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城蒂米什瓦拉

Adrian Bridge

去羅馬尼亞旅行前，我在筆記本的第一頁寫下了“大蒜、圣水、銀十字架和木樁”。

這些都是想去特蘭西瓦尼亞（可以說是羅馬尼亞最富魅力的地方）旅行的人必備的東西，以防遭到吸血鬼襲擊。

莫妮卡是我的導游，當聽說我沒有準備這些東西時她顯然吃了一驚。她說：“白天也許沒事，但到了晚上你一定要小心，特蘭西瓦尼亞是個可怕的地方，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

我的旅行從1989年羅馬尼亞革命的發源地蒂米什瓦拉開始，這個小鎮離塞爾維亞和匈牙利不遠，處在特蘭西瓦尼亞的邊緣。我將從這里前往這個吸血鬼王國的中心地區，西比尤。

莫妮卡說：“德拉庫拉有很多孩子，他的孩子們又各自有很多孩子，特蘭西瓦尼亞到處都是他的靈魂，很快你就會感覺到他的存在。盡情享受這份恐懼吧。”

我知道她在開玩笑，但想著“在這趟旅行中說不定哪天夜里我會遇見吸血鬼”，這個念頭還是讓我感覺毛骨悚然。德拉庫拉的故事很適合這個地方，重回羅馬尼亞感覺不錯。

蒂米什瓦拉通常不會出現在游客的旅行路線上。它曾經是一個重要的商貿城市，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也是羅馬尼亞的科技前沿陣地，1884年蒂米什瓦拉成為了歐洲第一個裝配電氣路燈的城市。

它事實上是一個很迷人的城市，有一條小河，大量年代可以追溯到哈布斯堡時期的新藝術主義的建筑。過去這里甚至被稱為“小維也納”。雖然這個說法有點夸張，但市中心的林蔭大道和廣場確實非常大氣。不像東歐地區的其他許多旅游城市，蒂米什瓦拉在1989年后沒有進行過全面整修。我喜歡這種原汁原味的城市面貌，它使我回想起20年前的東歐。

我來這里尋找羅馬尼亞1989年12月革命的遺跡，那時羅馬尼亞仍然處于尼古拉·齊奧塞斯庫的殘酷統治之下。不像東歐其他國家的領導人，他打算不惜一切代價保住自己的權力。順便說一句，有人說他是“穿刺者弗拉達三世”（德拉庫拉的原型，15世紀特蘭西瓦尼亞地區的殘酷統治者）的狂熱崇拜者。

脾氣狂暴的匈牙利族牧師拉斯洛·托克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齊奧塞斯庫，他在蒂米什瓦拉公開發表要求齊奧塞斯庫下臺的演說。當地共產黨試圖驅逐托克斯，但他的支持者圍在托克斯的住宅附近，阻止警察逮捕托克斯。隨著參與人數的不斷增多，抗議活動很快擴展到了市中心。

這場革命可不像天鵝絨革命那么溫和。齊奧塞斯庫意識到蒂米什瓦拉的抗議已經失控，坦克開上了街頭。這次鎮壓中至少有100人喪生，但抗議者們英勇無畏，他們許多是年輕人，同時還有越來越多的人投身抗議活動。抗議者堅守陣地，最后軍隊難以置信地倒戈，轉而支持抗議者。1989年12月20日，蒂米什瓦拉宣告成為羅馬尼亞的自由城市，由此在全國引發了連鎖起義。12月22日，齊奧塞斯庫意識到大勢已去，從布加勒斯特共產黨中央大樓的頂層乘直升機逃離。 3天后，他和他的妻子艾莉娜被逮捕并秘密處死。

在這個革命的秋天，羅馬尼亞以這種令人震驚的野蠻方式贏得了自由。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在蒂米什瓦拉的維多利亞廣場附近，有一條步行街，街上有很多可愛的咖啡館，當時大部分沖突就發生在這條街上。我舒服地坐在一家戶外咖啡館的沙發上，對面是記者莫西亞·歐普利斯，他告訴我1989年的革命是被人暗中操縱的。

“西方勢力和東方勢力都要齊奧塞斯庫下臺，他們事先都已經談妥了。”他說：“軍隊和秘密警察在操縱一切，這看起來像一場革命，但實際上是一場政變。”

啊，背后的陰謀！那么誰來對齊奧塞斯庫出逃以后仍在發生的鎮壓行為負責呢？齊奧塞斯庫死后大權落到了誰的手里？一切都變得越來越撲朔迷離，我可以和莫西亞這樣閑聊一整天。這就是可愛的巴爾干，我喜歡這里。

齊奧塞斯庫在布加勒斯特修建了極其奢侈的華麗宮殿，他的人民卻只能依靠少得可憐的定額配給來維持生活。那時的羅馬尼亞，糖、面粉和食物油都是定額供應，每人每月只有一小塊肉的配額，土豆和稻米成了每天不變的主食。圣誕節的時候，孩子們如果夠幸運，能得到牙刷一類的生活必需品，禮物和玩具基本上只能是一個夢想。

關于蒂米什瓦拉發生的故事，城里有一家專門的1989紀念博物館。館里的展品布置極富想象力，有當時的照片和報紙，還有當地小學生和教堂做的手工藝品。館里大部分展品的說服力很強，還有一部30分鐘的紀錄片，里面有坦克向人群開炮的恐怖鏡頭。

我和博物館創始人特瑞安·奧班博士聊了聊，他在當時的抗議中受了傷。“周圍的人們給了我勇氣。”他說，“那是個非同一般的時刻，生死一線。子彈在身邊呼嘯，但我們下定決心奪回我們的自由。有一個孩子爬到了坦克的炮塔上，這個畫面我永遠無法忘記。我們也絕不能忘記，要記住那些該對屠殺負責的人，他們到現在還沒有受到應有的審判。”

很明顯這場革命造成的創傷還沒有愈合。對我來說也是如此，所以我需要尋找一些安慰，視覺、感覺和現世的安慰。在尤尼里廣場的日蝕咖啡館我找了一張戶外餐桌，那里的美洲咖啡、意式小吃和金槍魚沙拉，以及四周有點破落的巴洛克建筑給了我莫大的安慰。我觀察來來往往的人，對羅馬尼亞年輕一代來說，1989年的革命不在他們視野之內，他們可以輕松地歡笑。

是時候進入特蘭西瓦尼亞的深處了。我不想去參觀蒂米什瓦拉附近的12座有關1989年的紀念碑，它們對我來說有點過于沉重。我去了寧靜而充滿啟示的羅馬尼亞東正教堂。人們告訴我1989年以后宗教又在羅馬尼亞興盛起來，我的宗教意識也突然開始復蘇，我甚至想帶上一小瓶圣水（畢竟我還是有點害怕吸血鬼），但最后只做了個小小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