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郵女的愛情按揭

封小鳳

一

林清一定是遭報應了。

轟轟烈烈策劃了一個月的三十歲生日晚會，準備了偌大的一個會場，竟然只有8個人給林清捧場，7女1男。典型的陰盛陽衰，她之前電話聯系過的那些曾經暗戀著她的，被她甩的，正在戀著的男孩子們，貌似商量好似地要放她鴿子，存心要讓她出丑。現場唯一的雄性，狗皮膏藥一樣貼著她的呂悅，拿出來的禮物竟然是一罐滿天星和一串千紙鶴。

屌絲就是屌絲，林清只用眼角掃了一眼呂悅送來的禮物，一張粉臉險些變形，事后便把這些東西扔進了垃圾桶。

林清曾經是典型的“集郵女”，手里收集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從不按常理出牌，泡男人，談風花雪月般的戀愛，是林清的人生享受，相愛從來不需要理由：最初喜歡一個流浪歌手，僅僅是因為喜歡他的長發；還喜歡過自己的一個客戶，不過是因為他長得像韓星宋承憲；要死要活地愛過一個大自己20歲的大叔，只是覺得他抽煙的樣子很酷；癡情迷戀的電臺DJ，只是因為他的聲音動聽……分手也不需要借口：流浪歌手貓頭鷹般的生活規律難以茍同；長相酷似大韓明星的客戶利用和林清的關系私自為自己謀利益；離開老男人只是因為他沒有陪林清一起去深海潛水；至于電臺DJ，是因為他在同林清約會的時候，偷看了別的女孩……

三十歲之前的愛情，主動權都操縱在林清的手里，無論怎樣折騰，愛情都不曾“斷供”，總有一批優質男士，排著長隊，等著被虐，年輕是最好的資本，一個眼神都有女神范兒，能秒殺不少優質男。

可沒想到一眨眼，就走到30歲的門檻上，男人們都這么現實地逃散，林清跑到洗手間，對鏡自攬，一絲細紋不知何時爬上額角，肌膚也仿佛失去了光澤，女人最美好燦爛的歲月，已經被林清消耗，如今的林清，再不是男人們眼里的如花美眷……

二

酒是最好的解藥，林清覺得自己有些微醉，看呂悅的眼神漸漸地也就溫和起來。“來，喝酒。”林清舉起杯子的手，突然就被呂悅奪過去，他疼惜地把林清扶到沙發上坐下，遞給她一杯茶水叫她別再喝了，林清耍酒瘋：“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是你用什么資本來愛我？我的條件很苛刻的。”

呂悅略有思索地說：“雖然我沒有萬貫家產，但我有一顆勇敢、堅定的心。更重要的是，我有一顆愛你不變的心。為這份愛，我可以‘按揭我的愛情——用無期限的一生來償還。”

林清聽得一頭霧水：“愛情也可以按揭嗎？”“怎么不能啊？我用愛的依戀、愛的真誠做擔保，用愛的努力、愛的執著交首付，用愛的持久、愛的忠誠分期付款。我心甘情愿地給‘情感銀行打工，不會逾期，也不會惡意欠款，一輩子無怨無悔。”呂悅堅定地說。林清覺得這個說法很有意思，抬頭傻笑：好像很有趣哈。呂悅立馬抓住機會，那不如我們按揭一場？林清詭異地回答：凡事得聽我的。“這個可以有”，呂悅滿心歡喜。林清也沒再作聲，反正是空窗期，有個人愛著也好，總不能讓自己“斷供”吧。

第二天，林清很意外地收到一份快遞，拆開卻發現內裝兩份“愛情按揭合同”和一張貼有呂悅姓名的工資卡。合同上列舉了一系列“夫妻”雙方的義務和職責，竟然有九十九條。林清仔細看下去，上面的內容真有點讓人捧腹：一、家里的大事歸呂悅管，小事歸林清管，到底什么事是大事，像日本地震、利比亞戰爭、動車追尾等等都是大事，其他都是小事；二、在這個家里，林清是領導，呂悅是辦事員，領導有需要，辦事員必須無條件滿足，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滿足；三、愛美是女人的天性，能夠讓女主人貌美如花，又能不接受化妝品的摧殘以及人為刀割的麻煩，是男主人一輩子的追求……九十九、如果上述條款，稍有違反，可以無條件終止按揭。林清心中暗喜，沒準兒這個男的還真的挺靠譜的！

三

等著林清簽了字，呂悅就搬了進來，林清三令五申：只同居不同房，互不干涉內政，呂悅無條件履行老公的義務，林清享受少奶奶高級待遇……最后，林清作一個砍的手勢，拉長臉說：如有違反，我可是要無條件終止按揭的哦。

呂悅閃身去了廚房，開始他愛的分期付款，從現在起，他每天要為林清煮兩碗百合薏米粥，這種淡淡的漂著雪白花瓣的粥，是他費了好長時間在網上查到，并總結歸納出來的一款美容養顏湯。一陣忙活，一碗熱騰騰的百合薏米粥被呂悅小心翼翼地從廚房端出來。

林清很好奇：這是什么？為什么給我喝這個。呂悅淡定地說，這是在實現愛情按揭合同的第三條。林清接過來品了一口，緊接著就全吐了出來。呂悅只好偷偷地收走，并微笑著說：可能剛開始喝，沒適應這個味道，以后就會慢慢適應了。

林清倚在門口，看著呂悅在廚房里忙里忙外，陽光從窗欞飄進來，灑在呂悅的身上，林清有一剎那的恍惚，仿佛幼時母親在廚房忙碌的情景。不自覺地便想去幫忙，呂悅一把推開她，說是怕把她的衣服弄臟，林清只好退到一邊，看著寂寞的廚房第一次迎來這樣的時刻，心底有一樣什么東西在悄悄復蘇。

晚上，林清提議去新天地逛街掃貨，呂悅欣然應允，因為合同上寫明要隨時隨地滿足林清的要求，一路逛下來，呂悅左手右手里全是大包小包，呂悅跟在后面，根本就是苦力。末了，呂悅看看表，忽然提議，去樓頂看看？林清一愣，那地方她從來沒有去過，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呂悅好像很期待的樣子，林清也就跟著上去，夜空下，繁星點點，忽明忽暗的燈火閃爍跳躍，遠處朦朧靜謐，近處璀璨繁華。林清驚呆了，好美的夜景，挨著旁邊的池子坐下，身后升起一股音樂噴泉，在燈光的照射下，美麗的噴泉閃爍著迷離的光。林清一直以為，只有樓下紛繁的物質才是人生的追求，卻不曾想，自己在盲目追求物質的同時，竟然錯過這么美好的風景。這個突然的發現，還真讓她平添了幾分的感動。

晚上，十點鐘，呂悅果斷地關了她的電腦，這讓她很窩火，但是，合同上分明寫著十點鐘給林清一個安靜的睡眠時間，彼此進入休息模式。她這個夜貓子，從來都是上網玩到凌晨一點，因為合同上寫著這個，林清也沒辦法抵賴。

沒想到，呂悅分期付款，不但及時，而且執著，幾個月下來，呂悅每天雷打不動地給林清做百合薏米粥，林清要費盡好多心思，才能瞞天過海地倒掉；晚上還堅持讓她練瑜伽，林清本來就沒有什么耐性，三分鐘的熱情，可是呂悅興致勃勃，堅持讓林清一起做，口口聲聲說是實現合同的第三條，為了擺脫這項運動，林清裝病了好幾回；家里的零食總會莫名其妙失蹤，林清為了經常享受這些美食，每次都得偷偷地把這些東西藏在包包里；預約給她開眼角的操刀師傅臨陣突然變卦，林清知道，那一定是呂悅在背后搞的鬼……

這日子過得漸漸地遠離了她原先的生活軌道，她突然想單方面終止這場愛情按揭。

四

周四的尖叫能量站遠沒有周日的喧囂，林清選在這個時候來尖叫，是為了避開呂悅的陪伴。她覺得現在活得很壓抑，跟以前的生活背道而馳，那個墊鼻梁割雙眼皮、可以因為一個特殊原因喜歡一個男人的女孩，早已不存在，取而代之的好像是一個淑女閨秀。

林清碰見了以前的舊友，號稱“帥哥殺手”的席麗麗。席麗麗邀請林清去她家坐坐，這正合林清的意思，她正想找個人傾訴。

席麗麗的家簡單溫馨，兩個人面對著面坐在沙發上聊天，男人忙著沏茶，布水果。林清開門見山地問：你經常去這個尖叫能量站尖叫嗎？席麗麗把臉一沉：每天下班后，老公都堅持帶我去，他說尖叫能夠減壓。

緊接著，席麗麗幸福地說：多虧我老公，讓我變成了一個正常人。說到這里，她稍停頓，然后附在林清的耳邊說：我都好幾年沒用化妝品了。林清仔細回頭看看她的皮膚，時光仿佛在她身上停止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林清有些羨慕。

這時，男人將舊茶換走，端了兩碗粥過來，林清老遠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百合薏米粥的味道。林清幾乎失聲尖叫道：為什么要喝這個？男人說：“百合富含維生素，美容養顏，薏米更厲害了，美容嫩膚，古書上有記載，許多妃子都這么吃的。”席麗麗接著補充，這些年，我就是靠這個保養自己的皮膚，老公每天按時給我煮兩碗，從來不需要保養，任何化妝品都有反彈，我再也不迷信那些。林清不禁手一抖，碰到面前這碗百合薏米粥，場面尷尬極了，慌忙找個借口，借故離開了。

說真的，林清討厭席麗麗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但是，卻在這一瞬間發現了呂悅的好，急匆匆地往家趕。家里沒有呂悅的影子，桌上留著一張紙條：別人都說你是集郵女，反對我跟你交往，然而我一直相信真愛的力量，會感化身邊的每一件事物，也一直這樣努力配合你。然而，當我今天親眼看到你倒掉的百合薏米粥，你包包里藏著的零食，還有你預約開眼角的另一家醫院的病歷……沒想到，我用真誠、用愛付出這么多，我心甘情愿地給你的“情感銀行”打工，按揭來的卻是一場期騙。所以，我也沒有必要再堅持下去，以后的日子，望你保重。

林清急了，趕緊撥打手機，呂悅的號碼始終撥不通。追到他的公司，人事卻很遺憾地告訴她：呂悅突然辭職，連工資都沒結就走了。

沒有呂悅的日子，林清才忽然發覺自己很想他。呂悅像一陣風一樣，突然消失在她的世界。呂悅不在的日子，林清也像變了一個人，她開始學著下廚，學會整齊地疊衣服，學會煮百合薏米粥，甚至學會了洗廁所……她甚至想，如果再碰到呂悅，她一定也跟他來場愛情按揭，不會再放走他了。

但是，呂悅最終還是沒有出現，他好像下定決心一樣，徹底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到這時她才明白：游戲愛情游戲人生，到頭來，游戲的是她自己。

（編輯 高龍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