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往事干杯

梁鴻鷹

與往事干杯并不容易，尤其是對一個與時代發展感同身受的人。

以前只知道李迪善于寫報告文學，沒想到他的小說寫得也很有些意思。這個“有些意思”，我認為是可讀性好，能夠喚起我們對生活的重新認識，引起深刻的共鳴。打開李迪的《我的眼淚為誰飛》（原載《啄木鳥》2013年第5、6期），我很快就進入了小說描寫的情境，讀著讀著，心潮起伏，感同身受。這是一種典型的被帶入、被牽引、被感動的情緒。小說主人公五味雜陳的人生，她在一個動蕩的世界里面對世事變幻的風云，獨自打拼奮斗，獨自悲傷歡樂的經歷，構成了一個具有很強審美感染力的獨特世界。

好的作品大都與作者的親身經歷有關系，如果作品里面有作者自己作為過來人的印記和影子，就容易得到讀者的認同。我不知道李迪是否把自己的經歷寫進了小說里，但我猜想，李迪與那些出生于新中國成立初期的人們一樣，大多反反復復經歷過一些大大小小的波折，他們總是隨著我們國家的變化在變化；“文革”、下鄉、回城、改革開放、九十年代、新世紀，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他們的命運沿著這些大的線索行走，基本上是作家這一茬子人半個世紀走過的路。《我的眼淚為誰飛》肯定是李迪從自己的經歷中提煉出來的。我們通過作品看到，在“文革”那段荒唐的歲月，一個青春期的孩子在混亂的時代里成長；而進入新時期，各種思潮紛至沓來，新的思想方式、新的活法，各色人等在經歷了壓抑與巨大的顛簸之后，都想活得舒坦，都想活得灑脫，而主人公菊兒經歷的種種事情，怎么說呢？大半不如意，大半陰差陽錯。愛情的到來雖然甜蜜而刺激，但并沒有釀成美酒，天明、田民、姜子，幾個男性都對她的生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但其實都是在損耗著她的生命。結婚、離婚、結婚，以及得到的失去、失去的再得到，她的人生得到充實，但她的生命也在其間遭到了巨大的損耗。

恰如人生的每一步都無法躲過、無法忽略、無法糊弄一樣，我同樣意識到這是一部沒法“紅燒頭尾”的作品，你沒有辦法在中間哪個地方停下來、跳過去，因為故事連續性強，而且太吸引人。這是一個北京大妞兒的生活史、悲歡史，充滿了奇遇、驚險、意外，任何一個試圖看個頭尾對其下判斷的人，最后會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太自信。

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北京女孩兒到北京女人的成長史、受難史。我特別喜歡她在十三陵下鄉那一段經歷，這是主人公最可愛的時期，是與她交往的人們最可愛的時期。作家不時停下筆來，特意描寫在大自然中健康成長的女孩兒們的可愛。我記得有這么一段：“一只灰喜鵲飛過來。它沒有叫，無聲地鉆入樹叢。一片兒被撞落的黃葉兒，鵝毛一樣，輕輕地，輕輕地，飄下來，落在秀秀的頭上。”淳樸可愛的秀秀一知半解地邊走邊給菊兒講著皇帝陵的傳說，這般的清新、清爽、清澈、清純，深深地打動人心，而在后來的文本中，這類描寫越來越少，因為女主人公越長越大，社會越變越復雜，她經歷的事情也越來越復雜、越來越混亂，充滿了嘈雜、喧囂，自然讓作者無法再回歸這種單純。

在《我的眼淚為誰飛》里，我們發現主人公在進行人生的長跑，跑得氣喘吁吁，疲憊不堪，有些狼狽。她固然也停下來，也思考，也回顧自己的過往，但更多的時候，她疲于應付，奔跑不息，她丟失著自己的思考，她跑得汗流滿面。作家與她一樣，常常也顧不上思考、回味、反思，他把寫作的精力全部放在那些情節、故事的曲折上，放在事情、變故的展開上了。當然，他的寫法秉承了文學前輩們用行動說話、靠故事表現命運的傳統，從這個意義上講，他同樣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