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白
【故事簡介】:安曉年有自閉癥,二十五歲高齡都害怕與人接觸,直到遇到林維,他用溫柔和耐心沖破她的心房,卻轉瞬又將她狠狠傷害,只因她當年錯指他父親為殺人兇手,害他家破人亡……
1
安曉年有自閉癥。明明已經二十五歲高齡卻仍害怕與他人接觸。她獨居,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她像一只蝸牛,縮在自己的殼里,安穩度日。
她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坐在咖啡館里,面對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那天的天氣很好,天碧藍如洗,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桌角的盆栽上,暈出一層暖洋洋的光。
“曉年,我是林維,很高興你愿意與我見面。”男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嘴角微微揚起,俊秀的眉眼中帶著溫和的笑意。
小的時候安曉年一直覺得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現在他的面目已經漸漸模糊不清,所以她沒有辦法比較林維與爸爸到底誰更好看一點。
“陳姨說你性格內向果然沒說錯。”他微笑著看著她,似乎并不在意她冷淡的反應。
安曉年飛快地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他所說的陳姨名叫陳云,算是安曉年的鄰居但又不僅僅是鄰居。安家出事之前兩家的關系非常好,后來安曉年的父母相繼過世,她便資助安曉年完成學業。安曉年心里感激她,所以在她說“小年,陳姨知道個不錯的男生,你去見見吧”時安曉年無法開口拒絕。
陳姨年紀大了,怕以后沒人照顧不善交際的安曉年,所以盡自己所能為她安排最好的歸宿。安曉年不想浪費她的一片苦心,所以縱使滿身不自在,仍硬著頭皮面對全然陌生的男人。
“我……對不起……”
他很無奈地揮揮手:“是我讓你太緊張了。小年,我對你的印象不錯,我希望我們可以試試看。”
他的表情很誠懇,安曉年點了點頭。
兩人交換了電話號碼。席間大多是林維在講,安曉年被動地聽著,她的反應總是慢一拍,在該露出微笑的時候嘴角卻僵硬到根本扯不動。她太久沒有跟別人聊天了,她幾乎喪失了這種能力。但是林維并不在意,他說:“我喜歡安靜的女孩,因為她能給我安寧。”
2
安曉年和林維的關系推進得很困難,安曉年太被動,林維似乎也很苦惱要怎樣打開她的心。安曉年不明白林維為何對她這樣執著,她知道自己是個多無趣的人,沒有一個正常男人會想跟這樣的女人交往。
他的攻勢并不咄咄逼人,不過是每天一條短信。
早,今天天氣不錯。
我剛剛午睡起來,你呢?
飯后記得出去走走,有益身心健康^_^。
可以用老土來形容的招數,對安曉年卻很有用。十歲之后再也沒有人對她說早安,再也沒有人告訴她飯后記得出去走走因為那對身體好。她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像是冬日的暖光照進心里,百花盛開。
她也嘗試著回復他的短信。
早。
在看電視。
嗯。
她發現用文字交流遠比對話容易。她可以細細斟酌每一個字,沒人會看見她的緊張和無措。
我要搬家了,明天想去買些家具,你陪我去好嗎?
安曉年將這句話讀了一遍又一遍,在腦海中設想那時的場景,然后她回了個“好”字。林維發了個笑臉過來。
安曉年那晚沒有睡好。她隱隱知道自己期待著明天,但又止不住地害怕,她害怕走出家門,把自己暴露在陽光之下。
第二天一早她心神不寧地坐在電腦前發呆,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她嚇得差點丟了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果然是他。
“我在你家門口了,準備好了嗎?”
她手忙腳亂地套上外套跑去開門。已是快要下雪的天氣,他卻只穿了件煙灰色的羊絨衫,嘴角微微揚起,眼角眉梢全是溫和的笑意,安曉年的心突然平靜了。
“等我一下。”她轉身去房間拿了條圍巾,又急急忙忙地跑回來,踮起腳將圍巾圍在他的脖子上。
他微微低下頭,眼前就是她小巧白皙的面孔,長長的睫毛微微斂下,蝶翼一般輕輕顫動。
她退后一步,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成果,然后彎起眉眼笑了。
他看著她,臉上的笑卻不知何時已經斂起。她的笑容漸漸僵在臉上,神色不安地看著他。
“抱歉,你是第一個為我戴圍巾的人,我有些驚訝。”他微微低下頭,在她嘴角落下一吻,“謝謝。”
她卻只是低下頭,沒有說話。
“走吧。”
林維是個不太挑剔的人,在看第一家店時就把東西買得差不多了,安曉年發現他偏愛淺色系,鐘情于柔軟的東西。
“哪個好看?”林維一手拿著一個抱枕問安曉年。安曉年想了很久,然后指了指他左手上那個。
導購小姐笑吟吟地道:“林太太果然好眼光,這款抱枕是德國進口的,別的店都沒有賣的。”
安曉年忙搖手道:“不……我不是林太太。”
導購小姐臨場應變能力一流:“那就祝兩位早日步入婚姻的殿堂。”
安曉年大囧,林維笑瞇瞇地道:“承你吉言。”
兩人去了一家小餐館吃飯,餐館位于一所小學的附近,林維說他就是在這里念的小學。安曉年很驚訝,因為她的小學也是在這里念的,但是在她的記憶中并沒有林維這個名字。
“大概是在不同班吧。”他微笑著說,“那么多年了,我們班那些人的名字我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安曉年便也沒有多想。
小餐館的生意很好,顧客大多數是小學生和附近的居民。
“我很喜歡這里的味道,四年級之前每天來這里吃午飯,回家的時候還吵著讓我爸打包一份回家。”林維的臉上帶著懷念的神色。
她輕聲問:“那之后呢?”
“之后?”他看著她,眼中波光明滅,看不清神色,“之后我跟我媽搬走了。”
她剛想問為什么搬走了,卻聽到一道清亮的聲音響了起來:“林維,來這里吃飯怎么不叫我?”
安曉年抬頭看去,來人是個漂亮的女生,跟她差不多的年紀,長鬈發,五官精致,讓人眼前一亮。
女子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打量了片刻之后臉色微變:“安曉年?”安曉年也認出了她,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林維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林維微笑道:“王箏,小年是我的女朋友。”
王箏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是不是瘋了?”
安曉年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她的腦海中不斷有混亂的場景閃過,最終化成女孩尖銳的聲音:“安曉年,你這個殺人兇手!”
“小年?小年?”
安曉年感到手上一熱,抬頭一看,林維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正一臉擔憂地看著她,而王箏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安曉年勉強地笑了笑:“我跟她是小學同學,以前……有一些矛盾……沒想到你們也認識。”
林維拍拍她的手:“別想太多,我送你回去吧。”
林維把她送到家門口,低頭在她嘴角印上一吻:“今天辛苦了,晚安。”
他轉身要走,她卻抓住了他的袖子:“林維。”
他看著她,眸子如黑色的寶石,瑩潤的光澤直直地映進她的眼里:“小年,你看你今天做得很好,你可以很正常地與人交流。不要退縮好嗎?我希望我們可以走得更遠。”
她垂下眼眸躲開他的目光,卻聽他一聲嘆息:“小年,我只是想給我們彼此一個家。”
3
安曉年無法否認她被他的一句話觸動。他說我只是想給我們彼此一個家。只有失去家的人才知道這句話有多么動人心魄。她從未擁有過一個完好的家,即使是在父母過世之前。他們都有各自的生活,不相愛,卻被綁在一起。在他們看來,安曉年不過是一條繩索,束縛了他們的腳步。后來父親在她面前死去,不久母親也離開人世,從那時起她知道她徹底失去了擁有一個家的可能。
直到林維出現。
有些渴望藏在心底,就連自己都已經忘卻,可是它卻真實存在,只要輕輕一碰就如潮水般涌上來。
安曉年封閉多年的心,因為這一句話而開啟。
4
之后的幾天林維都沒有再聯系安曉年,而她竟然有些不習慣。一天午后,安靜了五天的手機終于又響了起來。電話里他的聲音依舊溫和而帶著笑意:“之前一直在忙搬家的事,現在終于忙完了,有沒有興趣來參觀一下?”
安曉年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情一下子躍上了云端。
林維的新家離安曉年家并不遠,謝絕了他過來接她的提議,她穿好外套,決定自己走過去。
出了門她才發現今天已經是大年三十,對于獨居多年的她來說,一年365天每一天都是一樣的,節日,不過是看著別人熱鬧而已。
路邊的櫥窗里都擺上了紅色的物件,家家戶戶門上也貼起了“福”字,目之所及,一片喜慶,安曉年也不由得微笑起來。
林維早已等在家門口,見身材嬌小的女孩兒裹在厚厚的羽絨服里,只露出一張小巧精致的面孔,不由得微微一笑:“快進來吧。”
安曉年將手中的袋子遞給他:“新年快樂。”
林維驚喜:“這是什么?”
安曉年微微低下頭,臉上露出靦腆的神色:“是手套,我剛剛路過一家店的時候買的。”他很久都沒有反應,她心中忐忑,以為他不喜歡她的禮物,剛想抬頭解釋,嘴卻被他柔軟的唇堵住。
他的吻并不激烈,只是用靈活的舌頭細細地描繪她的唇線,然后引誘著她的舌頭,與之共舞。安曉年被嚇住了,她從未與一個男人這樣靠近過。但是她并不感到害怕,這個吻就如同和風細雨,甚至帶著溫情。她閉上眼,雙手攀上他的肩。
他放開她的時候她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林維見她滿臉通紅,知道自己這次是嚇到她了,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帶著她進屋,參觀自己的家。
安曉年很快被轉移了注意力。林維的父母也都已經過世,所以他買的這套房子并不大,但是他一個人住綽綽有余。
整個房子的裝潢果然都是淺色系的,讓人一眼就覺得舒適。安曉年很喜歡這里,因為這里有家的感覺。
林維在廚房里準備今晚的大餐,安曉年坐在沙發里,抱著自己挑的抱枕看電視,從未有過的安寧感。
這才像個家,她想。
吃過晚飯剛好趕上春晚開始。安曉年每年都會看春晚,一個人坐在冷冰冰的房子里,看著電視里別人的熱鬧,別人笑的時候她也笑,別人哭的時候她也哭。
安曉年吃得有些撐,肚子圓鼓鼓的,坐在沙發上不太舒服,林維于是攬著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今年春晚小品出奇的多,安曉年直到今天才發現她的笑點那么低,林維沒什么反應,她卻已經笑得打滾。林維無奈地摟住她以免她摔下沙發。
安曉年看了兩個小時就熬不住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電視機還開著,她看了眼墻上的鐘,已經11︰46了。
林維還在看電視,面無表情。安曉年第一次見到他這種表情。他永遠帶著溫和的笑意,仿佛春日暖陽,但是現在,他就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林維……”她小心翼翼地喚了他一聲。他轉過頭看她,黑色眸子就像被割碎的鉆石,閃著凜冽的光澤。
她突然覺得眼睛一片酸澀。這個男人總是用微笑武裝自己,其實他跟她一樣,沒有親人,逢年過節只有獨自一人守著冷冰冰的房子和一顆寂寞空洞的心。
她突然很想抱抱他。
感覺到她柔軟的懷抱的時候林維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環著他的手臂很細,但是很溫暖,她身上帶著淡淡的嬰兒奶香,香甜而無害的味道。
她微微仰起頭,細細地吻他。她的吻青澀,卻帶著甜美的味道,讓人欲罷不能。他反客為主,抬手扣住她的后腦勺兒,加深了這個吻。分開的時候她面色酡紅,眼中蒙著一層水霧,他目光一沉,翻身壓在她身上……
5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灑在安眠的女子臉上。長而翹的睫毛微微顫動,然后緩緩地睜開了眼。
安曉年腦中空白了將近三分鐘,然后昨晚的記憶漸漸回籠:他溫柔的吻,熱情的撫摸,最終強勢的占有……
安曉年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被羞恥烤熟了。
林維似乎不在家,她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感到隱隱的失落。她裹著被子走了一圈,在床頭柜上發現了他留下的紙條說他出去一下,她的衣服已經送去干洗,她可以先穿他的衣服。
門鈴響起的時候她正在為自己煮東西吃,冰箱里的食材并不多,她拿了兩個雞蛋煮面。
門鈴響得很急,安曉年只能放下煮了一半的面去開門。
“林維我跟你一起去……怎么是你?”王箏不可置信地瞪著她。她大清早出現在林維家里,穿著明顯不合身的男式襯衫,脖子上還有未消退的吻痕,瞎子都看得出來昨晚上這里發生了什么。
安曉年僵在門口,她不知道要怎么辦。她不想見到王箏,但是王箏跟林維明顯有交情,她不希望他因她而為難。
王箏咬著牙瞪了她很久,然后惡狠狠地道:“安曉年,你真以為林維喜歡你?我今天就讓你看看真相。”
安曉年跟著王箏坐了很久的車,她不常出門,隱約知道她們已經出了市區。下了車之后又沿著臺階上山,安曉年心中忐忑,卻也不敢開口詢問。
然后她看到了林維。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收腰風衣,山上風大,吹得他的衣角翻飛,顯得他的背影格外消瘦。他微微彎下腰,將手中的花束放下。安曉年這才看清他的面前是一個墓碑。
“那是他父親的墓。”王箏在她耳邊冷冷地說。
安曉年的心中突然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你知道他的父親是怎么死的嗎?”
安曉年發現自己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隱約猜到王箏接下來的話,她想喝止她,讓她不要再說下去了,但是她的聲帶在顫抖,她說不出話來。
“他是你害死的,安曉年,你還記得嗎?那個被你害死的林叔叔?你做夢難道不會夢到他嗎?”王箏看著她慘白的面孔,臉上劃過一絲快意。
王箏的話就像淬過毒的利劍,毫不留情地插入安曉年的心臟。怎么可能忘記?她做夢都不會忘記,林叔叔在她指向他時不可置信的目光,最終被帶走時絕望的神色。她幾乎每晚都會夢到他的目光,這目光像一道詛咒,讓她永世不得安寧。
“你忘記了吧?林叔叔還有個兒子叫林維,他跟我們同念一個小學,因為背上‘殺人犯的兒子這個罪名而被迫退學。”仿佛覺得還不夠,王箏繼續說著殘忍的真相。對于林維受過的傷害來說安曉年現在的痛算什么?
因為安曉年的指認,林維的父親背上“故意殺人”的罪名,在那個重刑的年代最終被執行槍決。留下母子兩人受盡欺侮,后來林母不得已只能帶著林維離開了S市。因為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壓力,沒過多久林母就去世了。那時林維才14歲,在其他孩子享盡溺愛的時候他卻孤身一人在社會底層掙扎求生。王箏在街邊看到他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兩年前那個干凈俊秀的男孩。
在王箏提起林叔叔的時候安曉年就隱約有了預感,但是當親耳聽到的時候還是感覺腦中一片空白。她想起林維說跟她念過同一所小學,想起他說他的父母都已過世,想起他孤獨的身影,想起他看著她時復雜的眼神。她早該看出端倪,只是刻意地去回避,當年的記憶太可怕,她不愿想起。
父母無休止地吵架,玻璃碎裂的聲音,母親的尖叫,還有最終,利刃刺進肉體的聲音。那么巧,林叔叔來找父親談生意上的事,聰明的母親就那樣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了替罪羔羊。她作為重要的證人被帶上了法庭,十歲的她什么都不懂,她只記得母親對她說過的話。
“小年,爸爸已經死了,如果你不按我說的做,媽媽也會死。”
那時她并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意味著什么,直到王箏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殺人兇手”。她開始漸漸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她不敢再去學校,不敢面對其他人。林叔叔最后的一眼不斷在她的夢中出現,成為糾纏她十幾年的夢魘。
如今,這個夢魘化成了真實,它來復仇了。
她望向林維,他也在看著她。他面無表情,目光像散發著寒氣的利刃,直直地插進了她的心臟。在那一刻,她真切地看到了他的恨。
“林維……”她想喚他一聲,就像之前無數次喊過那樣,但是她的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連發聲都很困難。她感覺到自己全身都在顫抖,因為她很冷,這種冷是從心里漫出來的,一直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溫和如冬日暖陽般的微笑,她想起他說我只是想給彼此一個家,她想起他細膩的吻和熾熱的身體,她以為這些代表的是愛,其實不是,它們恰恰代表了恨。他恨她,所以用溫柔將她拖出堅硬的殼,再狠狠給她一刀。她毫無防備,這一刀扎在她最柔軟的部位,痛不欲生。
她一步步走向他,然后站定在他的面前,她問他:“林維,這樣足夠償還你了嗎?”
他咬著牙說:“怎么會夠?安曉年,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了。”
她看著全然陌生的他,指甲深深地嵌進了手掌里,她聽見自己說:“你想要的都可以拿走。”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越過她離去。
她看著他的背影,終于忍受不了似的彎下腰去。太疼了,林維,我這么疼,你為什么不來抱抱我?
走過拐角的男人終于回過頭,裹著厚厚的羽絨衣的女子蹲在地上,更顯得身材嬌小。他知道她在哭,她從來不是個堅強的人,她那么容易受傷,所以將自己藏在小小的殼里,希望安穩度過一輩子。
她原本可以安穩度過一輩子,可是他出現了。
他的眼神終于有了變化,就像忽然裂開的冰雪,痛楚如同潮水一般涌出來。
6
安曉年過回了認識林維之前的生活。一個人吃飯、看書、寫稿、睡覺。她將自己關在小小的房子里,獨自為生。十多年她都是這么過來的,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只有她一個人。
可是在林維出現過之后她發現這樣的日子原來這么難熬。做了好吃的東西希望可以得到他的夸獎,看到好看的文章想要跟他分享,睡覺前想要聽他道一聲晚安。
一個人待著的房子太空也太冷了。她總是忍不住想他,想他平和的笑容和溫暖的目光,可是想著想著眼前總會出現那天在山頂上他面無表情的臉。然后她就會覺得疼,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住,連呼吸都疼。
安曉年又一次從夢中驚醒,這幾天她幾乎都不能入睡,父親死去時猙獰的面孔,母親躺在病床上潰散的眼神,還有林叔叔被法警壓下去時的絕望的神情不斷交替出現在她的夢中,讓她夜不能寐。
她多想聽聽林維的聲音,以前每當她失眠的時候他總會用溫柔的嗓音伴她入眠。安曉年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否則她怎么會允許在兩人走到這個地步的時候還不由自主地撥了他的電話。
號碼早已熟爛于心,鈴聲響了很久,就在安曉年要放棄的時候他終于接起了電話。
林維沒有說話,呼吸聲卻隔著電話傳過來,她知道他在等她說話。
“林維……”她的聲音很輕,輕得仿若自言自語。
她想說:林維,我想你了。
可是她知道這句話在他眼中會是多么可笑,他不過為了復仇,她卻萬劫不復,直到現在還執迷不悟,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她知道自己錯了,可是她改不了。
她最終什么都沒說,電話那頭的他不會知道,在掛斷電話的時候她已經淚流滿面。安曉年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晰地意識到,她跟林維是真的完了,她再也不能打電話給他,再也不能擁抱他,甚至再也不能想他。
她蜷縮在沙發里哭泣,沒有發現從窗戶里漫進來的濃煙,也沒有聽到外面的呼喊聲……
7
林維拿著電話久久沒有回神。其實他這幾天過得也并不好。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進行著,他成功地接近安曉年,并且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她愛上了他。勾引一個不諳世事的女孩對于他來說太簡單不過,但是他沒有料到的是他竟然讓自己也陷了進去。
面對空蕩的房子,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安曉年。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女孩靦腆的神色,想起她踮起腳為他戴圍巾的樣子,想起她抱著抱枕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樣子,想起她青澀的親吻和微微顫動的睫毛。原來不知不覺中她的身影早就充斥了他的世界。
她不是個存在感多強的人,她不善于與人交流,她的眼神總是閃躲,她渴望溫暖,她像只小動物一樣敏感。她不過是他的仇人,可他卻已經不自不覺中將她刻進了心里。
那天在山頂上,她無助卻佯裝堅強的表情幾乎讓他失控,他想像以前一樣抱抱她,對她說“沒事,有我在”。可是他不能,背后冷硬的墓碑告訴他,他們之間隔著的是多么遙遠的距離,如果他那樣做,那他以前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他要如何面對無辜死去的父親?
他頹然地跌坐在沙發里,他知道他沒有做錯,但是理智卻沒有辦法說服感情。他沒有辦法停止心痛,無法停止那種痛到指尖都顫抖的感覺。
開著的電視里主持人用毫無起伏的聲音播報著本市的新聞,他將臉深深地埋進了手掌里。他無法否認剛剛接到她的電話時無法掩飾的驚喜,他渴望再聽聽她的聲音,再抱抱她,這隱秘的渴望已經潛伏了那么多天,在那一刻突然爆發出來。
然后他聽到電話被掛斷的聲音,那一刻他的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有什么重要的東西。不見了。
“現在插播一條新聞,××小區6棟發生火災,消防員已經趕往該小區滅火,起火原因還在進一步調查當中……”
林維趕到的時候濃霧已經包圍了整座大樓,火光燒紅的整個天空,樓下都是惶惶不安的居民。
林維不記得當時自己的腦中在想些什么,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沖進了大樓。大樓里已經煙霧彌漫,越往上煙霧越濃,他盡量壓低身體,但依舊吸進了很多煙。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一片迷蒙。他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如果不盡快找到安曉年,如果今天他們兩個都死在這里……那似乎也挺好。
林維被自己的這種想法嚇了一大跳,但是同時他也知道或許對他們來說這真的是最好的結局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走到這般境地,如果一年前的自己知道會這樣,他還會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復仇?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他用胡思亂想來減輕窒息的感覺,但是收效甚微,他知道自己已經開始缺氧。
幸好,他終于找到了安曉年。
她躺在地上,面色蒼白,已經失去了知覺。
“安曉年?小年?小年你醒醒!”他將她摟進懷里,焦急地喊著她的名字。
她終于睜開了眼,在看到他的瞬間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林維?你怎么會……”
他焦急地說:“你堅持住,我帶你出去。”
她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臉上露出一個飄忽的微笑,他卻看到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晶瑩的淚珠。
8
安曉年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嗓子疼得不行,三分鐘后她才想起之前發生了什么。樓下的人家起火,她意識到的時候煙已經彌漫開來,門被燒得變形,她出不去。然后她看到了林維,他像個英雄一樣來救她,他對她說“你堅持住,我帶你出去”。她以為自己在做夢,他那么恨她,恨不得她死了才好,他怎么會來救她?可是他真的來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來到她的身邊,如同之前的那么多次一樣。
“安小姐你醒了?嗓子疼嗎?喝點水吧。”美麗的護士遞了一杯水給她,“你吸進了很多的煙塵,所以昏迷了一天,現在已經沒事了。倒是你的男朋友,救你出來的時候被掉下來的柱子砸到,斷了一根肋骨。”
安曉年捧著杯子的手猛然一抖:“你說什么?他沒事吧?”
“不要擔心。”護士含笑看著她,“手術已經結束了,很成功,好好兒休養很快就可以痊愈了,真羨慕你有這樣一個男朋友。對了,你不去看看他嗎?”
安曉年跳下床,卻在出門的瞬間停住腳步。如果他不想見她怎么辦?如果他還恨她怎么辦?她是真的害怕見到他冷淡的目光,那比讓她死還難受。
“怎么啦?快去吧,他一定很想見到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呢。”
安曉年終于鼓起了勇氣。
林維正在看書。他坐在病床上,藍白的被子蓋到腰處,病房外種著茂盛的樹木,陽光透過樹葉灑進來,照在他的臉上,形成斑駁的光影。他微微垂著頭,柔軟的發絲妥帖地垂在額頭上,顯得他整個人柔和溫雅到了極致。
她靜靜地看著他,心里有著說不出的酸澀。
似乎是感覺到她的到來,他終于抬起頭來,他的臉上還有一些傷口,仿佛是精美的藝術品上有了令人扼腕的瑕疵。
他淺淺嘆息:“你哭什么?”
安曉年這才發現自己眼中有眼淚不斷地流下來。
他深深地看了她很久,終于說:“安曉年,你欠我的一輩子都還不完,所以就用你的一輩子來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