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義利選擇三重境界看中國慈善事業(yè)

吳靜

【摘要】近年來，隨著中國經(jīng)濟和社會的發(fā)展，中國的慈善事業(yè)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2005年3月“兩會”上，“支持發(fā)展慈善事業(yè)”第一次被寫進《政府工作報告》。伴隨汶川地震等重大自然災害所激發(fā)的慈善熱情，我國的慈善事業(yè)開始從邊緣走向主流。但“路漫漫其修遠兮”，中國的慈善之路不僅受礙于不健全的慈善法律、管理機制等，中國大眾的傳統(tǒng)觀念亦是應予以思考的重要因素。本文試圖從中國傳統(tǒng)觀念——義利選擇三重境界的角度出發(fā)，探討傳統(tǒng)義利觀念對中國慈善事業(yè)的影響，并提出對策，即目前中國應弘揚“以義為利”的觀念，為慈善事業(yè)營造良性的軟環(huán)境。

【關鍵詞】儒家；義利觀；慈善

一、中國慈善事業(yè)中存在的行善悖論

中國慈善界有這樣一句話：“在中國行善不容易”。此“不易”不僅僅指，中國沒有專門的慈善法來為慈善行為提供法律保障，也沒有完善的慈善管理體制使慈善機構令人信服，相反，卻有未調(diào)整好角色的政府對慈善各方面越俎代庖的限制，而且指行善過程中所受到的來自大眾本身的怪異的行善邏輯所造成的輿論壓力。

慈善不是富人的慈善，只有調(diào)動社會大眾的慈善才是真正的慈善，中國慈善要做的就是這點。然而，中國慈善事業(yè)無法真正發(fā)動社會大眾，其原因就在于現(xiàn)實中的行善悖論。那么行善悖論是什么呢？社會中部分人自身行善不積極，卻對行善者持質(zhì)疑態(tài)度，即懷疑善舉的功利性，這種輿論壓力又致使其自身及其周圍人不敢行善。這個悖論的后果就是將少數(shù)行善者從慈善事業(yè)中“逼”下來，并使更大范圍的人不敢行善舉，使慈善事業(yè)陷入惡性循環(huán)。

日前由于被質(zhì)疑善款摻假而處在風口浪尖上的首善——陳光標，可以稱得上中國高調(diào)慈善第一人，然而，在其傾盡全力做慈善的開始，就不斷遭到社會大眾的質(zhì)疑。有很多人認為陳光標式的慈善無疑充斥著對名譽的虛榮感，而最嚴重的就是這次對其善款摻假的質(zhì)疑。在事實尚未調(diào)查清楚的情況下，一項網(wǎng)絡調(diào)查顯示：44.5%的被訪者認為陳光標“高調(diào)捐款卻多處不到位，是虛假慈善”。[1]

中國慈善中存在的“陳光標”事例比比皆是。汶川地震、玉樹地震以及舟曲泥石流的自然災害發(fā)生之后，諸多演藝界明星紛紛捐贈愛心。然而，充斥媒體和大眾面前的盡是對其捐款“求名”動機的質(zhì)疑，對捐款數(shù)額的排名以及對各式各樣“詐捐門”的斥責。當然，需要強調(diào)的前提條件是，以上質(zhì)疑和斥責大都是在事實未調(diào)查清楚的情況下進行。

這些案例所反映的是，行善者在做出善行之前必須做好面對部分大眾質(zhì)疑輿論的心理準備。社會部分大眾在自身行善時并不主動，卻熱衷于對其他行善者的“社會監(jiān)督”。在這樣的行善環(huán)境下，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明星捐款之后需要保留收據(jù)，政府制定相關的慈善稅收優(yōu)惠后投身慈善事業(yè)的企業(yè)仍屈指可數(shù)，自身周圍進行募捐時對捐款數(shù)額如此諱忌莫深。

二、從義利選擇三重境界對中國慈善軟環(huán)境進行的分析

儒家關于義利關系的論述十分豐富，并形成了不同派別，然而綜合各儒者的義利觀，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義利選擇的三重境界——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以義為義。“以義為義”作為被高度宣揚了幾千年的義利選擇境界已深入中國人的骨髓，上升為道德準則。然而，隨著改革開放不斷深入，人們價值觀念受到市場經(jīng)濟和外來價值觀的沖擊，普遍出現(xiàn)了“以利為利”的選擇模式。現(xiàn)實層面的“以利為利”選擇模式，與道德層面的“以義為義”境界，發(fā)生了嚴重脫節(jié)，從而導致慈善事業(yè)中的尷尬悖論。社會大眾在“以利為利”的指導下很少有做慈善的主動，而對其他行善者則上升到“以義為義”的道德層面進行“社會監(jiān)督”。正是這種觀念環(huán)境，使慈善陷入惡性循環(huán)，難以發(fā)展。

1、以利為利：中國現(xiàn)實實踐層面的選擇模式

“以利為利”即把財貨或功利作為利益，并當做是合理、適宜的事情。在《大學》中曾有論述，“孟獻子曰：‘畜馬乘，不察于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斂之臣。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大學·絜矩》）這就是說，有大財?shù)娜耸遣粫ビ嬢^、追逐小利的，如果去計較追逐小利了，那么他就一定不是仁德之人。孔子也曾說過“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直接將利與小人掛鉤。荀子看到人未有不好利者，于是說：“國者，巨用之則大，小用之則小。巨用之者，先義而后利；小用之者，先利而后義。”（《荀子·王霸》）從這些表述看來，“以利為利”的選擇是小人之為，是義利選擇中最不齒，最被反對的選擇模式。

然而，中國社會轉型期間，正是處于這種“以利為利”為主導的社會狀態(tài)。隨著改革開放深入，義利選擇模式呈現(xiàn)多元化，“傳統(tǒng)的消極的義利選擇模式依然占據(jù)一定的領域；開放帶來的外來義利選擇模式也在試圖努力獲得一席之地，于是出現(xiàn)了各種義利選擇模式并存，相互爭奪優(yōu)先地位的局面。”[2]然而，市場經(jīng)濟以經(jīng)濟利益刺激勞動者，激發(fā)市場主體的靈魂深處，使中國人普遍進入“拜物”、“拜金錢”、“拜權利”的拜利益時期。人們評價一個人，不再把道德修養(yǎng)、君子之則作為評判標準，而是看他地位有多高，權力有多大，財富有多少。人們關注更多的是自我利益的實現(xiàn)，與此同時，越來越忽略周邊的陌生人，甚至是親人等社會的利益。

在這種社會狀態(tài)之下，中國慈善要想調(diào)動社會大眾的積極性并不容易。這就使中國的慈善土壤相較于西方，異常貧瘠。

2、以義為義：中國理想道德層面的選擇模式

“以義為義”即把合乎“禮”、“義”的事情看做是最終最求的“義”而不是利益，這是處理義利關系時的最高境界。孔子主張“君子義以為質(zhì)， 禮以行之， 孫以出之， 信以成之。君子哉！ ”（《論語·衛(wèi)靈公》），即“義以為上”，認為“義”是至高無上不可丟棄的， 是成為君子的前提。在回答子路“君子尚勇乎”的提問時，孔子說：“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 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論語·陽貨》） 認為君子應以道義為上，無論君子還是小人如果勇敢而不講道義都會走向反面。與孔子相較，孟子則把義提高到了超越生命的地位，體現(xiàn)了義的終極價值。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孟子·告子上》）這是為了“義”而不惜犧牲一切的最高境界。

幾千年來，儒家思想一直處于主導地位，對中國人的觀念產(chǎn)生了極大地影響。雖然，受市場經(jīng)濟和外來價值觀的影響，使目前人們普遍處在追名奪利的實踐層面，但是，在人們觀念的深處依然認同“義為先，利為后”的傳統(tǒng)義利觀，并在理想的道德層面給予堅持。

然而，當理想道德層面上的“以義為義”境界遇到現(xiàn)實實踐層面的“以利為利”選擇時，根據(jù)發(fā)生的主體產(chǎn)生了不同結果。當社會大眾自身作為主體時，“以義為義”的理想境界落敗于現(xiàn)實的利益，即社會大眾作為行善者時無法犧牲自身的利益幫助他人；當其他人作為主體時，“以義為義”成為道德標桿，即其他行善者在行善過程中所獲的正當之利被社會大眾的“道德標桿”所貶低。

3、以義為利：中國慈善發(fā)展必需的選擇模式

“以義為利”即把合乎“禮”、“義”的事作為利益，“義”是“利”的內(nèi)容。從現(xiàn)實層面上來講，即利他利己，在利他中利己。“以義為利”首先得承認利的作用和價值。孔子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論語·里仁》），還說“富而可求也，雖執(zhí)鞭之士，吾亦為之”（《論語·述而》），意思是說，如果有機會求得富貴，就是拿著鞭子開路，我也可以這樣做。在這里，孔子是不排斥對利的追求的。但孔子主張通過正當途徑獲得利益。“以義為利”將行義舉作為獲得利益的途徑，只是“求利“正當途徑中的一條，是被允許和鼓勵的。

另外，《論語》里一則故事：春秋時魯國有項強國之策，若魯人在外為奴遇人贖身，后者的花費可由國家報銷，良政讓數(shù)以千計的魯人得以自由和返鄉(xiāng)。孔子弟子子貢卻在幫一奴隸贖身后，當眾撕毀票據(jù)，表示不愿增加國家負擔。子貢本以為孔子會因此表揚他的“仁”，但孔子卻責斥曰：貢此行看似仁，實是將一項仁政逼入死地。因你擅自提高“仁”的標準，讓后人陷入兩難的境地：既難以承擔贖買費用，又以去報銷為辱，于是只有干脆不去贖買奴隸了。這里孔子首先承認行義舉所獲得的報酬是應當?shù)模浯握J為通過報酬可以樹立大家心中的“義”。

這個故事與當今中國慈善很相似。理想道德層面的“以義為義”境界，提高了慈善的門檻，使諸多行善者陷入尷尬境地，如，明星慈善被斥責為作秀，企業(yè)慈善被懷疑獲得國家優(yōu)惠政策，富豪捐款被懷疑炫富等等。因此，“以義為利”的義利選擇模式急需被社會大眾認同，將理想層面的最高境界回歸實際，將現(xiàn)實層面的最低境界提高水平，這樣才能為慈善提供良性積極的軟環(huán)境。

三、“以義為利”為慈善營造良性軟環(huán)境

中國處在改革開放的社會轉型時期，市場經(jīng)濟、外來觀念和人逐利本性的共同作用，促使中國普遍實施“以利為利”的選擇模式，然而，在幾千年傳統(tǒng)“以義為上”義利觀的影響下，中國大眾在觀念深處十分認同“以義為義”的選擇模式，并將其堅持為道德原則。理論和實踐層面出現(xiàn)嚴重脫節(jié)。其中，當介入不同主體時，“以義為義”和“以利為利”的作用對比形成鮮明區(qū)別。社會大眾之所以不具有慈善的積極性，是因為其利益損失未得到補償；慈善者之所以遭到社會大眾詬病，是因為道德層面的高境界使輿論扭曲。而這兩者的關鍵，就是消除行善悖論的關鍵，即需承認“以義為利”的社會合法性。

“以義為利”選擇模式是“以利為利”和“以義為義”的平衡狀態(tài)。即，慈善并不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他需要使社會大眾從“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低層次中得以提升，來達到“利他利己”的最佳狀態(tài)。

因此，中國慈善事業(yè)在完善慈善法律、慈善管理機制等硬件的同時，需要改善其軟環(huán)境，將慈善中的“利”合法化。不僅使其在制度、法律上合法化，更重要的是使其社會合法化，即大眾普遍認同。只有使社會大眾將慈善義舉中所獲得利益視為正當，中國慈善才不會因行善悖論而陷入惡性循環(huán)，才會在借鑒西方慈善經(jīng)驗時順利進行本土化。

注釋：

[1]陳光標回應善款摻假質(zhì)疑稱高調(diào)慈善得罪人[DB/OL].http：//news.sina.com.cn/c/2011-04-25/062622351543.shtml.

[2]龔長宇.義利選擇與社會運行：對中國社會轉型期義利問題的倫理社會學研究[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171.

【參考文獻】

[1]高明才，李吉艷.傳統(tǒng)儒家義利觀及其現(xiàn)代價值[J].法制與社會，2009（7）.

[2]陸運山.先秦儒家義利觀發(fā)展的心路歷程[J].臨沂師范學院學報，2006（2）.