,是非自然的產物。然而最高法院的邏輯概為,人工打破化學鍵,使得特定基因序列脫離整個DNA序列不能被視為人工制造的化合物,而依舊被視為自然物質。
筆者認為,對于基因科學這一高風險、高投入的行業而言,給予適當的專利保護有利于推進更多有利于人類健康的基因研究成果的出現。但對于本案而言,相對于純粹的科學、技術分析而言,政策的權衡、社會公眾的期望同樣成為左右這一判決的重要因素。由于BRAC1和BRAC2基因測試對乳癌高風險的女性具有重要意義,而這一測試過高的價格使得患乳癌的女性數量急劇增長,甚至連好萊塢的著名女星安吉麗娜.朱麗也難于幸免,這些事件的出現以及由此帶來的公眾壓力都可能成為美國最高法院確立自己立場的重要影響因素。如果乳腺癌風險測試成本很低,大概美國最高法院就沒有必要做出這樣的政策性的判決。這樣的政策考量是否適當,應當采取何種模式回應社會的期待?相對于專利保護客體的抉擇而言,通過反壟斷、禁止權利濫用等模式是否更加可?。窟@些問題都將在不斷的摸索、實踐中尋找最佳方案。
對于基因科學這一高風險、高投入的行業而言,給予適當的專利保護有利于推進更多有利于人類健康的基因研究成果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