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撾女子排雷隊

Dawn

除非雨季無法工作，其他時候這些女性都在干著危險的“男人活”。她們全副武裝，帶著金屬探測儀走向田野。當信號響起，技術人員會向下深挖，評估埋藏的到底是UXO還是一塊金屬碎片，每天都有炸彈需要爆破。排雷隊每個月連續工作三周，休息一周，如此周而復始。

在泰國北部川壙省那碧綠的稻田和起伏的群山間，駛來一輛龐大的軍用卡車，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擠在一輛機動腳踏兩用車上的一家四口高興地沖它揮了揮手。在路邊放牛的男子抬頭看著，臉上露出微笑。卡車后廂里坐著12名女性。

當23歲的Souksavanh Thongtima-haxay開玩笑說只有加強版的文胸帶子才能應付這顛簸的路面時，一陣響亮的笑聲蓋過了發動機的轟鳴聲，這個小團體內的氣氛也許非常輕松，但她們的工作可不是這樣。她們穿著笨重的靴子和大號工裝褲，褲子上點綴著頭骨和兩根交叉腿骨的圖案，腿上放著鏟子和金屬探測器，因此外人一點也不難分辨她們的身份：老撾兩支全女子拆彈隊之一。

布滿地雷的田野

2012年7月，希拉里·克林頓到訪老撾，成為1955年來第一位訪問老撾的美國國務卿，當時媒體紛紛把焦點對準了一個問題：1964-1973年，為了在越南戰爭中截斷北越武裝力量的物資供應線，越南對老撾進行了58萬次轟炸，投下超過2.7億枚、總計兩百多萬噸炸彈，這比二戰期間投到德國和日本兩國的炸彈的總和還要多。相當于當時每位老撾人承受了一噸炸彈的轟炸，或者說連續9年、每天24小時、每八分鐘就有一架轟炸機在投彈。若以人頭計，老撾乃是史上受轟炸最多的國家。在這200多萬噸炸彈中，約有30%沒有引爆，至今仍深藏于老撾地下，對當地的公共安全形成嚴重威脅，不僅阻礙了這個國家的發展，還每年造成數百人員傷亡。

從1973年轟炸結束到現在，至少有2萬老撾平民被這些“未爆物”（unexploded ordnance，簡稱UXO）炸死或者炸傷。就在不久前的4月12日，華潘省幾個孩子在野地里燒火做飯時，一枚炸彈爆炸，造成一名兩歲男孩死亡，另外5個孩子嚴重受傷。

位于老撾東北部的川壙省（Xieng Khouang）是該國受炸彈“污染”最嚴重的地區之一，UXO致死傷事件幾乎每天都會發生。和80%的老撾人口一樣，川壙省多數是農民。哪怕沒有UXO的存在，在這里種田也已經很艱辛：土壤是酸性的，莊稼難以生長，冬季的日子里，地上覆蓋著霜凍。大部分農民無力購買農業機械，靠人力墾田，這是一個極為緩慢和危險的過程。一鋤頭下去，刨到錯誤的地方，或者夜間干活時想點一堆火取暖，或者清理雜草開辟新地塊，都可能遭遇UXO。

援助機構“國際關懷組織”（Care International）官員莫娜·格吉斯說，雖然老撾人知道種地不安全，但沒有辦法。“人們害怕UXO，但哪怕他們看見通往田地的路上有炸彈的痕跡，仍會勇往直前，因為覺得別無選擇。”

把最貧窮人員培訓為排雷技術員

在國際反地雷組織“排雷咨詢組”（Mines Advisory Group，簡稱MAG）的幫助下，川壙省成立了七支排雷隊，包括全女班UCT6。

MAG的政策是把最貧窮人員培訓為排雷技術員，現在它還盡量從當地農業區選擇女性進行培訓。老撾女性的識字率是54%，低于男性的77%。為MAG工作意味著她們可以受到有價值的訓練，成為技術人員或者醫生，在地位提高的同時，她們也得到了一項技能，可以傳給女兒。

“在這個國家，傳統上不鼓勵女性有自己的立場，”MAG聯絡官員Boualaphanh Inthaxay說，“她們從小受到的教導是：應該站在丈夫身后，支持他們。我們用事實證明，她們可以站在丈夫旁邊。她們能挖掘，能開卡車，能操作金屬探測器，能夠負起責任，任何男人能做的工作，她們都可以。”

除非雨季無法工作，其他時候這些女性都在干著危險的“男人活”。她們全副武裝，帶著金屬探測儀走向田野。當信號響起，技術人員會向下深挖，評估埋藏的到底是UXO還是一塊金屬碎片，每天都有炸彈需要爆破。排雷隊每個月連續工作三周，休息一周，如此周而復始。

30歲的Sidavone Sipaseuth是川壙女子排雷隊的隊長。和大多數同事一樣，她親自體驗過UXO給老撾人帶來的傷害。在她15歲時，全家到一塊稻田里干活，她姐姐碰到了炸彈，失去了一只眼睛，一條胳膊也殘廢了。39歲的Pheng是UCT6一名技術人員，一次丈夫出去搜尋食物時，不慎踩上炸彈身亡，留下她苦苦撫養著五個孩子。接受排雷訓練時，她們刻苦學習如何避免事故，安全是第一位的。至今UCT6的傷亡率為零，Sipaseuth決心將這一點保持下去。

工作的間隙，這些女性會和西方的職業媽媽們一樣，聊起一個令人頭疼的話題：如何在照顧孩子和上班之間保持平衡。但對她們來說，為MAG工作，除了意味著能領到一筆工資（不少人是人生頭一次），還有一種價值感：能把一直傷害老撾40年的可怕遺留物清除掉，對同胞——特別是下一代——有幫助。這讓她們成為老撾年青一代女性心目中的學習榜樣。副隊長Manixia Thor說，每次發現UXO，高興之感難以形容。“如果一次搜尋中沒有發現任何UXO，我們會覺得非常失望。”從2004年到2012年6月，MAG為老撾清理了超過3870萬平方米的“可疑土地”，引爆161，802枚UXO，令超過45萬人獲得了可以安全行走、游樂和耕耘開發的土地。

一場漫長的戰役

眼下排雷隊要對付的這塊稻田屬于50多歲的Sao Lee，她從15歲起就耕種著家里這塊田地。“自從戰爭結束，我每年能在這塊地里發現4到5枚沒引爆的炸彈。我很害怕，也為孩子們擔心。”她說。

現在在這塊干旱的地里，插上了一根根紅色的桿子，標記著排雷隊已經發現的36枚未爆炸物。“我們習慣于先標記出炸彈在哪里，然后在一周工作結束后，一次性將它們引爆。”Sipaseuth解釋說。“但是村里的人會過來取火藥和炸彈上的金屬片，所以我們現在不得不每天工作結束時就把它們引爆。”

金屬貿易正是UXO在老撾造成部分傷亡的原因。2012年，將一公斤的鋼罐賣給廢品收購者可得2000基普（約合人民幣1.6元），這個數目并不大，但是對于收入來源極其有限的當地人來說，也是一筆頗有誘惑力的收入。

清理掉所有的未爆炸物將是一場漫長的戰役。到去年八月止，8000萬枚未爆炸物中，僅有1%被清除。據估計，按照現在的清理速度，可能要用150年才能把所有UXO清理完畢。Sao Lee肯定不能活著看到這一天了。她坐在家里的木臺階上，一股濃煙在不遠處升起，那是排雷隊在她家的稻田里引爆炸彈。40年來頭一次，她耕田時再也不必擔驚受怕。“現在我的地清理過了，我的家人安全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